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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下午好,”她用轻柔沙哑的嗓音说道,“过来坐这儿吧。现在我们可以随便聊聊。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只有五个。”埃尔温不好意思地答道。

    “不错,是单数。我建议你就此打住。到午夜时分——噢,对了,我想我还没有告诉你——到了午夜时分,你就到霍夫曼大街来。知道这条街在哪儿吗?到了就在十二号楼和十四号楼之间找。那里本来是块空地,现在将变成一幢有围墙的花园别墅。你选中的几位姑娘将坐在软垫和地毯上等你。我在花园门口迎接你……不过有一点要明白,”她意味深长地笑笑,又说,“我不会随你进去。到时你会记得地方的吧?大门正前方会有一盏崭新的街灯。”

    “噢,还有一事,”埃尔温鼓起勇气说,“让她们先打扮一番——我的意思是让她们看上去和我选中她们时一模一样——也让她们高高兴兴,含情脉脉。”

    “这是自然的啦,”蒙德太太答道,“你对我讲了也好,不讲也罢,方方面面都会如你所愿。不然的话,整桩事情就毫无意义,何必干起来呢,你说是不是?不过,亲爱的孩子,你得承认——你差一点就把我也收作你的妻妾了。别,别,不用害怕,我逗你玩呢。好啦,你到站了。适可而止可谓非常明智。五个也就行了。午夜过几秒再见,哈哈!”

    四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埃尔温马上脱掉皮鞋,手脚摊开躺在床上。傍晚时分他醒了过来。邻居家的留声机里飘荡出流畅的男高音,正酣畅淋漓地唱着:“我渴放(望)幸胡(福)——”(1)

    埃尔温开始回想:第一个,白衣少女,她是这一批中最淳朴自然的了。也许我选得心急了点。唉,好吧,急就急了,也没什么害处。接下来玻璃柱站牌跟前的孪生姐妹。涂脂抹粉,青春靓丽。跟她们在一起肯定快活。然后是第四个,莱拉旅馆的玫瑰,像个男孩。这一个也许是最好的。最后一个,啤酒馆里那只狐狸,也不错。可只有五个。不算多嘛!

    他两手放在脑后趴着躺了一会儿,听着那个渴望幸福的男高音,心里想:五个。不,这不行。可惜不是星期一上午:是星期一的话,就可以选前几天见过的三个女售货员——唉,还有那么多的美女等我去发现呢!平时找到最后,总会碰上一个妓女的。

    埃尔温穿上他经常穿的那双皮鞋,梳梳头发,匆匆出了家门。

    快到九点钟时,他又物色到了两个。其中有一个是他在一家咖啡店吃三明治、喝了两杯荷兰杜松子酒时发现的。当时她正兴致勃勃地跟她的男伴说话,那人是个外国人,手指捋着大胡子。说的话他听不懂——不是波兰语就是俄语。她长着一双灰色的眼睛,略微有点斜,瘦削的鹰钩鼻,一笑鼻梁上就布满皱纹。她的小腿长得很标致,一直裸露到膝盖处。埃尔温观察着她,只见她飞快地打着手势,烟灰到处乱弹,落得满桌都是。突然她冒出一个德语词,就像她的斯拉夫语流中忽地打开了一扇窗。这个意外听到的词(德语中的“显然”一词)显然是个信号。另一个姑娘,也就是单子上的第七个,是在一家小型游乐场中国风格的入口处出现的。她穿着一件鲜红的上衣,配一条淡绿色的裙子。两个打打闹闹的乡下青年在她屁股上乱摸,想拉她来陪他们,她用力挣脱他们,乐得高声尖叫,露在衣领外面的脖子都胀了起来。

    “我愿意,我愿意!”她最后喊着说,被两个小伙子架走了。

    五彩缤纷的纸灯笼把游乐场打扮得喜气洋洋。一辆雪橇一般的彩车载着尖叫的游客沿着蜿蜒曲折的轨道呼啸而下,消失在古色古香的斗拱长廊中,然后又呼啸着一头冲进一道新的深渊。一个棚子里有四个穿着紧身内衣和运动短裤的姑娘,坐在四辆自行车的车座上(自行车没有轮子,只有车身、脚踏、手把)——一个穿红,一个穿蓝,一个穿绿,一个穿黄——赤裸的小腿正在使出全力蹬车。她们头顶上方悬挂着一个圆盘,上面转动着红、蓝、绿、黄四根指针。起初是蓝针领先,接着绿针超过了蓝针。一个男人拿着哨子站在一边,几个傻瓜甘愿下赌注,他就收钱。埃尔温盯着那几条健美的腿,它们快要露到腹股沟那儿了,蹬得正起劲。

    她们肯定是极好的舞蹈演员,他心想,四个我都要了。

    四根指针很听话地走到一起,形成一束,最后停了下来。

    “平局!”拿哨子的男人喊道,“比赛结束,全场欢呼吧!”

    埃尔温喝了一杯柠檬汽水,看看手表,朝出口走去。

    十一点钟,十一个女人。我看行了吧。

    他眯缝起眼睛,想象等待着他的欢乐。他很高兴记着穿了一件干净的内衣。

    蒙德太太把这事说得好玄乎,埃尔温笑着心想。她当然会暗中监视我,这有什么不行的呢?这样会更有情趣的。

    他垂着眼往前走,边走边开心地摇头晃脑,偶尔才抬眼察看一下街道的名称。他知道霍夫曼大街离这儿非常远,不过他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用不着匆忙赶路。天空又像昨晚一样,繁星密布,柏油路面宛如平静的水面熠熠闪亮,城市奇幻的灯光投到路面上,光影悠长。他走过一座大型影院,影院里射出的强光洒满了人行道。走到下一个街口,传来一阵孩子般的短促响亮的笑声,引得他抬头观瞧。

    他看见前面有一个高个子老头,穿着晚礼服,身边走着一个小姑娘——还是个孩子,十四五岁,穿一条黑色低领的宴会裙。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头,见过他的画像。他是个著名的诗人,一只老迈的天鹅,在偏远的市郊离群索居。他步履沉重,显得颇有风度,头戴一顶浅顶软呢帽,头发从帽子底下钻出来,盖在耳朵上,那颜色就像脏兮兮的棉絮。他浆过的衬衫领口处钉着一颗装饰扣,路灯一照,闪闪发光。他的鼻子又瘦又长,在薄嘴唇一侧投下一道斜斜的阴影。经过和以前同样的片刻胆怯后,埃尔温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个迈着小碎步走在老诗人身旁的女孩脸上。那张脸有点怪,怪就怪在她的眼睛太过明亮,目光飞快地游移。假如她不是个小女孩的话——毫无疑问,她是那老头的孙女——会让人以为她的双唇是涂过口红的呢。她屁股一扭一扭地走着,扭得很轻很轻,两条腿也夹得很紧。她正在问老头什么事情,声音银铃般好听——埃尔温虽没有从心里暗暗发出指令,但他知道他一闪而过的隐秘愿望已经实现了。

    “啊,当然,当然啦!”老头朝小女孩俯下身,哄着她说。

    他们走过去了,埃尔温闻到一股香水味。他回头望望,接着又往前走去。

    “嗨,当心呀。”他突然低语道,猛一下明白过来现在已经是十二个了——成了双数:我必须再找一个——半小时以内就得找到。

    继续找,他觉得有点烦,但同时也高兴,又多了一次机会。

    我顺路过去找一个算了,他对自己说,按下心头一丝隐隐的慌乱。肯定会找到一个的。

    “说不定这一个还是最美的一个呢。”他凝视着光影闪动的夜色大声说道。

    几分钟后,他又体验到了那种熟悉的美妙抽痛——一股凉气直钻太阳穴。他前面走着一个女人,步履轻快。他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他也说不清他为什么如此强烈地盼望赶上她,擦过她的肩,瞧一眼她的脸。当然,谁都可以随便找一些辞藻来描述她的体态,她的肩部动作,她帽子的轮廓——但这又有什么用呢?看得见的线条轮廓之外尚有名堂,是某种特殊的气质,是一种动人心弦的飘逸,引得埃尔温紧追不舍。他大踏步飞快往前赶,却仍然追不上她。街灯的反光带着湿气,在他眼前摇曳闪烁。她走得很稳,她的黑色影子进入街灯的光环中时会拉长,然后滑过墙壁,到了墙边上又会扭曲变形,最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