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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闭着我那双小小的眼睛在哭泣、在哀求,我的泪水涔涔地流淌,从眼睛里流到耳边,又从耳边流到襁褓里,滴湿了我稀溜溜的头发。我那愚蠢的父亲,我那糊涂的母亲,都微笑地看着嚎啕大哭的我,好像他们一点没有感觉到我在高烧中折磨。我炽热通红的脸庞,像烧红了的钢铁一样灼热,我小小的身躯如同燃烧的火炉一样烫,犹如我父母把我扔进熊熊烈火的岩浆里一般。我的母亲过了许久才想起给我喂奶的事情,她撩起她那破烂不堪的衣服,把一个洁白而圆溜溜的乳房露出来,塞进我正在哭泣的嘴里。小小的我一边哭泣一边吸吮母亲的乳房,可是,我怎么用力吸吮都没有一点奶水进入我小小的嘴里。

    我一边哭泣一边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来吸吮母亲的那个没有乳汁的乳房,生怕小小的我得不到一点奶水的话,那我活不到翌日,更活不到未来。我不能这么放弃我脆弱的生命,我宝贵的生命,因为,我还没有活命,更没有见到这个牛棚外面的世界。我暗暗地在思想:我的生命是一次性的,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也是惟一的,如果,小小的我放弃生存的欲望,去暴殒轻生,那我便会像我后来那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出生就被死神接走了,接到那个漆黑的地方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不想去那个漆黑的地方,我想在这个可怕的世界生存下去,不管,我所面对的未来有多么艰难,好比躺在寂然不动的地方强;不管,我将来的人生道路有多么艰巨,好比没有知觉而无生命力的物质好。因此,小小的我要坚强起来,振作起来,去克服我人生第一次的困难,去争取能让我脆弱的生命生存下去的能源。地球上每一个生物都需要能源,而能源就是我们人类常说的食物,世间万物缺乏食粮便会消亡而灭绝,这是自然给生命所定的规章。于是,我要争取属于我自己的食粮、能让我生存下去的能源,努力吸吮我母亲干瘪瘪的乳房。

    俊秀的父亲在破床旁边痴痴呆呆地站着,何爷爷和何奶奶在牛棚里的墙角边立着,我躺在我母亲的怀中努力吸吮那个干瘪瘪而没有发育的乳房,不论,我怎么吸那如空奶瓶一般的乳头,都没有一滴乳汁进入我的嘴里。我吸吮了许久,终于我把我的小嘴从那个令我憎恨的乳房上离开,与此同时,我又把我的小脑袋转过去,表示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没有一点乳汁的乳房。此刻的我感到我已经彻底的被死神勾去我小小的灵魂,与世永别,永远见不到牛棚外面的世界和我所憧憬的未来。我饥肠辘辘的躺在破破烂烂的襁褓里,我小小的脑袋灼热通红,小小的脸蛋如同火球一样,高烧中的我被体内的熊熊烈火焚烧,犹如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呆了七七四十九天。我那两位愚夫愚妇的父母还不知道他们可怜的儿子快要死了,更不知道我大声哭喊是因为什么原因,只相信那两个目不识丁的人说的话,好像何爷爷和何奶奶是神话中的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

    虽然,何奶奶目不识丁,没有读过书的人,但是,她树老根多,是有经验的人,懂得婴儿正常不正常的知识。何奶奶看了我许久才明白我不舒服,就走过来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我的身躯,随后,面庞突然失色地说:“不好,大事不好!这孩子中邪了,已经被狐妖抓去了灵魂啊。”

    “甚?!何家妈……”我父母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孩子已经中邪了啊!”何奶奶愁眉苦脸地说。

    “那怎么办呢?那我的孩子怎么办呢?”我母亲害怕的打颤地说。

    “你们先不要着急,我听说东滩里有个沙滩神婆,她会赶妖除魔之法,何不把她叫来禳禳这孩子。”何奶奶说。

    “你赶紧去把这位神婆请来,给我们可怜的孩子禳禳啊。”母亲急切地父亲说。

    “好,我马上就去把这位神通广大的神婆给请来。”父亲把话说完就健步如飞地出了牛棚门,去请这位降妖除魔的沙滩神婆。

    我父亲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西滩村的马路上飞驰着,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俊秀的脸上,路上的小石子在车轮的下面发出难听的声音,春风阵阵地吹着石径两旁的白杨树在微微摇曳着,犹如给我父亲低吟浅唱。我父亲飞驰而过西滩村,奔向那座古老的古城,快速地朝那高高凸起的陡坡上驶去,像骑着骏马一样腾空跃起,在半空中飞行着,犹如是一匹传说中的飞黄。咯吱咯吱的破自行车在半空中飞着,驾驶着这辆飞车的我父亲在空中像海鸥一样翱翔,飞行了不久,破车就降落到地面上,车轮在路上急速地滚动着,搅起尘埃在后面飞扬,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我父亲骑自行车的技术相当高超,超越每一个西滩村的骑行者。我父亲不久就到达了那个东滩里,急急忙忙地向那里的人们打听那位降妖除魔的何仙姑的家在哪里。因此,东滩里的人们就告诉我父亲那位经常在村里大显神通的神婆的居住后,就急匆匆地向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婆子家里奔驰。

    中午,我父亲把那个装神弄鬼的神婆请来,她跏趺地坐在牛棚里的那张破床上,把小小的我抱在她那非常臭气的怀中,又用瘦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摸摸我的额头,随后突然叫道:“天哪!可不得了了,这孩子已经被妖魔鬼怪吸去了元气呀!”

    “沙滩神婆,请您救救我们可怜的孩子吧!”我父母跪在牛棚里的地上,一边给神婆磕头一边哀求地说。

    “不是不可以救孩子,就是……”神婆一边说,一边用她那只鸡爪做了个要钱的手势。

    “神婆,您要钱是么?”我母亲用嘶哑的口吻地说。

    “按理说,我给人家降妖除魔需要一百元,就给你们减少点,八十元怎样?”神婆的双眼贪婪地盯着地上的我父母,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语气地说。

    “行!没问题,只要您把孩子治好,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您,就算给您当牛做马我们都愿意。”我母亲嘶哑地说。

    “此话当真,绝不反悔?”神婆问道。

    “我虽然是女人,但是懂得做人要守信的这个道理。”

    “好!我老太婆子马上给这个不幸的孩子禳解。”神婆斩钉绝铁地说。

    于是,刚刚出生的我在这个狠毒的老太婆子的手里受尽折磨,被她弄得死去活来,我就像任意宰割的小羊一样。神婆把我这个不幸的婴儿抱在怀中,她紧闭双眼,嘴里念着什么咒语,如同和尚和道士一般。小小的我躺在这个老妖婆的怀里大声哭泣着,用力挣扎着,想逃出老妖婆的魔掌,可是,刚刚出生的我怎么能逃得出去呢?神婆念了一会咒语,遽然睁开了她那双蓝幽幽的眼睛,低下头看着我这只可怜的小羊,大喊道:“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离开……”神婆又用她的鸡爪子在我的额头上一摸,说道:“哎呦我的妈呀!这孩子已经被狐妖勾去了魂魄,恐怕活不了几日啊!”

    “沙滩神婆啊,请您救救我们的孩子吧!”我父母跪在地上哀求地说。

    这个老妖婆的两颗眼珠子在眼眶里圆溜溜地转动了一会儿——躺在她的怀中的我看见那张滑稽又像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一样丑陋的脸庞,我小小的内心感到恐怖和厌恶的感觉,犹如她是个天底下最坏的女魔头。小小的我知道她在用诡计多端的大脑思维什么问题,来欺骗我那两个愚夫愚妇、学疏才浅的父母。这个老妖婆思维了一会儿,就把我放在那张破床上,她摇摇摆摆地下了床,在地上双手背在屁股上来去踯躅,对我父母严肃地说道:“你们的孩子呀,前世是个大官,但是上辈子享尽荣华富贵的人,这辈子必然是受苦受难的人,这是上天锁定的规律,是无法改变的……”

    “沙滩神婆啊!……请您发发慈悲吧,救救我们可怜的儿子吧……”我父母异口同声地说。

    “唉……那好吧——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们的孩子,那就是我带他去南海观音那里,求大慈大悲的菩萨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些圣水,让他喝下会慢慢好起来的。”神婆仍旧严肃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的儿子有救了!”我母亲脸面悲喜交加地说。

    “请神婆马上带我们的孩子出发吧。”我父亲急切地说。

    “请你们出去,在外面等候我们的归来。”老妖婆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千万要记住没有我的呼唤不许进来,否则孩子的命就无药可救了。”

    “我们一定记住,一定听从您的话,绝不敢进来。”

    小小的我在破床上哭泣着、看着我父母和何爷爷他们老两口走出牛棚门,随后,这个令我憎恶的老妖婆急匆匆地走过去把门咔嚓一声的锁住,就慢腾腾地走到我的破床跟前,用床上那张破烂不堪的被子,把我整个身躯给盖住,就像蚕用它吐出的丝把自己包住的一样。小小的我知道这个老巫婆害怕我哭泣时惊动外面的我父母和何爷爷老两口,所以她才心狠手辣的把小小的我用被子给包住。我在一片漆黑的被褥里嘶哑地哭泣,我小小的双手和双脚使劲地乱蹬乱打,犹如是一只被猎人锁在笼子里小猴在垂死挣扎。此刻的我如饥如渴,没有一点力气,已经用尽我在我母亲子宫里所吸取的能源。我渐渐地停下哭泣,我的小手和小脚慢慢地落在床上,我静静地想:死神爷爷马上要接我这个不幸的婴儿来了,也许,这是自然给我所定下的规章,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小小的我知道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像我不幸的婴儿,他们都死在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巫婆的手里,谁让世间的父母听信神论者的一派胡言呢?唉……愚蠢的父母啊,您们为什么要相信那些妖言惑众的恶人呢?难道他们所说的话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真谛吗?——再见我的父母,再见这个可怕的世界,小小的我要去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休息了。

    我在漆黑一片的被褥里思考了许久,明白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基本没有容纳我的地方,只有黑暗的黄土里是我永远的家园、是我永世的居住,这是自然对我们这些脆弱的生命最好的安排。我的脑际里充满了绝望的概念,我的身躯像烧红的钢铁一样烫,好像小小的我快要不行了似的。我在被褥里用我小小的耳朵听着那个老妖婆的蠢蠢欲动,她一声不吭地坐在我们家的破床上,好像害怕外面的我父母他们听见她在牛棚里装腔作势,根本没有把我带到大慈大悲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的那里去。这个可恶的神婆在我们家的破床上坐了许久,与她共同使用一张床的我知道她黑心里想些什么,我猜想有可能百分之百正确的:她在想该怎样从我父母的手里骗些钱呢?又该怎样滥竽充数的把这场戏剧演好呢?

    过了很长的时间,或许天快要黑了,那个装腔作势的老巫婆终于把牛棚门打开,让我父母和何爷爷他们老两口进来,我母亲急速地跑到破床前把小小的我抱在怀里,看着我被昏过去的脸庞地说:“我可怜的孩子怎么睡着啊?”

    “那是因为喝下观音菩萨的圣水的,所以他才睡得这么香呀!——你们放心吧,他没事,明天会好起来的。”老巫婆沾沾自喜地说。

    “谢谢沙滩神婆了!把我们的孩子治好。”父亲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悦色地说。

    “哎呀!……你看你这个娃说的哪里话,只要把娃娃治好是我老太婆最大的荣幸啊!”老巫婆笑咧咧地说。

    “沙滩神婆啊,不要嫌少您就拿上,这一百块是去年卖下饭馆的钱。”父亲一边说,一边把钱给那个老巫婆。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个老巫婆一边眉飞色舞地说,一边伸出她那双鸡爪子取钱。

    “沙滩神婆,天色不早了,我把您送回去吧。”父亲轻声地说。

    “那好吧,反正我老太婆的腿不太好,走起路来也很麻烦。”老巫婆毫无客气地说。

    “神婆啊,您也忙了一天了,吃过饭再走成么?”母亲抱着晕过去的我地说。

    “不吃了,只要把孩子治好我就高兴。”骗子神婆笑咧咧地说。

    父亲把那个极为可恶的老巫婆送走之后,母亲把我这个不幸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到那张破床上,又给我盖上破破烂烂的被子,走过去对何奶奶沙哑地说:“何家妈,您说明天我的孩子真的好起来么?”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你放心孩子总会好起来的,因为吉人自有天相。”何奶奶安慰我母亲地说。

    “我很希望我的孩子明天会好起来,可是……”我母亲把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何奶奶打断了。

    “没有可是,只有希望,我相信上天会保佑你的孩子的。”何奶奶说,“我们老两口回去了,你们娘们俩就歇歇吧,鸿福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好,您们都累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了。”我母亲微笑地说。“那我们走了,你俩好好休息。”何奶奶一边出门一边说。

    何爷爷老两口走出牛棚就随手把门闭上,然后,他们急匆匆地走去了,犹如是两只悄悄地跑动的夜猫子。我母亲疲倦地坐在破床上,她的脸庞显出悲怆而凄凉的神色,如同祁连山上的冰雪一样冰冷。我母亲双眼里溢满泪花、嘴唇微微打颤地看着我这个不幸的婴儿,心想:我的孩儿为什么一出生就遭到这么大的磨难呢?难道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么?那老天爷为什么要惩罚这个无辜的婴儿呢?难道我和我男人过去干过对不起人的事情,老天爷才会让我们的孩子遭受到这么大的挫折和厄运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天爷为什么不直接惩罚我们大人,而偏偏要打击无辜的孩子呢?唉……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不分黑白的对待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啊!

    我母亲荒谬绝伦地想了一会儿,她用手轻轻地摸摸我的小脸蛋,又低下头来吻我这个晕过去的婴儿,就像舐犊情深的母牛一样舔自己生下的小牛一样。我母亲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破床,躺在我的旁边,把晕过去的我揽在她温暖的怀里,就像猴妈妈抱小猴的一般。我母亲搂着小小的我渐渐地睡着了,好像我们母子俩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夜很静,也很凄凉,牛棚里除了牛的反刍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了,我母亲忘却了关灯的这件事情,所以暗淡的灯泡还亮着。时间过了许久,我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回来了,他把车子放到牛棚左侧的角落里,就箭步地从外面进来。我父亲进来看见我母亲和我都睡着了,就用轻悄悄的脚步挪移到土灶旁边,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从锅里取出一块馍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好像三天没有吃饭似的。我父亲吃完馍馍后,就走到那个角落里的水缸跟前,谨小慎微地揭开木盖子,拿起缸里面的瓢,舀起一瓢凉水咕噜咕噜的喝了,犹如是一头口渴极了的牛。我父亲吃饱喝足之后,就慢腾腾地挪移到破床上,用和蔼可亲的目光看着晕过去的我和睡着了我母亲,好像在他的眼里我们母子俩是非常珍贵的夜明珠。我父亲看了许久,脸上呈现出淡淡的笑意,来表示他内心为我的出生而喜悦吧。随后,我父亲用手摸摸昏睡在我母亲怀里的我,同时他躺下疲劳的身躯,又很快的和我们一样进入梦乡了。我们苦命的一家三口总算是熬过这悲怆而可怕的一天,可是,苦难而艰辛的翌日等着我父母和我去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