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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绿色考场

    麦熟一晌。

    这年麦子也不多,人们多种了早秋作物。十天的农忙假期一晃就过去了。开学后头一件事情就是各小学四年级参加会考。

    考场——

    王家坟,离村三里多地。坟里生长着葱茏苍翠的扁柏,南边路旁是一排参天白杨,东边临道是两行茂密的杨柳。它处在张家坟、刘家坟、东西沙疙瘩和木道沟的包围之中。所占面积最大,树木最多。越显得郁郁森森。这一带地处村北,一有敌情,人们往这里跑,把安全寄托给了这较隐蔽的地方。

    今天要兴师动众的会考了。反正在教室里也是坐小墩子儿垫书包,教室分散又不便监考,所以干脆选了这露天考场。

    考生陆续来到,尤其外村的学生一看这地方,顿觉赏心悦目,环顾不暇。真是鸟语花香,绿树成荫。无不为这宜人的景色所迷恋,全身心的扑向这绿丛、幽深的自然景色之中。采花的、觅草的,蹲在沙土窝里喊蛸虫哩。比试着爬树的,钻进树丛、草棵里找麦知了皮和蛇皮的,还有的使劲儿深深的呼吸着有浓郁花草清香的新鲜空气的,此呼彼应,兴高采烈。连老师们也高兴的畅谈着这别有一番天地的绿色考场,就难怪学生们忘乎一切了。

    志明站在王树鹏身边凝神地望着,一帮一簇来到场地的师生们,对这大自然喜出望外的神情,由衷地赞美着这自然界的魅力。为它给人们带来瑰丽的遐想;给人们传播知识的种子;给银江、三群、虎娃那帮孩子赐予健康的肤色,赋予纯洁的心灵,增添勇敢和智慧……而暗暗的赞颂着。浮想联翩,也有点陶醉了……

    “志明,你在想什么?”

    遐想被老师打断了,志明笑了笑说:“我想这自然界对人的魅力太大了。”

    “是啊!”王树鹏看着志明淡淡的笑了笑:

    “‘九死南荒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这时苏轼的两句诗。古往今来留下了多少诗书琴画对大自然的描写歌颂啊!自然界对人的德、智、体、美潜移默化的陶冶、孕育是不可低估的……”他抬头望了一下太阳,本来还想说什么,一看天色已不早,应安排活动了。

    “孟老师,感慨一番!”谁老远向孟一萍喊了一句。只见他扬起了下巴,抿着嘴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王树鹏走过去,忙里偷闲也打趣地说:

    “我给你背一首,你看是谁的诗:‘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多少绿荷相恨事,一时回首背西风。’”

    孟一萍听了把眼睛眨巴了两下,摆了摆手说:

    “好了,好了。校长警告了,别再陶醉这自然景色粉饰太平……赶紧各就各位,还得与鬼子争时间啊!”

    “嘚儿……”一阵清脆的笛声,告诉人们预备入场了,主持考试的委员及带队来的教师,分成了三个组,把学生分别集合在三个树凉较密、平整的草地,按照要求坐在了自己的小墩儿上,准备开封分题考试了。蓦然,远处传来一阵枪声,远远望去,村口上一鼓突就涌出来不少人。“跑哩!”一个学生站起来喊道,脸上显出了紧张的神情。枪声还在那个方向响着,扶老携幼,盈街塞道的人们,出街口不远,就漫散在道沟里。不一会,东西两个枣树疙瘩、刘家坟,净是人了,在通向王家坟的道沟里影影焯焯跑到最前边的几个人,已经到坟边上了,人们才看清是恩荣、素环和明芳、小迎他们一帮学生。王恩荣有点张皇失措,看见志明他们了还想往北走,逗得素环她们弯着腰笑他。

    志明问:“听见什么消息吗?”

    素环说:“肯定是出来了,枪像在磁河堤上打的,我们还正上课,动作快了点跑在最前边,还没听见准信儿。”

    王恩荣喘着气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等素环话一落音才说:“没听见什么。”逗得人们又要想笑。

    监考的人们都在注视着志明的态度,这么一班学生,还都挎着书包、小墩儿全副武装一样,是走是等在举棋不定。志明听不到确切消息,也难下决心。全学区行动一次也不易呀!他把几位主考的老师请到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临时分散。各校带学生,暂时在几个坟地、木道沟一带自由活动,做两手准备:一是还坚持考试;二呢,如果这里不安全了,学生可带到西堡、杨庄或随人流躲避。过午到起晌的时候还不能集合,考试日期就另定,即可把学生带回去。

    大家都同意这样安排,各自按计划行事了。这时,扶老携幼、踉踉跄跄的人群,来到坟地的已不少,再向村里看时,只见已有几处浓烟腾空。

    “野蛮的狗强盗有防火了!”谁在切齿的咒骂着。

    “一处,两处,三处……”人们指点着、猜测着,烧了谁家房子,柴草垛……一团黑烟过后,又升腾起白烟。“不像房子,看样子是麦秸垛……”

    “烧吧。越烧八路越多!”是颜佐之的声音。人们没注意到,村长、农会主任、青救会主任、妇救会主任都站在了人群里。

    “乡亲们,看见了吧?大火腾空,焦心呀!但是不要悲伤,我们村子380户,要同舟共济,烧一户,379户相帮,绝不让一户人家没吃没住。只要不忘记我们是中国人,任人宰杀是炎黄子孙的耻辱,铁心的跟着八路军,我们就一定能把这帮强盗赶出中国去,让那些出卖了祖宗的汉奸、卖国贼们得到应有的下场!”“话不多铿锵有力,此时、此地,感人至深。好一个英明的村长。”孟一萍感慨地,话一落音,学生们不约而同的又向着颜佐之望去。无疑,使他们加深了对这位村长讲话的理解,唤起了他们的敬慕之心。

    其实哪一个村的学生也没有离开这里。这里已经是很隐蔽了,况且敌人还离的很远,尤其新沿村的干部们都来了,连老师们也觉得有了仗胆的。

    烟,又接二连三的冒了起来,从东往西的蔓延着。天空又没有一丝风,四面八方的烟云连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有多少处。

    “兔崽子们,作孽啊!莫非要把村庄给烧光了呀!”老明爷咒骂着,叹息着。

    “不要紧老大伯,把你村烧了,到我们村住,保证给你们腾好房。咱把两条船连到一起,任凭它风浪颠簸,也不会翻沉。”发出这铜钟一样声音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个子。他话音还没落,只听颜佐之喊了一声:“老邸同志……”赶紧过来握住那大个子的手,并和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打着招呼。

    只听那大个子说:“老颜,你的法儿好。那叫一家遭难,全村相帮。好!我看咱定个协约,咱们一村损失俩村分担。咱这也是同舟共济……”

    “好。咱一言为定!”颜佐之应声。两人都爽朗的笑了。这笑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好像都从这两个村长那宽敞的胸怀,那高尚的风格,得到了无限的安慰和鼓舞。

    “你怎么倒往前面来了?”颜佐之关怀的。

    “带民兵来的。他们已经到沙包东边去了,要配合下县大队,他们从磁河堤那边下去了,防止打响了,敌人往这里跑。这次敌人主要是抢麦子,县里已布置,一粒也不能让他抢走。”

    “我们的民兵也在前边,不知道他们是否接到这个任务。”

    “不用咱管,民兵们会联系的……”

    志明、孟一萍、刘亚明,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更踏实了,决定通知大家不要再远走。

    管润奇问志明:“你们村长什么文化程度?”“简师。”志明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管润奇默默的点了点头,问:“干过什么,教员吗?”

    “没有。”志明看了看老管,说:“还差半年毕业,因家庭困难中途辍学,拉过纤,扛过粮包,以后帮同生粮局押运粮船跑天津,还当过管账先生……事变后回家来当了村长。我第一次见高尔基的《母亲》和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就是从他那儿看到的。”“噢。”老管又默默的点了点头,说:“今天他给了我很大启发,我觉得他讲的‘同舟共济’就有点共产主义味道。你说哩?”志明没表态,在旁边的刘亚明颇有同感的说:“是的。战时同舟共济,平时幸福共享。哼,是有点味道。”

    志明心里明白,只是他不那么明显的表露。

    孟一萍这位老夫子,却有点心血来潮,感情冲动了,说:“今天我们的学生都听了颜村长和杨庄邸村长的讲话,回去后要让他们写一篇作文,题目是‘同舟共济’。”刘亚明说:“咱就作不行吗?大家都听了,看看每个人的反映不也很好吗?”

    “闫老师看怎么样?”孟一萍催问着。

    志明说:“我看,你们的想法很好。此时,此地,村长讲了这番话,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时机,把集体主义教育搞活了,咱们所以受启发,也就在于符合了人们的心理,结合了实际,生动具体,可以给学生们出这样一个题目,让他们很好的咀嚼一下,设身处地的深刻体会一下,会收到很好的效果。不过,今天的题目是王校长他们出的,还在密封,不见到他恐怕不便更动,况且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题目。”

    “真是的,天底下的事儿往往就这么凑巧。那不是,校长来了。”老孟真有点喜出望外了。

    他们把意见和王树鹏一讲,不料他没作正面的答复,说:“我正要找大家商量一下,与其我们这样等着还不如进行考试,这倒可以收到另一个效果——战火中的锻炼。”

    “可以,可以!”大家同声附和着。

    王树鹏说:“如情况再有变化,卷子可答到哪儿算哪儿。”

    “咱也可跑到哪儿,答到哪儿。”刘亚明补充道。

    “对,对!就这样办……”

    王树鹏说:“关于作文题目问题,我看看打开密封卷再说吧。”

    颜佐之、刘玉福他们在一旁听着表示很支持。告诉刘计和到前边去和民兵关照一下,有情况早一点给信儿。

    按着王树鹏的建议,为了及时发挥学生们由于今天的特殊情况而产生的灵感先答语文试卷。

    孟一萍抢先打开了一张试卷,字、词、标点段落大意几个试题以外,作文题目是《风雨同舟》,他高兴的向着王树鹏把大拇指一伸,表示着这不谋而和的默契之高明,若不是在这安静的试场上,他非喊叫起来不可。

    王树鹏说:“这是学校被鬼子烧了后,修房子时一个老乡的启示,他说‘咱们撑的是一条船’。”孟一萍又默默的点起头来。

    中午烈日蒸腾,茂密的枝叶,也难挡光芒的投射,有的学生干脆被移动了的树荫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汗水从脸上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卷纸上,还不顾一切的奋笔疾书,阐述着各自见解。敌情、硝烟、惊恐、逃遁,完全从心底被赶走了……狂风、暴雨、白茫茫的连天巨浪,颠簸的小船,维系着人们心弦一样的铮铮链索,比如那一致抗日的信念,把船上所有人的人连在了一起……还有五光十色的思想火花在他们每一个幼小的心灵上跳跃着,跳到了笔尖上,纸面上……眼前就只剩下他们憧憬的一切,纯洁的、高尚的、向往的、梦寐以求的,总之他们思想领域所及的真、善、美,都流向那“风雨同舟”……

    答完了卷子的悄悄的离开了场地,三五一伙的交换着个人的见解。敌人的干扰,早扔到脑后去了,质朴、天真的一代青少年——革命的火种,连经常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老师们,今天也觉得他们不寻常了。

    紧接着考算术,学生们依然又坐在了那烈日蒸腾的考场上。这一场比第一场更少用了时间,显示了学生们对试题的熟练。

    天快中午了,才听到鬼子走出村的消息。惶恐、疲惫使人们无精打采,有的已懒得动弹,有的两条酸软的腿动弹不了了,他们眼里总闪着破砖烂瓦、断壁残垣,散发着焦臭味的青烟,考虑着该怎么办?终究还得回去呀!即便烧成灰烬也得去看一眼,那是家呀!不得不动身了,但心情还是那么沉重阴郁。然而,有些人则不然,他们心宽气壮,满不在乎,天塌了有大汉顶着哩!这年头,东西算什么。他们一簇一伙,陆续着往家走了。

    一伙年轻人,愤愤的眼光瞭望着南天像在谛听着。

    颜佐之忽然大声呼喊起来:“乡亲们,先等一等,晚一点进村,听一听!”回过头来对身后那几个严肃的年轻人说:

    “你们走快点,到前边去,先不能让大家进村,敌人还没走哩。县大队既然过去了,就不能无声无息的放走敌人。”他判断着,果断地指挥着人们的行动。

    人们的脚步放慢了,停下来了,有的干脆坐在了地上。

    “哗哗……呼呼……”

    突然,密集的枪声划破这死一样的寂静,像腊月二十七城里大集上竞售的鞭炮市场一样,无数的鞭炮响已听不出来个声儿。

    “打上了!”谁高兴地喊了一声。

    “打他鬼子兔崽子们。把他们逮住,用我那麦秸垛烧他们。”人们话多了,高兴了,愁容又从脸上消失了。房子早扔在了脑后,以痛骂、诅咒发泄着愤懑和哀怨。

    一袋又一袋烟的工夫……枪声稀疏了。“咔……咔……咔……”村北口上忽然响了三枪。再听远处的枪声,由稀疏到点发,隐隐约约听不见了。村北口传来了叫喊声,招呼人们回去。

    颜佐之、刘玉福、张秋菊、刘计和一伙干部们和王树鹏、闫志明以及外村的老师们打过招呼,迈开大步向村里走去。

    王树鹏让志明把各委员和学校带队的老师召集在一起,征求了大家对今天考试的意见。一致给予了满意的回答,又议定马上着手评卷。一切安排妥当,约大家一起回学校吃饭。当然都无心逗留,也只有任其自便。考试委员不能走,跟校长他们匆匆赶回村里去了。

    30.欣慰

    赶回村里,王树鹏把评卷的工作交给刘亚明、管润奇几位外村的老师。他和志明匆匆向街里走去。他们必须去看看鬼子摧残的惨状,了解下学生、老师们家里有无受损失。

    老远就闻见了生烟味。街口上摊开了一大堆烧剩的麦秸,张学忠和他爹正在打扫麦秸垛底下大缸里的一点土麦子,一看就是敌人挖走了麦子,才给点的麦秸垛。志明想安慰这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几句,张礼锁倒先说了:“还算万幸,没给点房子,两布袋麦子,捆麦秸少吃两顿有了。先生们进屋坐会吧。”

    志明说:“大叔,想得开。麦丢了秋找,把秋田好好侍弄一下就打出来了。”“可不是,就得这么认,跟谁说理去,非把这些杂种打出去,太平不了。”礼锁一边说一边忙乎着。

    学忠说:“老师,我明天再去上学。”

    树鹏说:“好,好!帮着家里好好拾掇拾掇。”

    村里很安静,人们刚刚站稳脚步,受损失的不声不响的收拾那些残存的破烂东西,没受损失的也在为别人惋惜着怕惊动谁似的,不愿发出什么声息。

    他们走了不远,一处烧塌了的破房,展现在眼前,志明不由得一怔,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这不是小迎家吗?”

    临街的矮矮的土院墙,本来是什么也遮挡不住的三间破房子,又烧塌了,一眼就能看个透亮。这个不大的院落里已一无长物,只有小迎和他兄弟呆呆的站在院心望着那断墙残壁。

    “真是祸不单行啊。”王树鹏摇了摇头。“一群不值钱的强盗,这样家徒四壁,还不及他的鬼火烧的干净啊。”

    他们必须去照料一下了。两个人的脚步似乎也有些沉重了,他们都无旁顾地望着那塌毁的破房,一步一步走近院落,直到靠近小迎身边了,她才似乎觉察到了一点声音,把身子扭转过来:“呀!老师来啦!”

    志明问:“你爹哩?”

    “和村长他们在屋里呢。”

    志明看了看校长,两人相跟着也向塌了的破房走去。这时,颜佐之、刘玉福、刘计和和小迎她爹,正从屋里钻了出来。颜佐之和王树鹏、闫志明打了个招呼后说:“我看这么办吧,双臣哥领小迎他们先到我那东屋住,咱一个锅里吃饭。我和玉福哥先到各家看看,计和你通知委员们带上情况,这就到村公所咱们商量下善后工作。”向王校长和志明点了点头,匆匆的走了。

    王树鹏和志明还是进屋去看了看。当中的一间烧得厉害,两头的檩子塌掉了,墙也烧的糊啦吧唧,但正冲门北墙上的“共产党万岁”五个大字,仍清晰可辨。每一个字足有八寸,而且是用粉笔描出来的,横平竖直,匀称工整。不了解底细的人谁也不能相信正是那个旧社会被压在九层地狱、刚刚翻身的解放念了不到两个月的小学,书写了这样气魄十足的大字。志明仔细地看了一下,暗自点头:“是发自内心的感情啊!”她在那显眼的地方,富人家挂中堂对、穷苦人们供全神的地方倾注了她的心声。刘双臣见志明在注意地看着墙上的字,惆怅地说:“说不定人家是嫌写了这字哩。”志明说:“不能那样想啊,大叔。咱中国和日本隔着个大海,咱碍他什么事,他就来打咱了,他是帝国主义嘛!怕这怕那不敢斗争,咱就只有等着做亡国奴了……”刘双臣忙说:“也倒是。”看过了屋里的惨状,他们对全家人做了一番安慰,就告辞了。

    小迎她爹这个老实淳朴的农民,流露出十分感激的心情,挽留着:“再多待会吧。”

    王树鹏以十分同情、怜悯的心情,说:“不要着急。天大的困难,村里都能帮着解决,有八路军、共产党就会有吃有住。”他们走出很远了,小迎一家还站在门口望着。

    他们走到了顺霞家门口。她家安然无恙,王树鹏主张先直接去志明家里,因为他知道今天整整一天志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村里发生了这样严重的情况,应该让他到家照料一下了,志明却坚决主张按照街道走到哪儿看到哪儿。王树鹏拗不过,只得还继续向前走。

    又一个被烧毁的麦秸垛。这个烧的更彻底,银江他爹正在打扫那厚厚的一层灰烬,老远就跟他们打着招呼。

    志明说:“丰年哥,这是几亩麦根子?”

    丰年说:“咱一共才有多少地,全种上麦子,麦根子也不值几个钱,你们看!”他用手掀开地上的一块木板,满满的一缸麦子露了出来。他说:“凡是没埋严紧的都让人家给弄走了,这上边还有一锨厚的土哩。”王树鹏满意的点着头,赞许着这位家长的斗争方法。

    “准还没吃饭吧?你们总在惦着大伙。我看不用到别处去看了,除了小迎家烧了房子,一共有二十九家被抢了麦子,十三家给点了麦秸垛,麦子他们也没弄走,让县大队打了他们的伏击,八车麦子还在南留庄街里,咱村民兵看着哩。这情况不假,我刚从那儿来。大队上让等区里去人,说抢的哪儿里给哪儿,让区里处理。一听说鬼子一共来了十一辆大车,那三辆都拉死尸走了……”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说:“看样子,咱这儿还得闹腾阵子哩。死了那么些人他们能善罢甘休?”

    他这一番话,还真的使他们悬着的心放下了。他这些情况都是从民兵们那儿得来的,是可信赖的。他们没有再向前走,王树鹏领头径直朝着志明家走去。

    王树鹏对志明家是很熟悉的。他刚调来任校长时还特地去过一次,因为他和志明他爹曾有过一段交往。那是他在南赵村教书时,志明他爹为抱不平扶助几家穷人和王冠盈打官司的时候,托志明的外祖父找王树鹏写过呈状。从那以后他很佩服那位刚直不阿的农民。这次遇上涉及全村的不幸,不去看看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门口是安静的,走进院来,也悄无声息。

    “爹,王老师来看您来了。”

    一个脸庞清瘦、精神矍铄、花白胡须的老人出现在屋门口。

    “哎呀,王先生,快来,快来!”扭身向着屋里说:“客人来了。正好,一起吃……”老太太正端出一盘子热腾腾的山药。一见是王先生,忙说:“太巧了,吃个稀罕吧。人家他年年放着几筐,一定得吃到这时候,还说要试试吃的接下新的呢。就热乎,你们先吃着。”说着她又忙进了饭棚子,王树鹏坐在了迎门桌旁拿起山药吃着说:“看样子没受什么损失。”

    “嘿!”老人说:“这几提不起来了,没给点火就万幸。整整两布袋麦子,想埋起来怕潮,刚刚晒了晒,还没顾得拾掇,倒利索,连个麦粒也没丢下,还有两条新布袋,可能还搭了个烟袋嘴儿,装起麦子了。一看烟锅嘴没了,猜是掉进麦子里一起装起来了。刚才不是明生来了,让登记,我说登他干嘛,跟谁说理去?还不比那时候,咱不管他清官还是浑官,官司是输是赢,到了大堂上横得让说句话,出出气。这可倒好,一头官司,说拿你的就拿你的,说烧你的就烧你的……可也是,人命还不保哩,这就像咱打官司是你写的那词儿‘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哈哈哈。不过,那时候,这个词儿,总还有人看一看,这喒,你写给谁看哩……”

    听着老人的叙述,不由得又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从老人的言谈举止寻觅那五十来岁年纪陌生的庄稼人,初见面时留下的深刻印象,耳边响起了那能上纸墨的陈词:“王冠盈为富不仁,霸占公产30亩6分3,众人不服,反遭其害……假公济私,沟通官府以河道取直为名,将刘沛谦、何宗义、刘全忠等十八个53亩好地强化在木道沟里……遭至全部被洪水冲走……”说完了又自我表白似的:“这里没我的事,好比一伙人打架,看着不公当个帮手吧。先生费心了,词儿由先生编……哈哈。”眼前人苍老了,但声音铮铮,筋骨霍霍,精神矍铄,气魄不减当年。

    “先吃着,就热……”老人让着王树鹏,自己也拿起山药吃着,说:“我常对志明说,对孩子们不能光说教几个字,得教他们怎么做人,不管哪朝哪帝,当多么大官,发多么大财,不能不仁不义。眼前这更好,咱讲的是为人民服务,抛头颅洒热血为了抗日救国,就得让孩子们懂得做这些好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张秋菊的声音:“志明回来了吗?”志明他娘赶紧迎了出去:“哎呀,我那大主任,忙进屋,你看谁来了?”

    “咱娘儿俩有什么逗头……”张秋菊回答着就进屋了,一见王校长和志明都在,高兴地说:“咱这学生们可了不得啦!说什么‘同舟共济’,乱给那小迎家送麦子,一升的,两升的……哪搁得住人多,一会儿的功夫送了一大箩筐,明芳她们几个闺女,去找顺霞,说她们也想送,顺霞不在家,我觉着好倒是好,‘一家有难大家帮’,可又一想,这也不是个长法。咱得看看怎么着引导群众的积极性,想问问志明,是不是学校知道……”

    王树鹏和志明一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乐了。志明说:“这都是今天作文的题的作用……我看大婶说得对,咱得跟佐之叔他们商量下,怎么引导群众的积极性。”

    志明和校长准备动身时,才想起问“顺霞还没到家吗?”老太太说:“跑出去刚回来时到家了,还没吃饭又跑出去了。”

    他们在大门口与妇救会主任分开后,校长让志明找村长说一声,自己就回学校了。

    走到校门处,碰上刘亚明、管润奇。他们也刚从街里走来,孟一萍老远就喊:“作文,新沿村小学得第一。文章论述的好还见行动,真叫个‘同舟共济’呀……”显然觉得自己建议的这个题目好,也有点自鸣得意。

    他们一起到了教员室里,又议论起学生们这种行动的意义,结果在肯定的前提下,教师应持什么态度上发生了分歧。刘亚明和志明主张适可而止,孟一萍和付金涛他们主张大力提倡解决实际困难——争论得非常热烈,一直到吃晚饭时还平息不了,然而在王树鹏和闫志明的心里感觉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