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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黑风高

    “阿弥陀佛”的那一声佛号从门外传来,人未到众人已惊。简单的一句自没有什么威力,威力往往来自话的主人。冷秋与王义停下手里的动作,相视一眼。宫保鸡丁的肉丁顺着喉咙噎了进去,花生米还没来及入口就停在了空中,停在冷秋手中两根筷子里头。

    “佛宗行路大师!”王义目中露出尊敬,匆然间站起了身。不单是他,便连那少年的三个仆人都相互间递了个眼色,看了一眼坐在他们身旁的公子和杨姑娘。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又默不作声的吃着碗里的红烧肉。杨柳依同样惊异,然而也只是安静的吃着碗里新添的麻婆豆腐。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言语,和过去一样的习惯—食而不语。三个仆继续吃着饭,仿佛刚才也仅仅交流了下饭菜的口味而已。不过饭菜的味道倒是真的不错。

    “管他谁呢,吃完再说。”冷秋摇摇头,继续把花生米送入口中。对他来说,人生在世,吃饭最大。名气大又如何,时候到了还不是照样的吃喝拉撒,何况如此人物自个又不熟。王义自然也非常人,很快便坐了下来,刚才想的太多,情不自禁的反射有些过敏。他自嘲一笑,如此人物,岂会在意自己这些个小辈。

    于是所有人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除了喝酒的老板,他此时放下了手里的碗。

    和尚一身破布袈裟,蓬头垢面,头顶一片光亮,浓眉大眼,粗犷的脸下倒八胡糟蹋的盘踞,让得鼻孔以下仅露出一张嘴。他的眼神就像灯罩里的灯一样时而明亮,时而浑浊。他道了一声佛号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老板这时候刚从柜台走了出来,慢吞吞的神态并不让他感到恼怒,反而脸上泛出一缕春风也吹不走的笑容:“大师好久不见,远来可好?”

    这寒暄式的话再次定住了众人的身。

    “劳您记挂,一切安好!”行路和尚咧开了口,风尘的样子却没有令他多出一丝不妥,反而平添一抹烟火气息。

    “还是老样子?”老板问。

    “还是老样子。”行路和尚双手合十,回道,“有劳了。”

    “大师请稍坐休息,很快便好。”老板伸手作“请”势,然后慢腾腾地进了内堂。

    行路和尚坐下不一会儿,小二就将备好的酒菜送了上来,行路道了谢,便自顾自的吃将起来。他吃的很慢,细嚼慢咽,一口肉,一口酒。冷秋鼻尖耸动,顿觉不可思议。诧异的看向王义,王义苦笑摇头,表示不知。和尚喝酒吃肉,这不奇怪,奇怪是以他的身份怎会做出如此事!天下谁人不知行路和尚是当今佛宗品行修为最为深厚,受万人敬仰,若非看淡名利,如今早已是一宗之掌了。

    想不通的事情往往令人好奇,每个人心里如今在想着什么呢?冷秋嘬了一口茶,忽然脸上挂起一丝笑意。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于是他端着碗,在王义不解的目光中,走向了行路和尚。

    “大师一人饮酒,岂非无趣的很。”冷秋叹道,“天涯孤客,相逢真是缘分。”不由分说便坐在了对面,不见外的拿过桌上的酒,倒了一碗,然后问道,“不如干一碗?”

    王义目瞪口呆,那少年面露奇色,杨柳依眉头轻凝。叫小福的家仆不动声色,对面两兄弟神色不动如山。

    唯有坐在柜台的吃着花生米的老板,摇头笑不语。

    “随意!”行路和尚抬头看了冷秋一眼,于是也将半碗酒举起示意了下,吐出两个字,就轻轻喝了一口。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冷秋嘴角微笑。目光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这位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单以不修边幅的样子就足以跟路边的叫花子一较高下,再配上这破烂的袈裟,足以完败一群叫花子,奇怪是如此得道高僧竟然连佛门信饰—轮回珠都没佩戴胸前,且佛门戒律荤酒不沾都破,这又算哪门佛家高僧?压下心中疑惑,冷秋也学着只轻轻的抿了一口。

    此时客栈门外一片幽黑,风声悄然隐匿,不露声色。今夜似乎并没有月出,星光也仿佛遥不可及见,但这样的天,总是会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门口传了进来,藏匿的风就像待出鞘的剑,隐而不出,一鸣惊人。没有飘忽不定的诡异,但这声音来的很快,很急,而且清晰无比。

    是谁?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停下来的动作仿佛都在问同样的话。

    “声音有些远啊!”冷秋沉吟道。

    “声音是从五里外的树林里传来的,人应该死了。”说话的是行路和尚,他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鸡,喝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眸忽然闪烁出一丝神采,他哀声叹息道,“阿弥陀佛!”

    杨柳依此时吃完了碗里的饭菜,放下筷子,眼光警惕地看向了门外,然后问道:“不知是谁?”她问的不清不楚,目光越过冷秋,看向的却是行路大师。在场的都非常人,自然知道她问的不是已死之人。

    “缥缈峰云自来!”少年亦是吃饱喝足,稍稍闭目,便睁眼答道。

    “了不得!”行路和尚瞳孔微微一缩,仔细的看了这少年一眼,称赞道。

    “小宝,你……”杨柳依盯着少年,俏脸突然阴沉下来,冷气从眉间凝聚。但下一刹那又散去,脸色重新恢复,只是眼中复杂渐浓,看向同桌的其他三人,心底一片寒意。少年苦笑摇头,劝道:“不怪他们。”

    王义若有所思,心底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那是谁?”冷秋随即问道,于是场面突然冷场。行路和尚不由多看了这年轻人几眼。

    “这你都不知道?”杨柳依感觉自己眼中仿佛突然就站着一个白痴,少年眼中怪异更深。王义觉得自己更像个白痴,不过这令他心底反而轻松了许多。

    “我不认识他。”冷秋摊摊手。而且,他补充道:“他也不认识我。”

    “确实如此,他也不认识我。”似是颇为赞同,少年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的一笑。

    就在这几句话的空隙,一道红色的风飞了进来。冷秋以前觉得自己的轻功了得,可现在,他觉得自信这东西不能太过,否则就会成为自恋,会被人打脸。虽然没有抽在脸上,可当真真切切的抽在眼中,冷秋心底还是相当的难受。江湖啊,仅是这冰山一角,也足够惊艳。以前生活在偏僻的风波城的日子,真的是可以算远离江湖纷扰的温柔乡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一道红色的风自然就是眼前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云自来,出身缥缈峰,一身绝学都在身法上。快若腾云的速度,虽夸张,确无人出其左右。他二十六岁叛出缥缈峰,一出道便傲视天下群雄,来无影去无踪,饶是缥缈峰弟子上千,高手过百,至今十年,面对无数的明暗追杀,此刻他依然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冷秋的面前。

    云自来一身红色衣袍,人仅七尺高,其长发披肩,神色桀骜,偏又性情古怪,然而周身气息收敛不露丝毫,他的目光并不摄人,但当冷秋与其对视时,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眼中的那一抹嘲讽。那不是一时显露,更像是无时无刻。那么,这嘲讽就耐人寻味了。

    “冷秋,寒冷的冷,秋天的秋。”

    “很好!”云自来回道,没有人看到他眼中嘲讽在那一刻涌现出别样的神色,又在这两字之后像他那阵红色的风一样去的那么快。说完便不再理睬,坐在四方桌的空位上,坐在行路和尚的旁边,坐在冷秋的旁边。他随手翻起桌上的空碗,自顾倒了一碗酒,没有像行路和尚一般慢饮,也不像冷秋以前那般直接倒入口中,他喝的很粗鲁,一口一口喝进嘴里,然后一声咕嘟吞入,更像在喝水,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呢,也许也唯有他自己清楚罢。

    见到这幅景象,每个人都神色各异,毕竟,声名在外,而对于如此近距离的所见,恐怕对于众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不知前辈所杀何人?”少年人依旧是含笑问道,笑容里更多是好奇,还有一丝期待。但话一出口,他的手就微微一颤,本能的抓过他的剑,呼吸变得略带粗喘,眼神瞬间聚成一道剑光,直指门前的那两人。杨柳依离他最近,心里顿觉被剑蚀骨的难受,熟悉的是多年前的无知少年,陌生的是多年后的一无所知。当看到门口诡异的两人时,杨柳依仿佛回到三年前置身寒水宗寒窟时的感受,甚至更为强烈。

    冷秋盯着门口的两人,第一眼看去,这是一个侏儒,身高同桌,体瘦如猴,长发遮掩了她的脸,白色的寿衣穿裹在她身上,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男是女。一道鲜红的血迹围在她的腰间,隐隐还在蠕动。她肩上还背着一个人,同样是一个侏儒,形色枯槁,是个老头,额头还滴着血,显然刚死不久。

    “你杀了他?”她开口,嘶哑的声音把她眼前的长发吹开了一角,露出半截残缺的嘴。冷秋这才知道原来是个老太婆。

    “他该死。”云淡风轻的话,酒再一口,云自来轻笑一声,“你也快了。”毫无丝毫杀气,但杀气又像是无处不在,顷刻可发。

    “她们是谁?”冷秋突然问道,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早在捏着一把冷汗。

    “想不到这小小的清水镇,几十年来鸟不拉屎的地方,今日居然也能这么热闹,”客栈老板忽然站了起来,目光朝着老太婆,微笑道,“竟然连远在蛮荒之地的阎罗鬼宗都不辞辛苦的赶来!”

    “可惜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阎罗七老今夜就要变成阎罗五老咯。”少年忽地飞出原地,话音刚落便向着周围接连使出了九剑。

    “折翼九剑!”行路和尚喃喃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