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

    自从沈曜东在徐清羽的婚礼上公开他与江若霓之间的关系之后,江若霓就如同当年的何绯衣一样,在盛京集团有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地位。

    前来与她打交道的各子公司的沈氏家族成员们渐渐增多,她比以前更忙了,掌握的信息和渠道也更多,并不亚于徐清羽。当然也有例外,沈沧南所在的矿业公司并不买江若霓的帐,江若霓心里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尽管沈 沧南对她并不友善,她却从来没有因此耽误正常工作。

    对于沈曜东单方面所宣布的决定,江若霓并没有正面做任何回应,只是悄悄地把那一枚钻戒从中指上取了下来。他们除了工作之外,也会一起吃饭、约会,江若霓绝口不提订婚或者结婚的事情。

    对此,沈曜东居然从来没有询问过什么。

    有一年冬去春来,盛京集团每年都会组织员工进行定期体检,类似沈曜东这样的高层管理人员,对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自然更加重视。

    江若霓拿着一沓文件,照常走进沈曜东的办公室,她按惯例举手敲了一下红木大门以示提醒,然后才走了进去。

    大门敞开的时候,她看见沈曜东脸色凝重地坐在办公桌前,正倾听着给他送体检报告来的陈医生说话:“……最好去国外休养……国内目前没有这种技术……也缺乏必要的临床实践经验……”

    沈曜东蓦然抬头看见了她,立刻制止了陈医生〖DK〗:“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江若霓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内容,将文件资料轻放在他的桌上,开口说:“这是置业公司送来的项目报告书,请您过目签字。”

    沈曜东扫了一眼资料,示意她放下,说道:“先放在这里,我看完之后会找他们,你先去忙别的事情。”

    江若霓将工作事项办理完,这才向陈医生微笑一下,打了个招呼。

    陈医生礼貌地问了好,脸色有些尴尬,江若霓心头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也不好追问,识趣地退了出来。

    她刚下楼走到秘书部,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沈曜东。

    “中午不要去员工餐厅了,我们一起吃顿饭吧。”他在电话那端徐徐说着。

    江若霓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去哪里?”

    “你决定吧,你喜欢哪里就订哪里,我随后就到。”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我有一些话对你说。”

    江若霓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心头的疑云更加深重,她脑海中盘旋着无数个问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利索地做了安排。

    距离盛京国际大厦不远的嘉禾路,有一家安静幽雅的中式餐厅,做的是四川口味的私房菜,沈曜东常常在这里宴请一些非商务来往的亲密朋友,江若霓知道他的喜好,特地选了这一家。

    “我最近要去美国一趟,可能要半年左右才能回国。”趁着江若霓低头喝汤的时候,沈曜东放下手里的餐具,宣布了一个消息。

    原来如此,江若霓心头的疑问顿时得到了解答,出差出国对于沈曜东来说是家常便饭,近几年盛京集团与美国方面合作较多,双方来往密切,这次只是时间长一些而已,她点了点头示意了解。

    “你要亲自去坐镇指挥吗?”她放下汤匙,微笑着问他。

    “年前我说过,这个春天我们就结婚,但是目前情况有些变化,”他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们的婚期可能要推迟,希望你能够谅解。但是,请你相信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你尽管去忙你的事情,我真的不介意,我还没到非嫁不可的年纪。”她见他一副凝重的神色,立刻表明了态度。这个问题其实是她在一直回避,因为母亲和哥哥的反对,她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芥蒂。

    她是爱他的,但是她并不希望在没有亲人祝福的情况下走进婚姻殿堂,而母亲和哥哥所担心的问题,只有通过时间来证明。

    她相信,只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终有一天他们会理解她,会改变自己当初的看法,不再认为她是为了钱或者其他东西而依附于他。

    沈曜东微微有些动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其实我非常想带你一起去,但是盛京目前也很需要你,反倒是美国那边的业务目前还很轻松,所以我不打算带其他人随行。你如果有时间,可以飞过去看我……也可以 通过其他方式联络,我会记得每天打电话给你。”

    对于他的话,她深信不疑,毫无心机地笑着说:“我知道。不管于公于私,即使你不打给我,我也会主动打给你的。”

    沈曜东听到她这些话,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他就恢复了平时的认真神色,接着说:“还有一句话。若霓,我走或不走,心永远都在这里。无论将来盛京发生什么事情,如果需要 你做决断的时候,一定不要犹豫,也不要害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坚定地支持你。”

    江若霓心中一动,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她隐约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却又无法捉摸其中深意,然而她并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假如此刻他不想说的话,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说出来;到了必要的时候,他自然有办法让她明白,此时此刻不如不问。

    “你什么时候走?我去安排一下。”

    他却摇了摇头:“不需要你安排,已经有人安排妥当了。因为那边事情比较紧急,我今晚就走……有空去机场送我吗?”

    她没想到他竟然走得如此仓促,可见那边确有紧急要务,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心里还是像瞬间被抽空一样,眼睛里也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离愁,她再也无心吃东西,低垂着头说:“我当然会去送你。”

    沈曜东看了她一眼,立刻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两人都沉默良久,他才缓缓说:“我一定尽快回来。你等着我。”

    当晚,沈曜东与他的私人医生一起,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江若霓照例前往机场送行,她看着他微笑,看着他满怀期待地登机,看着他们一起走进安检口,然后开车驶出广场,仰头看着那架飞机消失在天际。

    虽然明知道这不过是一次较长时间的出差,她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痛楚,宛如生离死别。她坐在驾驶座上,仰望着乌黑的天幕,两道冰凉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都忘记了去擦。

    直到有人用手轻敲她的车窗玻璃,江若霓才缓过神来,看清了旁边站立的人正是徐清羽,正示意她打开车门。

    徐清羽一坐进车内,就留意关注着她的表情,神情带着几分忐忑。

    江若霓有些奇怪,侧头问:“你怎么了?有话对我说吗?”

    徐清羽沉默了大约十分钟之久,又看了江若霓一眼,终于说道:“是董事长叫我来机场接你回去的。他有事委托我,让我在他离开之后再和你说。”

    江若霓没有任何表情地点了一下头:“说吧,他要你转达什么话?”

    “Nola,董事长他……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徐清羽的情绪仿佛突然被压榨之后又松开的气球一样,语速又快又急,“集团在美国的业务情况如何,你也很清楚,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去。他这次去洛杉矶,根本不是 为了工作!”

    “你继续说,我在听。”江若霓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有一种凝结的感觉,胸口也仿佛筑进了一块铅石。

    “他是去做手术的。他的身体功能一直都不太好,只是用药物控制住了,这次的体检结果情况非常不理想,陈医生建议他立刻去美国动手术,目前全世界只有那里的一家医院才有这种手术成功的先例。所以……”徐清羽 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之所以肯去冒险,绝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你应该懂的。如果他不做手术,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些,如果上了手术台,存活的几率大概是百分之五……”

    她说完了这些话,见江若霓仿佛石像一般久久没有反应,不禁伸手过去推了推她的胳膊:“Nola,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然而,她此时指端传来的并不是柔软的肌肤触感,而是坚硬如铁般的骨感,她视线下移看到江若霓的双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纤纤十指紧扣着方向盘,因为抓得太紧,所有的指节都变成了惨淡的白色,宛如石雕 。

    徐清羽发觉她情绪不对,有些着急地说:“你千万不要紧张,董事长叮嘱过,在适当的时候才可以告诉你,我以为你足够坚强才说出来的,任何事都不是绝对可以或不可以的,我相信老天会眷顾他的。”

    江若霓仿佛石化了一般,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滴落。

    原来如此。

    他临别之前所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奇怪,分明就是给她留下的临终遗言啊!

    ——若霓,我走或不走,心永远都在这里。无论将来盛京发生什么事情,如果需要你做决断的时候,一定不要犹豫,也不要害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坚定地支持你。

    她只觉得心痛如绞,喃喃地、一遍一遍地说:“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支持,也不要帮助你做什么决断,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如果没有了你,盛京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回家之后,江若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拨打沈曜东的电话。

    他的手机已关机。

    她连续三天将自己关在宿舍里,连续打了三天电话,然而沈曜东的手机竟然再也没有开过机。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避而不见,是因为他无法面对她,还是不想影响上手术台之前的心情?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心里为他祈祷,希望他在美国一切顺利,希望先进的医学科技能够挽救他的生命。

    按照徐清羽的说法,沈曜东去美国之后就会立即做手术,很快就能知道手术结果。

    然而,时间过去了一年,江若霓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沈曜东的消息,她通过徐清羽联系美国方面,那边的医生回答说,沈先生目前正在手术期,有关事务已经交给家人处理。

    因此,江若霓依然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某一天,沈沧南突然约她一起前往上海一家律师事务所。

    江若霓如约赶到,沈沧南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站在事务所楼下的大门口等候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颜色,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手心竟然渗出了冷汗。

    沈沧南站在江若霓身侧驻足良久,才说:“我今天约你,是为了大哥的事。”

    江若霓一言不发,她的神情冷漠而镇定,就像一年前从徐清羽口中得知他去美国的真实原因之时一般,在为他默默祈祷之余,她心中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等待着他说出那个可怕的消息。

    她默默地站着,眼中并没有泪。

    过了许久,她才侧头看了沈沧南一眼,说:“请说。”

    沈沧南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地说:“我本来不想在这里谈这件事,但是如果我们要谈这件事,整个上海确实找不出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内取出一份资料递给江若霓,“你 自己看吧!”

    江若霓接过那份资料,立刻发现那竟是沈曜东的亲笔书信,不是电脑所打印,而是用墨水笔写出的字迹,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眼里含着泪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下去:

    “亲爱的未婚妻若霓,请原谅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很后悔,没有在我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之前,给你一个风光盛大的婚礼,好让我能够在所有人面前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相信命中注定的缘分。从我第二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你进入盛京已有四载,在我身边陪我共患难,同风雨,甘苦与共,并肩战斗,我们所经历的一幕 幕,现在想起来如在眼前。

    “你为我所付出的一切,我永远铭记于心,可惜上帝没有给我回报你的机会,我很想努力去争取,然而我失败了。也许因为我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反而得不到自己最后的幸福。

    “记得我曾经说过,在你没有找到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之前,我愿意尽我所能照顾你。可惜我没有这种福分。惟愿将来有比我更幸运的人,能够与你共度此生,完成我们曾经希冀却未曾完成的心愿。

    “我一生短暂,来这世界活过,爱过,施恩于人,也曾受他人恩惠,但从不亏欠任何人。如果我现在离开这个世界,唯一让我无法心安的人,就是你——我的若霓。我能够留给你的不过是身外之物,相比你对我的感情, 实在微不足道,但是请你务必接受。请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为我而留在盛京,这不仅是我的事业,也是你们共同的事业。”

    落款,是非常清晰有力的、用他那龙飞凤舞的手写体所书写的三个字:

    ——“沈曜东”。

    江若霓看完那封信,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

    “大哥已经通知律师,如果一年之后他没有回国,就执行这份预留遗嘱,将他遗产的百分之五十交给你。”沈沧南的语气依然那样刻薄且犀利,“我真的很佩服你,不管你对我大哥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你得到了 他的完全信任,所以即使你付出了一些东西,到头来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她猛然抬起头来,将目光盯着他的脸。

    他略微怔了怔,说出来的话依然那样体面却直刺人心:“你得到了沈曜东太太应得的一切,到现在却依然未婚,再婚再嫁也毫不相干……我大哥是纯情得可爱,还是愚蠢得透顶,竟然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给你一个似是 而非的身份?仔细想想,也只有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江若霓原本有些浑浑噩噩,却在这一瞬间,心里如明镜般透亮起来。

    ——他是为了我!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早在那年圣诞节的时候,沈曜东就已经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所以他才那么匆忙地将订婚戒指交给她,他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宣布他们的婚礼,原来他早有安排,他只是要她在他离开之后,名正言顺地得到他想要留给她的 一切!

    沈沧南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看着她,自嘲般地说:“Nola,你何德何能,让他对你这么好?我若是他,即使知道自己最后得不到你,也不会这样轻易放你自由,至少要在遗嘱上加注一笔,你必须一辈子留在盛京,以后若 是改嫁就收回股权。”

    她的心里仿佛在滴着血。

    ——是的,她何德何能,能让他对她这么好?她什么都没有给过他,只有最淳朴的一颗真心,难道那就是他想要的吗?

    江若霓忍着心中的痛楚,侧目看着沈沧南脸上那一丝诡异的浅笑,咬着牙冷冷地道:“所以你永远是你,他永远是他,你永远不可能懂得他,你也永远无法超过他……盛京集团只有一个沈曜东,以前是,以后也是。”

    沈沧南已走出几步之遥,他蓦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回过身来,带着他惯有的绅士般的笑容,应道:“江若霓,盛京集团以后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们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当然,正面冲突的机会也会更多。未来的路还 很长,我这一次的妥协,也许是为了将来让你更痛快地输给我。我以后一定会让你知道,是你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说完这句话,他麻利地转身而去,留给她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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