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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现世好

    祖母说:“还以为你粗枝大叶的,结了婚倒会用心了,都是逸熊选的吧?”

    雷逸熊给祖母的是一对翡翠耳坠,我从没有想过送祖母首饰,祖父留给她的值钱首饰不少,她很少拿出来戴,我一直以为她并不喜欢戴首饰。

    祖母拿着这对翡翠耳坠说:“我也有十几年没买过首饰,这个倒正可以配旗袍。敖家祖上淘金,留下来的有名头的首饰不少,并没几个能戴出来的。我就说这世上有些个东西华而不实,有人爱它的名,有人爱他的贵,倒不如爱它的现世好。逸熊,谢谢你用心了。”

    不知雷逸熊何时买的,他还真是有心人。

    祖母又说:“似广啊,我说话算话,那龙凤镯今天就给你。”

    祖母把散着淡香的檀木盒子打开,一对碧色如水的镯子躺在里面。祖母并没有把盒子递给我,而是望着我问:“给了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它们呀?”

    我说:“那您就别管,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银行里开个保险柜存上,密码只有我知道。”

    “哼,”祖母哼了一声,轻轻一笑,“也只有你,不拿它们当回事。我知道,你心里也锁着个保险柜,把我和敖家人都锁在外面了。逸熊啊,这丫头,你管得了她吗?”

    雷逸熊说:“管得了。”

    真是大言不惭,他在祖母面前泰然自若,仿佛我们真有其事一样。

    我不必去银行,拿了镯子去了教堂。

    “你愿意留着、拿去换钱、砸碎了也随你。”我把檀木盒子交到母亲手上。

    妈啜泣出声,一把一把地抹眼泪,我的眼泪也淌了出来。

    “为了这个,真的值得吗?”我问她。

    母亲说:“信主后,我也知道,人真正的喜乐并不在功名利禄里面。可我拿了这镯子,还是觉得心里舒畅些。似广,它们是你的,你自己藏着吧。”

    “我不需要这东西,如果它们能让你心里舒畅,那还算有点儿价值。”我说。

    母亲捧着那盒子思绪悠长,我载母亲去银行,她开了保险箱将镯子存了起来。镯子改变不了什么,最大的愿望是母亲有自己的生活——全新的快乐的生活。

    林江看着她收到的珍珠项链跟我说了声:“谢谢。”

    她经常穿套装,气质又冷静,倒是非常配珍珠。

    “逸熊说你结婚后仍要上班,现在看尊重传统的女孩已经没有了。我和他们爸爸都是尊重传统的人,家太大,人口多,做饭、打扫卫生保姆也做,但我从没有放手不管过,几个孩子也都是我从小管大。逸熊刚来我们家时不过一个月大,我亲自带到五岁,有了逸泽后送他去了最好的寄宿学校,周末还是回来的。现在逸熊虽然是同你爸在合作,他代表的是雷家。雷家三个儿子,逸星还小就不管她,这三个儿子差不多大,脚前脚后是都要进公司的。逸熊最大,公司进的早,现在呢看着是多做一点儿,以后自然会有弟弟们替他分担。做生意是不能急,也不能贪大,懂得分寸最好了。”林江说了一堆,分明话里有话。

    我说:“噢,我天生就笨,公司的事一点儿不懂得,生意的分寸就更不懂,爸爸们和逸熊他们兄弟是真正做事的人,他们懂就好了。”我笑着说。

    林江听我这么说,抬头看了看我,说:“我可没看出来你哪儿笨。”

    雷逸熊从外面走进厨房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林江马上把话题转向他,说:“你和敖氏携手签的政府项目定了,你这个总经理手里也有了实权,逸泽去公司这么久,你安排了他做什么?”

    雷逸熊说:“爸要他在基层做起,和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的公司和你刚进的时候一样吗?那个时候雷氏没有几家实体,现在连高玉那样的外人也做了项目副总,听说很多事情他已经可以拍板了?为什么?因为他是你手下的人?”她对着雷逸熊便没有对我那样客气,说话更加直接。

    雷逸熊好脾气地说:“高玉跟着爸很多年,他对雷氏的资金走向了如指掌,爸信任他,所以让他适时做主。”

    “你爸不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说着瞥见雷大响下楼,谈话便戛然而止了。

    原来雷逸熊也每天活在这样的夹缝里。

    回了房间,我问雷逸熊:“你什么时候给我祖母和你妈妈买了礼物?”

    雷逸熊说:“请艾琳帮忙买的。”

    我赞许道:“艾琳挺会挑礼物,她怎么会知道你妈妈和我祖母的喜好?”

    雷逸熊说:“她是做市场的,总要研究人的心理。我妈妈她早熟悉,你祖母在商界也有大名气,我也跟她说了你祖母的情况。怎么?叫她去买有什么不妥?”

    我摇头:“没有啊。”说着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雷逸熊说:“累了吧?你躺一会儿吧,我去逸泽房里看看。”

    我真的困了,他出了门我便躺在床上睡着。做了梦,梦见掉进画布里,大片的蓝色和橙色的颜料太过浓厚,我拼命地游也游不动,快要累死了!醒来时正在床上摊着四肢,肩膀又酸痛,左腿正搭在……雷逸熊睁着眼睛躺在我旁边,我猛然收回搭在他腿上的自己的左腿。

    “你非要这样?那么喜欢偷偷躺在别人身边?”我说,先用手擦嘴,睡觉时张着嘴,不知道有没有口水流出来,好在没有。

    “你的心那么冷,我想暖暖你。”他说。

    “我的心怎么冷?”我问。

    “你不是说那些冷色都是你心里的颜色?”他说。

    我想到林江,索性问他:“你的心冷不冷?你妈妈那样的态度?”

    “冷。”他说,“你也给我暖暖吧。”他说着转过身来搂住我。

    “你别得寸进尺。”我推他。

    逸星猛地开门进来,叫道:“大嫂!你今天能跟我玩儿吗?”

    我坐起来说:“能啊,带你去我画室画画吧。”

    雷逸熊无奈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逸星高兴地走到床前来,跳到床上,爬在我和雷逸熊中间,说:“大哥你真懒!现在还赖在床上。”

    雷逸熊只得坐起,给妹妹让出地方。

    雷逸星抱住我的腰,头歪在我怀里说:“大哥以前就不这么懒。”这是个可爱的丫头,我抚着她的头说:“嗯,叫大哥快去工作吧,我带逸星去画室玩儿了。”

    尹大河又像端详雷逸熊那样端详逸星,逸星有点儿害怕的躲在我身后。

    我说:“老师很可爱的,他也像小孩子一样。”逸星从我身后出来,走过去摸了摸尹大河满脸的胡子,尹大河对她笑了,逸星也笑起来。

    一边作画,尹大河问我:“同他们家人处得怎么样?”

    我看看逸星说:“你不看到了?挺好的。”

    “那个人对你呢?”尹大河说。

    “和平共处呗,我在他眼里应该有利益的成份吧,他是个理智的人。”我说。

    尹大河说:“我看最理智的人就是你了。邵杰来电话问你的事,我都跟他说了。”

    “你怎么跟他说?”我这些天都在犹豫要怎么跟邵杰讲,应该直接跟他讲我已经结婚让他死心,我有什么权力这样折磨他?

    “我实话实说,你知道我不会撒谎。”老师说。

    “他怎么说?”我问。

    “他要回国了,就职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邵杰要回国?我忽然感觉到压力山大。

    晚上雷逸熊来接逸星和我,逸星恳请道:“大嫂,我晚上能不能和你住一起?”

    我说:“好。”

    逸星又抱着画板不肯撒手,说:“我要拿回去接着画。”

    都依了她,我们回了家。

    逸星在我和雷逸熊的房间里着迷了一样画她的画。

    雷逸熊问我:“难道逸星有做画家的天赋?”

    我说:“孩子这个年龄就是能够用色彩表达的,逸星对颜色更敏感,也更大胆一些,画画也不过是一种表达方式,何必一定要成画家。”

    逸星说:“大哥大嫂知道吗?其实我最大的天赋是跳舞,妈妈不许我跳。”

    “噢?你会跳什么舞?”我问。

    逸星放下画笔站起来,把上衣衣襟打了个结,露出修长的腰肢来,说:“给你跳肚皮舞吧,有没有音乐?”

    我拿出手机给她找音乐。

    逸星拉过雷逸熊来坐在我旁边:“大哥,我要给你和大嫂跳舞了。”

    天性烂漫无拘无束的逸星不知平日被怎样管束,此时的她释放成了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期待着我们欣赏她的舞姿。

    我搜到“阿拉伯之夜”的曲子,逸星便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她的身材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跳起这样妩媚的舞蹈来倒别有一番活泼灵巧的味道,非常可爱。我想到林江是个矮腰身,不知道她这样修长是随了谁。

    雷逸熊也满眼宽容、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大概很难能这样肆无忌惮,逸星跳得开心,来拉我说:“大嫂也来跳。”

    我小时候也练习过舞蹈、武术一类的运动项目,不好扫这孩子的兴,就学她将T恤打一个结,露出腰来随着她跳,我们跳得开心,回身才发现雷逸熊的目光神色转变,在盯着我看。

    我收住了,正色道:“跳得饿不饿?我做个宵夜给你吃。”我进了厨房。似艳也是我的妹妹,我们却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欢乐时光。

    宵夜过后我们各自洗漱,逸星问:“我真的能和大嫂睡一张床?”

    我说:“当然。”搂着她倒在床上。

    逸星说:“二哥说我不能打扰你们。”

    我说:“没有打扰啊,我们和逸星在一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逸星开心地笑了,和我一起滚进被里。

    我真是喜欢她的天真无邪。

    雷逸熊给我们轻轻关了门,去书房了。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睡眠质量好,逸星这个小孩子还在喋喋不休,我已睡着。

    半夜不知怎地就惊醒,下意识地窥视枕边人,果然竟是雷逸熊。

    他没睡,侧对着我,月亮下也能看得见他精亮的眼睛。

    虽然他几次强吻我,我这时候倒在心里相信他不会对我僭越。

    “逸星换我回来的。我有想跟你说的话。”他说。

    “什么?”我问。

    “我爱你。”他说。

    我没有说话。

    他轻轻搂住我,摸着我的头说:“睡觉吧。”

    我屏息收气,闭上眼,数了一千遍的羊,不知何时睡去。

    一个月的婚假很快过去,我到了上班的日子。

    校园里洋溢着孩子们的气息,哪儿怕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们散发出来的也是新鲜的活力,还是这单纯的味道更适合我。

    办公室里,梁校长不满地对我说:“好啊!敖似广敖老师,你瞒得我们好苦,你在我们学校工作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是堂堂敖氏集团的千金,你是深藏不露啊。我和你公公雷大响还有过几面之缘,你结婚也没请我们,是不是应该补偿大家?礼金我们不差啊。”

    我知道躲不过,只好说:“我也是怕麻烦大家,千万不要提礼金,我请客好了。”

    赵迪在走廊里站着闷闷不乐,见了我也爱理不理。

    我走过去拍他的肩。

    “老师,你骗了我们所有人,原来你是有钱人,又嫁了那么有钱的老公。”

    “那怎么?”我问。

    “你让我忽然觉得压力好大。”赵迪说。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我有预感,你以后会更棒,我看好你!”

    “你们是真的相爱吗?”赵迪问我。

    “学过人类发展史没有?婚姻是人类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演变出来的一套很完善的合作关系,这种合作关系有助于人类的繁衍,有效地达成互惠互利。”我笑着跟他说。

    “又来了,老是这么说话。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再娶你。”赵迪透着孩子气的无奈。

    我说:“好吧,那我等你。”

    “敖老师!”一个男孩头顶束着辫子,跑过来在我身边停下,说:“似广姐姐,度完蜜月回来上班了?”

    “你?”我惊异地发现,来人竟然是陶健——那个酒店里的救生员。

    陶健说:“我是新来的体育老师,听说今天晚上似广姐姐要请客?”

    “对啊,陶老师一起去吧。”我说。

    陶健说:“嗯,我今天晚上可以做姐姐的护花使者。”

    赵迪挡在我面前说:“陶老师,学校里别‘姐姐、姐姐’的叫,敖老师是结了婚的人了,不需要你做护花使者。”

    我拍着赵迪的肩说:“对啊,陶老师记得以后称呼我为敖老师,我们是同事关系噢。”

    陶健摸一下头顶的辫子,好脾气地说:“好吧,敖似广老师,晚上见。”

    雷逸熊在出差,早上出来时我已同家里说好今天晚上回画室住。

    下班后请大家去了都爱去的烤肉店,梁校长第一个喜欢热闹,吃烤肉自然免不了喝啤酒,大家以各种名目劝起酒来,喝得很尽兴。我是东道主,陪着喝了不少,从烤肉店出来便有些晕了。

    “敖老师走哪儿里?”陶健问我。

    我说:“我打车回画室。”

    陶健低声问:“新婚就不回家?你老公没有意见吗?”

    “嗯,他工作正忙。”我伸手拦了出租车。

    陶健说:“我送你吧。”也跟上了车。

    车子到了画室,我下车对陶健说:“这边不好打车,你还是坐原车返回吧。”

    陶健没有答话,随即跟我下了车。

    我边走边拿出钥匙开门,陶健忽然从后面环住我。

    “你干嘛?”我转身来推他。

    他不由分说就俯身来亲我,我虽然喝多,但理智还在,伸手一把抓住了他头顶的辫子,扯住狠狠往后拉。他忍着痛、咬着牙,身子仍紧紧将我抵在门上。

    我大叫:“老师!救命!”

    “砰!”陶健后背狠狠挨了一下,倒下了。

    尹大河举着一幅画架站在我对面。

    这时路边又传来喊声:“老师!这边!”

    望过去,黑暗中,隐约看见两个身影似乎扭打在一处。

    “赵迪!”我听出是赵迪的声音,跟抱着画架的尹大河跑了过去,一个人影丢开赵迪跑掉了。

    赵迪喘息着,抱着一具相机站在路边。

    “怎么回事?”尹大河问。

    赵迪把相机双手递给我,说:“有人在偷拍你。”

    再回头找陶健时,他已经不见了。

    赵迪的脸受了擦伤,坐在沙发上,我小心地帮他涂上紫药水。

    “你怎么会来这?”我问他。

    赵迪说:“我早注意到陶健鬼鬼祟祟一直盯着你,听说你们今天有聚会,我也和同学在烤肉店外面的小摊吃了点儿东西,你们出来时我看见他和你上了同一台出租车,我不放心,就借了同学的电动车跟了上来。跟到这边的时候发现还有一辆出租车也在跟着你们,车上的人下来后就伏在路边给你们拍照。我怕那人拿了对你不利的照片跑掉就上去抓他。”

    相机里从我和陶健一起上车,到陶健随我到家门口,以及他在门前试图侵犯我都拍了进去。

    “既然有照片做证据,那就报警好了。这事让学校知道,陶健也混不下去了。”赵迪说。

    尹大河说:“如果只是这小子使坏,拍照是巧合,那倒还没什么……”

    我也想到从酒店认识陶健到我们成了同事,他意图侵犯又有人尾随拍照,实在太巧合。

    我说:“如果他只是喝醉了酒,让他因为这个丢了工作也不值得,毕竟他才初出社会。赵迪,老师谢谢你了,关键时刻想得这到周到,保护了老师。这件事在学校里先不要说。”

    果然,第二天陶健就在学校里郑重跟我道歉,说自己喝多了,请求我的原谅。以后的日子,他也的确对我敬而远之。我便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