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上海盛京国际大厦二十八楼，正在召开一场董事会。
“我坚决反对矿业公司收购天堃矿业的商业计划，”身穿着盛京集团管理人员工作制服的江若霓，声音坚定地说，“首先，过去的一年内，天堃矿业在全国各地已分别发生过两起恶性安全事故，我认为一个安全体制不过 关的公司，是不能将他们纳入收购计划的，即使这个计划再有利可图，也不行。”
她扫视了一眼在座的董事会成员，属于沈沧南的那个位置是空的，他明明知道今天会召开这个会议，竟然迟到了。
“其次，矿业公司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拥有数量庞大的矿产资源基地，矿业公司目前的问题并不在于资源，而是流通渠道，以及运营成本，过快地扩张并不一定能永久性盈利，我们资金应该放在开拓新技术和清洁能源的 项目上面。”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表示反对说：“你所列举的第一条理由，我们勉强可以接受，但是第二条理由我觉得并不正确。资源在任何时候都是宝贵的，地球上的石油和矿产资源只会不断衰竭，谁拥有了能源，谁就掌握了主 动权，中东为什么不断爆发武力冲突？他们争夺的是什么？这个道理我想大家都非常清楚。”
江若霓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另一位董事也发表了反对意见，他的驳斥更加直截了当，丝毫不给她半分面子：“第一条理由我也认为不成立，如果对方不是因为安全体制不过关，也不会轮到我们公司来收购。江董你如此激 烈地反对收购天堃矿业，我想原因并不在于此。”
他说着，抬眼看了看江若霓。
江若霓觉得他眼神怪异，就说：“您有话请直接说。”
那人见她催促，果然接着说：“我听说，令尊江先生生前经营过两家小煤矿，后来被天堃矿业兼并，或许因为令尊生前只愿意与他们合作，所以江董你对于天堃矿业，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因此不愿意看着他们藉此盈利 ……”
她猛然听到这些话，不由得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找出这样可笑的理由来作为反驳她的论据。如果按照此人的逻辑，她怀着个人恩怨来对待这件事，那么她恰恰应该痛恨趁火打劫、将父亲 毕生心血收入囊中的天堃矿业才对，她应该趁此机会替江家出一口恶气，而不是保护他们。
那人见她不说话，更加锋芒毕露地说：“江董，您是盛京的一员，可我们也是盛京的一员，谁在为盛京的前途命运做决策，谁就要对全体股东负责任。年轻人，万万不可以意气用事。”
江若霓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那些董事们犀利的目光，虽然心中有一万条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同意Nola的意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议室内响起了一个沉稳又略带磁性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他回来了？
——是他。他的音容笑貌，早已在她心目中篆刻了一千次，一万次，绝不会错。
没错，真的是他，他身穿着一年前最常穿的那一套灰黑色西服，没有系领带，鞋面依然一尘不染，就那样步履轻缓地走了进来，他依然还是那副冷淡而镇定的模样，除了容颜消瘦了一些，几乎看不出任何改变。
江若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木然又呆怔地看着他，人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目光迎着他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他，仿佛想从那熟悉的目光里探询，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斯人如故，却并不完全相同。
他的一头浓密黑发显然比之前短了许多，眉毛也稀疏了一些，白色衬衣竖起的高领结还是遮盖不住耳侧几处明显的手术伤痕，这些显然都是在美国的手术在他身体上所留下的印记。
然而，在江若霓眼里，这一切都仿佛消失隐形了。
不管她受过多少苦、她流过多少眼泪，只要他能够回来，能够健康地活着回来，她于愿已足。
沈曜东的身后，还跟着脸色灰暗的沈沧南。
众人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沈曜东的身上，然而他并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哪位董事先起身，紧接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根据律师事务所的股权交接方案，沈曜东与盛京集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再 是集团董事会的成员了。
这种步调一致的举动，显然是源于对这位“前董事长”的尊敬。
沈沧南一脸黑线地走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大致翻阅了一下秘书的会议记录，然后接着说：“这个收购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不过，我经过慎重考虑，觉得Nola所说的意见很有道理。矿业公司目前的发展方向的确应该有 所改变，我们在这方面的投入可以适当缩减，将重点放在新能源的开发与合作上。”
沈沧南的话一出，原本有异议的董事们都住了口。
如果沈沧南也反对江若霓的提法，那么他们会全力支持沈沧南的决定；但是，假如沈沧南的想法与江若霓一致，那么这件事几乎都不需要讨论了，反对也是无效的，他们的决策必定就是最后的结局。
更何况，作为“外人”的沈曜东，也说了一句同样举足轻重的话。
会议结束后，一群人陆续走出了会议室。
江若霓的位置距离大门很近，她跟着人群慢慢地走了出来，直到这时候，她才蓦然发现，自己的掌心里全是冷汗。她明明知道沈曜东就在门外，在她身旁不远之处，却只是机械地低着头向前走，几乎不敢回头看。
她担心，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个人只是幻觉，只是在危难之时的想象，奇迹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发生。
“若霓。”他的声音熟悉而温暖，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当她低头默默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她终于再一次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江若霓猛地回过头来，抬头就看见那两道冷冽中蕴含着温暖的目光，泪眼迷蒙中，她隐约感觉到他走近身前。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不会坚持下来……虽然每一次手术过程都很痛苦，但我只要想起你的样子，我心里就有温暖，就有希望……我一定不能让你的生命变成一场毫无止境的等待。或许正是如 此，奇迹才会发生。”
她抬头看向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那一片天空，任凭眼角的酸涩化为透明的泪珠滚落，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累，她想起了每一个思念他的日日夜夜，想起了获知噩耗时的悲痛与哀伤。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生命是否是另一个景象？
——如果没有爱上你，我的心境是否不会如此凄凉？
——如果下一次你真的归来，我一定会牢牢地、抓紧你的手……
他终于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这一刻，江若霓的泪水纷纷掉落。
——是的，虽然我曾经那么绝望，但是在我内心的角落，一直都在期待着奇迹发生，期待着你的身影重新出现的一刻。无论等待的时间是一年、十年，还是直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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