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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水远被牛踩了

    三秀年头当了妇女主任,九月份生产下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婴。姥姥正好走了小半天来催生,她坐在屋后头的桃花树下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的太阳金灿灿白花花的,于是这个曾经要过饭逃过荒的假太太,给三秀的宝贝儿子取了个特殊的名字:花子,讨米要饭也饿不死、大雪埋身也冻不死的叫花子。

    水远在三秀怀孕的期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想尽办法给她做些好吃的。若是两个人不开心时,水远总是顺着她的脾气不与她争长短。他与末丫的那些糊涂事,三秀学习回来后好像忘记了,从来就没有提起来寻问责怪纠缠不休。

    三秀坐月子时,水远晚上跑回宋家沟大哥家里,一伸手在鸡笼里提了三只鸡,他妈举着竹竿子在外面追着喊:“把那只黑母鸡留下来,它每天一个鸡,杀了可惜了!你这个讨债鬼,女人生了个儿子了不起呵!”

    大嫂从菜园里口来,她挎个篮子一只裤脚低一只裤脚高。她笑嘻嘻地对婆婆说:“三宝子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儿子,他回来捉几只鸡算什么!过几天我和老二家的还要去送满月!您去不去呀?”

    水远妈连忙低下头来,几年前她拍屁股蹬脚大闹倒口湾,害得亲家公挨批斗,她现在想起来肠子都差点悔断了。

    在末丫那件事上,水远开始还提心吊胆低声下气儿的。日子一长他心里明白了,他的女人彭三秀就是与众不同,她就是冬天的一盆火热天的一块冰。她默默地包容谅解了她的男人,不肯用脚去踹他,不愿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水远在心里感激万分,从此对爹妈和两个妹妹也和善亲热了很多!

    等花子两岁的时候,大贵背上书包去上学,桃儿满打满算也过了十二岁了。她的身子已经来了第一次红潮,肩膀长得圆溜一些,两个奶子也像小莲蓬一样长出来了。可她不愿意读书,经常逃学,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照看花子更重要!那一年要是我没去姥姥家,想生才不会坐那该死的枷椅子呢!

    大双儿有十七岁了,她长得越来越像她爹:长瓜子脸,脸有点黄,鼻子高挺,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她已经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有四年了,平时她不多说话,出工下田从不含糊。这几年她年年被评为五好社员,她和桃儿的闺房里贴了她得的四张奖状哩!

    彭老幺有了七个孙子了。秋米四个,三秀三个,岁月像流水一样在他脸上流出深深浅浅的沟沟壑壑。他头发白了不少,腰也弯了许多。自从三秀当了生产队长,他不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每逢过大年,七个孙子聚拢来,个个都争着围着喊爷爷,爷爷光凭腊月里写对联挣不了几个钱,裴五儿和三秀就先孝敬一点钱给他。他吩咐桃儿拿到代销点换成崭新的小票面,然后每个孙子都高高兴兴地得到了压岁钱。

    庄户人在田里收完了稻子又在谷场扬谷。女人们得闲了,就有人给大双说婆家了。那家人是贺家头的,婆婆走得早,爹爹泥里水里起早贪黑带大了四个儿子。媒人是张开春的妯娌,也是男孩子们的姑妈,她对桃儿妈说,我大侄儿既勤快又懂事,你若嫁过去了,两个人就一定能把这个家挑起来,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几天后两人一对面都低头微微地笑。两边媒人满心欢喜,商量着准备好彩礼挑到倒口湾彭老幺家,这就算定了婚了。不多久媒人又找上门来,笑笑嘻嘻地找桃儿妈说起大双儿结婚的日子。说是男方的二伯杀了猪,如果大侄儿结婚的话,可匀半头猪来办婚事。

    三秀听了,心里不爽亮。哦,那没这半头猪婚还结不成了?这不刚说成吗?这么猴急猴慌的干什么!一个螺蛳还三道弯呢!再说,三秀她哪舍得这么快就把大双嫁出去!她这个做姐姐还得有点时间从容地为妹妹准备点嫁妆呵!

    媒婆见三秀摇头反对,哪里还敢呲牙?三秀是合新大队的妇女主任,党委会成员之一,现在她到哪个队下田做农活,那叫干部“蹲点”。她的妹妹什么时候结婚,那还不是她口里的一句话!

    三秀跟她爹商量,明年农历三四月桃花开后结桃子的季节,让大双儿嫁到贺家里去。到了那时,队里鱼塘鱼儿正肥,要水远从鱼塘拉一网鱼上来,算好钱记在帐上,年底分红扣出来。酒席上多打一些鱼糕鱼丸子,把妹妹的婚礼办得体面一些。

    翻过年来开了春,田里耕田打糙一片忙,水远在稻谷田垄上扶着犁,举着鞭子,吆喝着牛儿往前走。这头牛一直是落翠放养大的,它有时也跟落翠一样犯糊涂。

    那天水远心情不大好,对它又打又骂催得急了点。牛走着走着突然往后一退,它那么重的身子一下子正压在水远的左脚上。水远的脚板都被它踩碎了哇!好在黑泥巴是软的,水远的脚被踩到泥巴最深处。

    等不远处的许大牛几个听到他的惨叫跑过来时,水远的脸疼成了紫茄子,他正趴在烂泥巴田里痛哭得打滚哩!

    队长二林安排两个青壮劳力用队里的“电驴子”(废摩托车改造而成)拖着板车向城里医院飞驰而去,他又派人到大队部去找三秀,这水远万一被牛踩跛了可如何是好?

    水远身负重伤,脚被踩得血肉模糊,腿肿得比他妈的血吸虫腿子还要粗。开始几天他疼得在医院哇哇大叫,三秀借了小学校买菜的小三轮车,每天给他送饭换洗衣服接大小便。

    二林队长明事理讲感情,他开会说水远和三秀的工分一个角儿也不缺,满满实实的十分工,他吩咐人拖一网鱼上街卖了,把卖来的钱全部交给水远,作医院的住院费医药费营养费。

    亲戚和邻居以及三秀的社会关系都相约着来医院探望水远,提几个水果子或者给几块钱问寒问暖地祝愿他早日康复。水远手里积攒了三十多块了,他把它如数交给三秀,要她给大双办嫁妆安排婚事。说给大妹买台缝纫机吧!那玩艺实用惹眼儿,用红布扎了作嫁妆送到贺家头去,不晓得好多人眼红眼馋!

    三秀听了很感动,她不住地点着头,眼睛柔柔亮亮的,嘴巴噏合着好像要说什么。趁人稀少时,她把头歪在他的胸口,好像要听他男人的心跳一样。

    水远在医院一住就是两个月,一个多月后他拄着拐杖下了床,他到医院去结帐要求出院。大双要结婚了,可再不能往后拖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哪能躺在医院里?好多事情等着他安排铺摆呢!

    大双结婚的日子定在农历五月初八,桃儿从过年后就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忧伤。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嫁人就是跟男人一起吃饭睡觉生孩子,一起过日子。她心里想,这个屋里只有我还没有嫁人,因为我还没长大。在她看来,只要三姐嫁到贺家头,她也很快会和家里人疏远的。就像大姐那样,大姐现在一年都难得回来几次,她得天天守在家里,白天干活照顾她的孩子,夜里跟她男人睡觉。她们每天做那些重复了很多遍总也做不完的事,唯独没时间回来看一眼爹妈。

    桃儿想到要跟一个不认识的人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就难受。二姐结婚时她就这样想过,三姐又要结婚了,那个男人长得没有大哥壮实也没有二哥高,他到家里来过几次,每次来都提两瓶酒放桌子上。他红着脸低着头,说话声气都不大。这么个人就要把三姐娶走了?那我长大了也有人来娶我吗?他在哪?他长什么样?

    桃儿懂一点婚嫁事理之后,她小小的心窝子里,总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大哥裴五儿就来娶她,她天天都可以睡在他的胸口。可大姐是不会同意的,她宁可让桃儿睡贤宝奶奶脚头,听她打屁打呼噜,喉咙里像拉锯一样咳嗽。桃儿跟她睡了几次后,连裴家台也不想去了。大姐自从到了裴家台就变得心硬了,大哥也听她的话不再疼爱小桃儿了。

    后来桃儿读书了才知道,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娶她,他是大姐的男人,他一辈子娶了大姐就不能娶别人了。

    大双在娘家最后一次上街是和桃儿一起去的,这次她把这两年来积积攒攒的一些钱都拿出来买嫁妆。

    在沙市的一家百货店里,两姊妹看来看去,价格划算一遍又一遍。最后她买了一对搪瓷糖缸,一对圆镜子,两块香肥皂,一把塑料梳子,大双儿爬上二楼买了一个套奶子的胸兜,两双袜子。她还跟花子扯了一根红绸子来扎头发,花子快三岁了,一直男扮女妆,穿花衣服扎小辫子还长虱子。她还想买一个新盆子新桶儿,可她钱不够。被芯,枕套这些她们只能看一看摸一摸……她们把买好的东西装在篾框框里挑回来,嘿,她们心里是那么的快乐呀!

    那天吃晚饭后,三秀看看她们买的东西,眼睛又点湿润。她帮花子擦了鼻涕揪一把他花猫儿脸说:“明天你爹妈上街给大幺办嫁妆,你爹说我们要风风光光地嫁你大幺,要买两口箱子,买缝纫机,还要买一床漂亮被面哩!”

    大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摇着三秀的肩膀撒娇儿:“二姐,你真给我买缝纫机吗?我在百货商场二楼看了被窝面子,好漂亮呵,就是太贵,那服务员见我们两姊妹挑个筐子,怕我们摸黑了,不肯打开给我们看!”

    桃儿连连点头,补充说那服务员看我们是乡下人,知道我们买不起。

    三秀笑着看着两个妹妹:“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大姐上次来说送你一床好被面,一颗老桃花发了两枝桠!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还差一床破窝里子面子,我们明天就上那一家商场,挑最好的最贵的买……明天三队正好有拖拉机上街到生资公司买化肥,我们一起去买一起拖回来。”

    桃儿骄傲地撅着嘴说:“我姐是妇女主任,哼!看你还敢小瞧我们!”

    几姊妹的对话,桃儿妈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家里摘了有十几斤桃子,又攒了几十个鸡蛋一些小菜,大双你明天顺便提去卖了吧!

    水远慢慢地跛脚走过来说鸡蛋留着花子吃,桃子卖不了几个钱,您把它晒干腌了装坛子里,脆生生的酸甜甜的,等大妹结婚拿出来给孩子们吃。水远最后说道:“妈!我今天又找二林报了些营养费医药费,要不然,等我妹出嫁了,我还回医院蹲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他拿我屁法!”

    桃儿怯生生地问:“你不疼了?哥!你是装的吗?”

    大双嘟着嘴踢她一脚:“叫牛踩你一脚试一试!”

    花子看见爹,想起爹藏在柜子里的好吃的桃酥。他推开大幺的手,拍拍自己的小肚肚,可怜巴巴地对水远说:“爹,花子饿了,怎么办呢?”

    水远哈哈一笑,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我儿子饿了?来,跟爹来,爹跟你藏着好东西哩!”

    三秀提了篮子对桃儿说:“走,我们拣桃花瓣儿去,洗了晒干了。你姐结婚前要泡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