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沈沧南的电话之后,江若霓觉得头有些痛,桌面上的手机一直在反复地响着,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接起了电话。
闯入耳膜的一个男声:“是若霓吗?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是她哥哥江若健的声音,江若健最近正在广东,他的公司接手负责了秦之航合作的一个新项目,他每天都在工地上亲力亲为,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他知道盛京集团秘书部的工作惯例,通常情况下,上班时间内他是不会与 江若霓主动联络的,以免影响她的工作,这次突然打电话来,家中必定有非常事务。
江若霓感觉他声音低沉,心头隐约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加快脚步走到楼层最边缘处,低声说:“我出来了,什么事?你说。”
“有件事告诉你,你不要激动,听我说。”江若健的语速很快,“爸爸他……他今天下午出了点状况,是突发性心肌梗塞,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情况很危险。还有,妈刚听到这个消息,在家里突然摔倒了……”
江若霓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响,差点听不见江若健后面所说的话。
——好端端的,这是什么情况?父亲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不说,母亲也因为悲痛受伤入院?难道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祸不单行”?
她压抑着心底涌起的悲痛,僵着声音问:“爸爸身体这一向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医生怎么说?”
“主治医生让护士打电话通知我们俩,最好在今天立刻赶回N市,再晚的话……可能来不及……”江若健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哽咽了,“若霓,你在上海吗?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我现在正赶往机场,秦总亲自送 我……”
江若霓听见这一句,几乎晕厥过去,“可能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她几乎是吼着说:“医生凭什么这么说?他们有没有采取措施,就下这么武断的结论?”
“若霓,你冷静一点,我现在也和你一样难受,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去,看看爸的情形再做打算。”
“我……妈妈呢?她怎么样?”江若霓紧紧握着手机,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凉,巨大的恐惧与无助感让她感觉脚底发软,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下来。
“妈没有危险,就是情绪有些激动,家里乱成一团,”江若健无可奈何地咬着牙,“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向公司请个假,尽快回来吧!”似乎是心绪烦乱,他很快就挂断了电话,没有给江若霓追问细节的机会。
江若霓木然呆立在长廊上,头脑一阵混乱,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和母亲究竟怎么样了?她是他们最亲的人,他们也是她最亲的人,家里遭受这样重大的变故,父亲生死未卜,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有没有人在 她身边照顾她?
时间紧迫,她必须火速从上海飞山西。
凌晨三点的时候,江若霓终于赶到了N市第一人民医院。
她匆匆忙忙地飞奔到住院部,当她坐在母亲的床头,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孤零零的母亲时,不由得悲从中来,她用手指尖抚摸着母亲被厚厚绷带缠裹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紧紧握着母亲没有插输液管的冰凉左手, 任由眼泪一颗颗滴下来,又任它渐渐干掉。
大约快天亮的时候,值夜班的护士长走过来,大着嗓门问:“谁是12床田翠云的家属?预交的住院保证金不够了,请立刻到住院部收费处补交。”
江若霓擦了一下眼泪,站起来说:“我是她女儿,我这就去。”
护士长走近将一张白色的催款单递给她,面无表情地翻了翻手里的记录本,接着说:“12床是紧急重症病人,当时情况紧急,家属只预交了一千元,你现在马上去补交五千元,否则就要停药了。”
江若霓接过催款单,看见上面打印的入院首次缴款人是“××”,忍不住问护士长:“请问,昨天是谁送我妈来住院的?”
“一个女孩,二十多岁,是你们家的邻居吧。”
江若霓不禁心生疑惑,父亲平时那么多好朋友呢?他们都在忙什么?
“还有别的人吗?”
护士长斜睨了她一眼:“你们家除你之外,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家属来过,送你妈来的人昨天晚上待了不到一会儿就走了,我几次查房都没见你们家别的人,只有加派护士来护理,你们家也太不关心病人了!”
江若霓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忍着痛解释说:“我们家人口少,大家都很忙,我又在外地工作,给你们添麻烦了。”
护士长仿佛也有些难受,她带着几分怜悯的眼光看了看病床上的江母,说道:“你妈妈是皮外伤,但是伤到了脑颅,医生已经采取了紧急救援措施,但是现在情况还不稳定。你们护理照看的时候一定要精心些,发现任何 异常情况就立刻通知医生。”
江若霓听见“颅外创伤”,就说:“我爸呢?他在哪间病房?”
护士长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说:“你先去缴费吧,我安排人在这里帮你看一会儿。”
江若霓拿了催款单一路飞奔到交费处,她从包里拿钱夹的时候才意识到——她身上根本没有五千元现金。
交费处柜台里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用冰冷的声音说:“单子拿来。”
江若霓打开钱夹,发现里面只有不到一千元的现金和一点零钞,就问:“请问能刷银联信用卡吗?”
“不能,我们只收现金。没准备好的话请先去银行取钱。下一个!”
后面排队的人挤上前来,江若霓转身向旁边走,幸好她包里还有一张去上海之前母亲硬塞给她的信用金卡,透支金额是十万元,她知道那是父亲名下的附属卡,因此从来没有动用过,现在医院需要交现金,只好临时透支 一点来救急。
江若霓找到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银行,将信用卡放进ATM自动取款机,按了金额“5000元”,没想到机器立刻提示“系统错误”,她以为操作有误,认真从头操作了一遍,结果仍是“系统错误”,她接连试了很多次,最后机 器不再接受她的卡,屏幕显示“无此用户,请与发卡行联系”。
她隐约感觉情况不对,立刻拨打了江若健的电话:“大哥,我回来了,我在人民医院附近的银行里。”
“这么快?”江若健有点小小的惊讶,“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凌晨到医院的,”江若霓紧接着问,“我还没有问到爸的情况,他的主治医生是哪位?你把他电话给我。”
江若健却不肯透露医生的电话,他略有停顿,才说:“若霓,你稍等我几个小时,我在路上,也快要到了。”
江若霓刚回到母亲的病房,一进门就看见病床旁边床头柜上放置着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
母亲依然紧闭着双眼,床头点滴吊瓶已经快干涸了,她正要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一名白衣护士已经拿着新药瓶走进来,跟在她后面的一名白衣长裙女子,正是江若健的女朋友欣欣。
“欣欣姐!”江若霓一看到她,立刻呼唤着。
“若霓,你回来了……”欣欣眉间掠过一阵欣慰之色,却很快被更多的愁云所替代,“你哥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刚去了交费处,大哥说他快要到了,”江若霓赶紧问,“是你送我爸妈来医院的吧?我爸在哪儿?我去病房看看他。”
欣欣立刻沉默了,她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等你大哥回来,你们一起去看他吧。”
江若霓不禁有些奇怪,追问道:“难道病房半夜不开门吗?我能来看我妈,为什么不让我去看我爸?”
欣欣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说:“这个……伯父是重症病人,医院那边管制比较严格……随便进出会打扰医生治疗……我看还是等你哥回来,你们一起去比较好……”
江若霓看着病榻上的母亲,虽然心急如焚,也没有仔细追究欣欣的话。
欣欣看着她手中的银行卡和催款单,立刻接了过去,带着歉意说:“阿姨的住院费用不够了吧,昨天太匆忙了,我这里还有你哥留给我用的现金,我这就去补交费用。”
江若霓在母亲病床边一直守候到清晨,虽然她已经奔波了十几个小时,整夜都没有合眼,但是她惟恐自己疏忽的时候母亲就会醒来,因此一直强打着精神,紧握着母亲的手,留意着她的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若霓朦朦胧胧中听见一个声音说:“你妈妈刚醒了,你怎么不叫医生?”
江若霓蓦然清醒过来,床前站立着一个身穿粉红色大褂的护士,正在对她说话。
她赶紧侧头向旁边的病床上看,江母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到母亲熟悉而亲切的目光,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下落,她一头扑倒在母亲的病床上,紧紧握着母亲细瘦的胳膊,只是流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母伸手抚摸着她的手背,用微弱的声音说:“别哭……我没事。”
江若霓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妈,我不该去上海,如果我没走……”
江母用目光制止了江若霓继续往下说,勉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胡说什么,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干什么?家里这场事,又不是你惹来的……”
江若霓想起这档事,不由得心里一沉,哽咽着说:“妈,我爸他……”
江母紧握着她的手,摇头说:“你不要管这件事,公司的事情由他们想办法去,不要让他们把你拉扯进来……”
江若霓觉得这句话有些蹊跷,疑惑不解地问:“公司又出什么事了?”
江母想说话,却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气短,连续喘息了好久。
身穿粉红色大褂的护士制止她说:“你暂时不要和你妈妈说话,她刚刚醒过来,先让她休息一下。”
江若霓立刻擦干了眼泪,站起身说:“妈,您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江母忽然唤住了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叮嘱说:“我没什么事,你先去看看你爸爸情况怎样。”
江若霓点了点头,她走到外科医生值班室,用手指敲了敲门框边缘,向里面一名低头配药的护士询问:“请问……你们昨天除了收十二床那名女病人,是不是还收过她的家属?”
女护士神情冷淡地“唔”了一声,应道:“十二床的家属……哦,有这么回事,十八床的丈夫昨天突然发作心肌梗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抢救过来。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你去别的部门问问。”
江若霓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头脑轰然作响,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冰冷的寒夜,犹如江若霓此刻冰冷的心。
一切结束得那么快,又那么急,甚至来不及让她去抓住一些什么。
从父亲的追悼会上归来,江若霓一个人紧闭房门,将窗帘紧紧拉上,将房间里的灯关掉,她坐在窗前的桌子旁,借着窗外迷蒙的月光,在泪眼斑驳中注视着父亲那微笑着的遗照。
家中惨遭巨变,照片中江父的笑容依然开朗和善,宛如生前。
忽然,她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她看不到,也不敢再看了……,她颤抖着,用自己发凉的手轻轻抚上光滑的相框,仅仅靠着感觉,她似乎真的触到了父亲那早已没了生气的面容。心前所未有地抽痛着,如果可以,她想大 声地喊叫出来,或者,对着那个远逝的男人倾诉心中的哀伤。
难怪所有的人都以那样的表情和谎言来应付她的询问。
原来,早在她赶回N市之前,父亲就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曾经热爱的世界和所有的亲人。
——爸爸,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匆忙?连女儿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可曾怨恨过我?怨你的女儿弃你远去,甚至,在你最需要关心的时刻,连一声简单的问候也没有?您肯定是含恨而去的,带着永远无法泣诉的遗 憾离开了我,如果知道这一切,我还能任凭事情如此发生么?
江若霓无声地哭泣,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而在众人面前,她发觉自己的心抽痛得几乎快要停止,连眼泪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眼泪会如此绵延,仿佛永远不会有停止 的一刻,默默地淌在心里。
“若霓?若霓?”门外传来欣欣低低的呼唤声:“你在房里吗?有人来看你了。”
她抬起疲惫的泪眼,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昏暗,脑子沉重得仿佛随时会睡去,不想回答,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如此肆无忌惮的一幕。
“若霓,你没事吧?”
她没有力气回答,无力地瘫坐到床边的靠椅上,怔怔地望着父亲的脸,刹那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曾几何时,她无数次看到父亲这样开心地笑过,曾几何时,他们是多么的轻松与幸福,然而,一切早已成为泡影… …如果早知道父亲走得如此早,她还会坚决地去上海么?
她想,肯定不会了。
江若霓浑浑噩噩地坐在地板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有一刻,她突然感觉很累很累,累得没有力气再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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