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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燕尔

    夕阳如滴落的颜料一样,慢慢溶进了海里。海浪一波一波把普兰的调子推到岸上来,直推到天际。我没看时间,也没有晚餐的欲望,很喜欢海边的这种宁静,想多待一会儿,只怕篝火的热闹马上要把这宁静破坏掉了。

    沙滩排球的人不知不觉散去了,那个用排球砸了我的男孩又跑过来,问我:“回房间?还是去餐厅?”

    我说:“你随意啊,我要再待一会儿。”

    “确定不要人陪吗?”他笑着问,是全无恶意的大男孩儿式的笑容。

    “谢谢,不用。”我说。

    “似广!”忽然有人叫我,居然是雷逸熊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你老公?”男孩问,“那不打扰了,我先走了,下次见吧。”

    “再见。”我也对男孩说。

    “再什么见?难道认识吗?”雷逸熊说,看脸色是不高兴了。

    “算是认识了。”我说,看见他身后还远远地站着艾琳和王朝阳。

    “去吃饭。”他说,面无表情。

    法律顾问孟连辰和副总高玉已在餐厅,看情况双方谈判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吃饭也免不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我自然参与不上,便默默吃饭。

    “这么随便的晚餐,雷太太吃得惯吗?”艾琳问我。

    “你们工作的人不也吃这个?我有什么不习惯。”我说,她大概不知道,我一直都吃得这么随便。

    雷逸熊坐在我旁边,艾琳就坐在他对面,她的一字领正装很高档,只是她的胸太大,一低头便露得恰到好处。她不时隔着桌子把资料推给雷逸熊看,随着她扭身、低头,她的胸也忽隐忽现。

    我有意无意地看一眼雷逸熊,他板着脸,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讨论,边看资料边低头吃饭。

    “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了,你要无聊就跟我们一起去开会。”他突然说我。

    我吗?开会?那不是更无聊。

    “你们不是要彻夜开?我在房间里睡觉。”我说。

    吃过饭我便回了房间。

    浴室里那么多花瓣不能浪费,我美美的泡了花瓣澡,披了浴袍出来时篝火晚会已经开始,隔着落地玻璃窗听不见喧嚣,只见人群热烈,火焰在人群中绽放出一朵短暂的花来,将清远的夜空映得更寂寞。

    我在行李箱中拿出画架来,支在窗前静静地画。

    房门何时打开也没听见,直到他在我身边说话:“怎么这么热闹的场面在你笔下也变得清淡?”

    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不过才十点。

    “这么快结束?”我问。

    “中场休息,我回来看看。”他说。

    “休息多久?”我问。

    “二十分钟。”他说。

    我笑道:“你的行李里放了什么贵重东西吗?二十分钟也要跑回来看看?”

    他看着我,说:“是有贵重东西。”

    “噢?是什么?”我又添了两笔在画上,无意地问道。

    “是你。”他说。

    我没有停笔,问他:“你不是有监督别人的癖好吧?”

    他抬手看了看表,说:“我去继续了,可能整晚,你安心睡吧。”

    我画画总是容易入迷,不知不觉画到很晚,干脆伏在沙发上睡去。

    醒来不知什么时候,懒得睁眼,先闭着眼睛摸手机,竟摸到另一只手上,那只手将我的手捉住了。

    我惊觉,睁眼,那只手的胳膊正被我枕着,再定晴一看,天花板上垂下的是粉色的幔帐,旁边的人正散发着暖哄哄的体温和刚洗过澡的清新味儿。

    雷逸熊说:“继续睡,还不到七点。”

    我欲挣开他的手坐起来,忘了他的力气完全可以一只手制住我。

    “别乱动,我才回来,只想这么睡一会儿,你要动得我睡不着,那就只能不睡了。”他说。

    床太软,我一挣扎床就晃起来,只感到他的身体随着床的蠕动在向我的身体移近。我不再动,停住了,轻轻呼吸。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然后他的呼吸均匀,似乎正在睡着。

    我眼望天花板,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结实的像山,他手上的热量不停地往我手上传,已经通过手指的交缠传到我心里来了,我心里也在发热。

    过了好久,他握着我的手稍松,呼吸也深沉,他劳累了一夜,应该是真正睡着了,我轻轻抽出手来,下了床。收拾停当去了餐厅。

    酒店的早餐时间还没过,我叫了东西,找了个角落坐着慢慢吃。今天恐怕又是要慢慢消耗的一天。

    “姐姐来吃早饭?”是昨天的那个救生员。

    他好像无处不在一样,他自己也说:“我们怎么总是能碰见?我叫陶健,姐姐叫什么?噢,对了,昨天听见你老公叫你似广,那姐姐姓什么?”

    我只笑不答,把五分熟的蛋汁涂在面包上。

    “好吧,姐姐不说,我也叫你似广好了。”陶健自来熟地说。

    没想到艾琳也出现在餐厅,她散了头发,也许是化妆不够,也许是昨天晚上太累,她的眼睛微微浮仲,倒比昨天柔美不少。

    “雷太太在。”她跟我打了招呼,又对坐我对面的陶健说:“你们酒店的工作人员又热情长得又帅,昨天在四楼的会议室正可以看见你们打沙滩排球,你排球打得挺不错的,专业的?”

    问得陶健一愣:“你说你昨天在会议室就看见我?”

    原来会议室只在四楼,落地窗可以把沙滩上的情景尽收眼底了。雷逸熊生气难道是因为陶健?半路又跑回房间看,是怕我去“红杏出墙”给他丢脸?哈!早知道我该去才对。

    “艾总这么勤勉,熬了夜也不多睡一会儿?”我说,就算我引起什么误会,也轮不到她来提点。

    “我睡得还好,昨天他们可能讨论到很晚,雷总叫我先睡了。以前都是做甲方,这一次是做乙方,甲方又那么强势,雷总的压力还是挺大的。”她说。

    “噢。”我淡淡地说,喝了最后一口奶,问:“陶健,你们酒店都有哪些好玩儿的?推荐一下吧。”

    陶健来了精神,说:“早上海水还凉,一会儿有快艇和冲浪,周边的景色也挺不错的,一会儿我可以陪你逛逛,给你介绍一下。”

    我说:“好啊,那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了,一会儿见吧。”

    回到房间,昨晚的那幅画还在那儿放着,天阶夜色凉如水,那就是水一样冰凉的天空下开着一团橙色的火,天与海,仿佛倒过来了……怎么这们热闹的盛世,我的内心还是一片凄清?

    电话忽然响起,我接起,竟然是邵杰。

    “你结婚了?”他问。

    “嗯。”我答。

    “你说你不结婚。”他说。

    “其实也不算……”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我是跟他说过我不会结婚,“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华少发了朋友圈,我看见。我还以为我回了国,我们能……你怎么认识他?你爱他?”邵杰在电话那头问。

    “那个……我……算了,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我说。

    “敖似广!”邵杰在电话那头咆哮起来,“你到底想什么呢?你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吗?你考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过我?!”

    我的心里也一酸:“邵杰……”红了眼圈儿,回头发现雷逸熊就站在地中间,“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我打给你。”我挂了电话。

    雷逸熊看着我,脸色发黑:“就算是契约婚姻,你也要收敛一下。”

    “对不起,电话吵醒你了?”我心里还难受着,没好气地回他,坐上了沙发。我不过在沙滩上跟一个男孩说了几句话,接了一个越洋电话,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明知道契约婚姻,他又凭什么管我?我坐在沙发上,仰头问他:“你要我怎么收敛?是不能外出?还是不能接电话?”

    看得出他是真的动了气,脸上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是要在新婚就上演家庭暴力吗?如果是那样……我也倔强地握紧了拳头,丝毫也不畏惧他,扬着下巴悍卫我的立场。

    他走近了,伸手捏起我扬起的下巴,我知道打不动他,就伸出脚去踹他的肚子。

    在他面前,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脚蹬在他肚子上还是没能阻挡他走近我,他一手捏着我下巴,一手捉住我脚腕,俯身对着我,这情景……我气极败坏地去打他的脸,他任我打着就吻上来,毫不留情地就撬开我的唇,把他的舌头伸进来。我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舌头,瞪视着他的眼睛。他仍不罢休,我便再用力咬。他终于忍不过,手上一用力捏开我的腮,把舌头收了回去。我的双脚也就势用力踹得他退后了一步。

    剑拔弩张中,他坚定说:“都不行!”

    敲门声响起,服务生在外说道:“客人您好,您叫的送餐服务。”

    “进!”他说,是他叫了送餐服务。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抬头看见我们,马上别开了眼,低头将食物摆在了一边的餐桌上。

    我这时低头看自己,双腿半张,动作不雅,几乎半躺在沙发上,雷逸熊就站在我腿前,头发和衣服都被我打得凌乱,看着我虎视眈眈。

    我慌忙坐正。雷逸熊也直起身,挡在了我面前。

    服务生走后,他转身对我说:“今天你跟着我去。”

    “不去!”我说。

    “你不去我就把你……”他威胁道,“我们说好了公共场合要在一起,你不守约我也不守了。”

    他吃过饭,我赌着气跟他出了门。

    走廊拐角处,他伸手来拉我,我马上避开了。

    雷逸熊说:“你走路总是走神儿,不拉你怕你绊倒了。”

    我说:“我自己走了快三十年,还从来没有被绊倒过!啊——”说嘴打嘴,鞋跟被什么东西一拦,身子向前扑去,被雷逸熊一把抱在怀里。

    一个保洁大姐从拐角处跑出来,连连鞠躬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地洗到一半儿洗地机忽然没电,我就临时充了一下电……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雷逸熊抱着我不放。

    保洁大姐蹲下去在我脚边小心地把电线撤走,又连连说了几个“对不起”,推着洗地机走了。

    “谁给你的自信?”他抱着我问。

    走廊那边的两个房门打开,孟连辰、高玉、王朝阳,还有艾琳,分别从两个房间走出来,正看见抱在一起的我们。

    “早,二位。”大家说,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早,各位。”雷逸熊答,这才松开我,但仍拉着我的手,众人会合一起下楼。

    进了四楼的会议室我便同王朝阳坐在了后排,应该是昨天已经将项目的大方向谈好,今天讨论的都是细节,我望向窗外,果然能将沙滩一览无余。他们谈事,我便看着海滩。

    午饭时间,甲方自行去吃饭。我看雷逸熊几个都面露轻松之色,想必是谈得很顺利。

    孟连辰说:“现在跟政府在桌面上打交道是越来越简单,不用应酬,大家自己吃自己的工作餐。”

    雷逸熊说:“是啊,我们也走吧。”

    我出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站了起来。

    雷逸熊又说:“下午你们再细化一下,我出去走走,晚上我们再碰,明天应该可以敲定了。”

    高玉说:“雷总应该陪陪太太了。”

    雷逸熊过来拉住我的手往外走,说:“吃过饭我们在周围走走,再去给家里人买点礼物。”

    提到买礼物,我的头便大了。我完全不懂得揣摸人的喜好,何况雷家与敖家那么多人口。

    “怎么?”雷逸熊看出我面有难色,就问。

    我说:“真的不擅长送人礼物,不如一家送一箱海鲜,大家都吃都有份了。”

    “也好,听你的,那你妈妈呢?”雷逸熊问。

    “她的礼物我来送。”我说。

    雷逸熊吩咐王朝阳:“一会儿你去买几箱海鲜快递回去。”

    旅行并不需要非跑到外地,人生无时不在旅行。我每天坐的公交也好,这个海边也好,身边的每个人也好。

    我和雷逸熊漫步在沙滩上,海浪顽童一样来来去去,扑着我们的脚面。雷逸熊裸着结实的古铜色的上身,惹来海边不少女子的注目。

    他走在我身边说:“我们有一件事没有做。”

    “什么事?”我问。

    “我们没有照结婚照。”他说。

    我望向辽阔的海面,说:“那有什么要紧?”

    他站住了,忽然展开双臂环住我,说:“我想照,想把这一刻留住。”

    有两个少女从我们身边路过,捂着嘴看着我们“吃吃”地笑。

    雷逸熊递过手机去,问:“能帮忙给我和太太拍个照吗?”

    女孩有些羞涩,还是接过了手机。雷逸熊仍环住我,女孩换了几个角度,帮我们拍了好几张,把手机还回来时,一个女孩忽然提出要求:“太太,能与您和您先生一起合个影吗?感觉你们俩个特别美。”

    我大方说:“好啊。”

    俩个女孩拿出了自拍杆,站在我们跟前,摆了美美的姿势,拍了照,女孩把照片拿给我们看:我和女孩儿们看着镜头,雷逸熊看着我。

    互相传了照片,我们与女孩挥手告别。

    雷逸熊说:“你一直挺有人缘。”

    我看着他的胸肌说:“她们是喜欢你吧?”

    “你喜欢吗?”他忽然问。

    我想了想,避开目光,摇了摇头。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好,我就回来。”放下电话,他说:“对方提出新要求,合约要重新确认一下,我们现在得回去,今晚恐怕又要加班了。”

    我说:“好,正好我今天晚上把画完成。”

    晚上雷逸熊果然彻夜未归。

    第二天上午正式签了合约,我们在下午便坐着飞机打道回府,新婚旅行就这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