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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再见师父

    这里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大宅院。

    熊穿出酒铺的那条地道,就来到了这座废院。

    一眼望去,只见那房屋只剩框架,大门已成朽木,破碎的瓦砾,遍地堆积,院墙内,杂草丛生。

    落日的余晖撒在熊与青年的身上,也落在这片满目疮痍的院落中。

    那么萧索。

    “这里是……”

    熊收回目光,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到了院子中间的那棵老槐树。

    只见那老槐树的枝干已被截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长着,主干上翻出几片刀刻般的痕迹,只有几片新发出的枝头挂着几簇青叶。

    多少年了,老槐树一直顽强的活着。

    熊抚摸着老槐树干枯的树干,想起自己那些年与岚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颇有些感触。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熊忍住鼻尖的酸楚,回头问道。

    青年指着身后的大门,说道:“因为这里不会有人来,也没有人敢踏入这里一步。”

    “哦?”

    熊不解道:“难道这里是一处禁地?”

    “呵呵。”

    青年掏出怀中一个酒囊,苦笑道:“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这个地方阴气极重,无论你内力多高,武功多强,只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就会变得四肢无力,真气涣散,据说功夫越高的人,受到的损伤也就越大。”

    “啊!”

    熊叫道:“那我岂不是惨了?”

    “哈哈哈。”

    青年自然听出了熊的玩笑话,哈哈大笑,猛灌一口酒。

    熊也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才觉察到空气中的味道果然有些诡异,当下问道:“话说回来,你们既然知道这地方很危险,为何还将地道的出口设在这里呢?”

    青年道:“你认为这里就是地道的出口?”

    熊咦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

    青年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大笑道:“当初我第一次接管酒铺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才知道……”

    青年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脖子一仰又灌了一大口酒。

    “知道什么?”

    见青年说话还卖关子,熊催促道:“快些说了,不是我说,你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酒呐!”

    “不然我怎么叫酒徒呢,酒对于我来说,那可是比性命重要的东西。”青年笑笑,忽然脸色一变,说道:“关于这里,我后来才听说,这里非但不是地道的出口,却是地道的入口。”

    “入口!”

    熊吃了一惊,喃喃道:“这么说来,酒铺那里才是出口,不过谁这么无聊,在这危险的地方,挖一条那么长的地道。”

    “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

    青年摇摇头:“自打我来这里,听到的就这么多,每次出任务也是从这里出去。”

    这里本是一处大宅院,莫非是当时的家主,为避免仇人前来寻仇才挖此暗道?

    现在人已不在。

    这暗道终究没能挽救这一宅子的人。

    嗒嗒嗒!

    大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声长嘶,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来了。”

    青年吹着口哨,笑道:“逍遥先生来了。”

    “师父!”

    熊大喜,纵身奔向那扇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大门。

    大门已如残花般凋落。

    只见门外停的马车上,一个白衣男子掀开布帘,缓缓走下车来,脸上永远带着一抹亲切的笑意,却不是逍遥子又是谁。

    “师父!”

    熊跪在逍遥子面前,几天以来,自打他受到那四个怪人的阴谋打伤后,这个他一直想见到的人,本来了一肚子的话现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只能道:“我回来了。”

    “呵呵,这几天师父不在,你的剑术下降没有?”逍遥子拍拍他的肩:“身子居然比以前硬朗了。”

    “嘿嘿,”

    熊挠挠头,傻笑着:“伤早好了,这几天也是吃的好,睡的香。”

    “那可不,听雨楼的厨子那可是在京城也排的上名的,”

    青年大笑着走出来,说道:“再说丁灵也是十分照顾他的,嘿嘿,可是让我羡慕的不得了。”

    逍遥子点头道:“我记着的,我明白灵儿的用心。”

    风中的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熊很喜欢这种感觉,几人一起谈天说地,问问彼此的状况,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这种氛围很温暖。

    只可惜温暖的时光太短暂了。

    青年摸了摸空的酒囊,叹道:“酒没了,看来我也该离开了。”

    熊道:“你的酒瘾也该戒了。”

    青年笑道:“那可不能,戒了酒,我也就别活了,哈哈哈,”

    逍遥子道:“酒戒不戒随你,该办的事可别忘了。”

    青年道:“自然自然,那份名单我已发下去了,这些人一个也活不过明天。”

    “名单?”

    熊问道:“你们说的什么名单?”

    青年一怔,知道自己多说了话,径直走向马车,与那马夫打个招呼,说了句“我们走吧”,就跳上了马车。

    马夫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也不说话,吆喝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他走的倒是真快。”熊望着烟尘中渐渐消失的马车,一阵无语,只能回头看着逍遥子,追问道:“师父,能不能和我说说?”

    “说什么?”

    逍遥子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名单啊。”

    熊无语道:“师父你不是也打算瞒我吧。”

    “嘿嘿。”

    逍遥子拍拍熊的头,笑道:“我怎会瞒你,只不过名单就是名单,每一个杀手出手前都有自己的名单,名单上自然也就是他们要刺杀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熊挠挠头:“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别多想了。”

    逍遥子负手而立:“也许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们必须刺杀县令吧。”

    为什么?

    熊不知道。

    他现在想知道了。

    以前,无论何事,熊根本不会问师父原因,逍遥子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去做。

    现在不一样了。

    熊也想明白为什么了。

    许久,熊一咬牙,才点点头,道:“不错。”

    逍遥子自然注意到了熊的变化,他没有一丝惊讶,只是收起笑容,幽幽道:“其实每一场刺杀都存在其原因,即使是九道山庄与暗河,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说到这次的任务,在解答你的疑问之前,我们需要先听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

    “是的,一个故事,你大可将它当作一个故事去听。”

    逍遥子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那片废墟前,黑色的瞳孔忽然变得海一般深邃,他紧紧长衣,竟对着那废宅弓身一拜,然后缓缓的走进了那扇大门。

    满是罗网的门,阴沉沉的雾气,那废宅越来越诡异了。

    熊毫不犹豫,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确实是一个故事,而且是一个比较俗套的故事。

    逍遥子叙述的内容是:“以前有一个漂亮寡妇,守着一处无人空院,与一个五六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当地一个豪强贪图寡妇的美色,于是绑架寡妇的儿子来胁迫寡妇屈从于他,寡妇无奈只有忍痛受辱。不过那豪强非但没有守信,反而将寡妇送给当地的县令来讨好这位官员。寡妇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于是孤注一掷刺杀县令……”

    “然后呢?”

    熊追问。

    “失败了。”

    逍遥子叹道:“这种刺杀本就不会成功,那县令一怒之下将寡妇打入大牢,又命大牢内的凶残犯人折辱于她,没有几天,寡妇就已忍不住自尽了。”

    “禽兽!”

    熊拳头握紧,忍不住骂道,“这种人真该千刀万剐。”

    “他终归会遭到报应的,”逍遥子目光一凌,“该来的谁都逃不掉。”

    上天是公平的。

    人们都相信这一点,可是他们却没有意识到,上天的公平不是上天赐予的,而是需要他们自己去争取的。

    善恶有道,道在人心。

    天下间的事终归需要一些人去维持。

    “师父,那位女子是你的朋友?”

    熊看着逍遥子。

    逍遥子摇头:“不,我只是受人所托。”

    “那个孩子呢,现在在哪?”

    熊皱着眉。

    逍遥子叹道:“我不知道。”

    沉默,只有风在低鸣,将院中的雾气吹散,凝和,二人站在废院中,身形忽而消失,忽而出现。

    熊握紧拳头,许久才道:“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小城就是当年的那座城?”

    “不错。”

    “我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起源于此,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受苦的人已离去,作恶的人还在逍遥法外,是时候出剑了。

    熊紧紧背后的布袋,忽然想起一事,目光落在面前的那条地道入口处,即使入口已被隐匿,还是显得有点突兀,问道:“这条地道又是谁建的呢,为何酒徒说这里才是入口?”

    “说到这条地道,”逍遥子轻轻抚摸那株古树,叹道,“这又要说到另一个故事了。”

    熊呀然:“另一个故事?”

    逍遥子点头:“是的,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要更早一些。那个时候,这个地方还不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停顿一下,突然长叹道,“这里也是一座辉煌无比的府邸啊。”

    逍遥子此刻的表现不免有些失常,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失态,眼神缥缈虚幻,仿佛沉浸到那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中去了。

    眼见师父第一次这般失神,,熊心中也是一颤,自也不敢在多问,正打算上前说几句安慰的话,忽听逍遥子沉声道:“客人来了。”

    循声望去,却只见逍遥子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熊集中注意力,并不见其他人的气息,纳闷道:“客人?这里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客人?”

    逍遥子道:“来这种地方的自然是不速之客,你察觉不出只因这地方的阴气已经影响了你的判断,罢了,我们先离开吧。”

    熊一直觉得这里的雾气十分古怪,原来竟能影响自己的大脑,看来方才酒徒说的玩笑话也不全是假的。

    想着想着熊心中一凉,方才师父与自己一样同受影响,可是他却能察觉出别人的气息,而自己不能。啊,看来我与师父还是又差距的啊。

    熊这样想。

    二人离开旧院,刚走进一片茂密的树林,熊就注意到,那种不安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

    显然来人就在林中。

    熊停下,回头道:“我先去看看。”

    逍遥子微微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三月十四,黄昏。

    刀剑相击。

    熊远远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他首先听到的竟是嘈杂的金属撞击声。

    这声音一点也不美,没有一丝的规律可循,双方全都没有在意自己出招的顺序,只是一味的砍,削,劈,刺。

    听到这声音,逍遥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明白,双方不是在比剑,他们不必在意刀剑的美感,他们只是在做殊死相搏。

    熊不明白。

    他觉得,无论何时,也得尊重我们的兵器,因为,

    它也是我们的朋友。

    可是等到他出现在那群人面前的时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共五个人于此间缠斗,四个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身法矫健,配合十分默契,却不知是什么人。

    另一个人一身淡蓝衣裙,袖间已被划出几道伤口,鲜血那么的刺眼,只是那人的大大的眼睛中却无丝毫畏惧神色。

    这人不是那个大眼睛又是谁!

    “住手!”

    熊见到大眼睛受围,忍不住大喝一声,身子已窜了出去。

    并未出剑,

    一招一式间,熊的掌力也提高不少,那四人一时间没留神熊的突然闯入,阵势已乱,只能收剑退到一边。

    “来者何人?”

    那四人齐声喝道。

    熊挡在大眼睛身前,笑道:“没什么人,一个过客,只是看不惯你们以多欺少而已。”

    “识相的速速离开,胆敢阻挠我们办事,死路一条。”

    那四人厉声威吓,十分嚣张。

    再看大眼睛右肩几处伤痕,无力再战,本来已准备束手就擒,却没想到半路出现一个程咬金。只是细细一看,这人面熟的紧,却不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剑术了得的人么!

    这人不是被别人追杀么?

    大眼睛还记得那天晚上,一个诡异的黑衣人将他引开,她原以为他已逃不掉了,此刻在这里见到他,大眼睛怎能不惊讶?

    “你,你还活着?”

    大眼睛捂住伤口,盯着熊,又惊又喜。

    熊见大眼睛右肩在流血,不再理会另外四人,马上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苦笑道:“这话说的,我自然活着的,而且过的很好。嗯,把药敷上,休息一下,别说话了,这里交给我吧。”

    “嗯。”

    大眼睛居然真的听话的不再说话了。

    熊笑笑,回头对那四人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奉谁的命令,今天我在这里,就不会允许你们欺负一个受伤的人,”

    熊站在那里,似一堵墙,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那四人犹豫着,竟不敢先动,只是身形缓缓移动,将二人的退路封死。

    滴!

    一声长鸣。

    不知谁发的信号,树林深处又出现四个这般打扮的人。

    八人围在这里,刀剑相向,蠢蠢欲动,已显得几分拥挤。

    “最后一次机会。”

    其中一个蓑衣客指着大眼睛,厉声道:“这个人我们今天一定要带走,你若执意多管闲事,小心性命不保。”

    熊不答,回头看了一眼大眼睛,才问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不必知道。”

    “那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只是你若还不离开,你就是个死人了。”

    “哈哈,”熊大笑,那八人不明白熊为何发笑,互视一眼,正欲出手,只听熊道,“你们说的不错,我本就已是个死人。”

    熊已死过一次,

    晦暗的石屋里,躺着熊的尸体。

    现在他已获得新生,他成为一个不能出名的刺客。

    所以,他死,他也活。

    逍遥子站在另一边,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当他听到熊的话时,他的眼眶忽然湿了,也许是风沙吹过眼角。

    他怎会流泪?

    面对这个被他视为剑法传人的青年,他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欣慰与关怀,他似乎早已忘记熊的身份,不,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