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部分

    这些天,江若霓一直住在阮小裳家里,帮着照料她。

    阮小裳向矿业公司市场部经理请了年假,对沈沧南谎称要回杭州老家,近期不在上海;沈沧南最近正与国外几家大煤炭商谈判,暂时也顾不上管她,因此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天,江若霓从秘书部拿了资料,照例前往沈曜东的办公室,她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沈曜东低着头正在看一份文件资料,他到公司的时间一向都很早,每次江若霓上楼的时候,他都已经在办公室内了。

    她抬手敲了敲门,沈曜东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来了。正好九点整有个会议,你准备一下相关资料。”

    江若霓应了一声“是”,将资料放在桌面上。

    沈曜东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头问她说:“你大哥与宏鑫商贸的官司有一段时间了,进展得怎么样?”

    “对方主动要求庭外和解。”江若霓轻声回答着。

    经过双方协商之后,江若健同意由盛京置业收购洪城建设,双方签署了合作协议,盛京置业的第一笔注资款也打入了洪城建设的账户。洪城建设与宏鑫公司之间的账务一了结,江若健就以“故意伤害”的名义起诉了宏鑫 公司相关当事人。在得知洪城建设被上海盛京集团收购的风声之后,宏鑫商贸公司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们不但要求庭外和解,还提出了一笔数目不菲的医药费赔偿金额,并让当事人主动前往探望欣欣。江若健 坚决不肯让步,江父和江若霓都比较趋向于双方讲和,说大家毕竟都是在生意场上打拼的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差不多给宏鑫公司一点颜色就可以了。

    沈曜东微点了一下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江若霓料想他的想法与江父一样,就说:“我大哥只是一时意气而已,我们会劝他的。”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沈曜东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他收回目光看向来电显示屏幕,电话来自盛京百货公司总经理沈国安的办公室。

    “三叔,有事请说。”沈曜东的语气很平静也很亲切,他接听电话的时候,江若霓就站在不远之处,电话两端对答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三爷的声音既急促又低沉,带着一丝焦虑:“曜东,……出大事了,百货公司旗下的快乐购超市自产瓶装矿泉水被人投毒……从昨晚开始,已经有十三名受害人送往上海第一医院,生死未卜……公安部门、食品监督部 门都已经介入调查……”

    ——“快乐购”超市内的瓶装矿泉水被投毒?

    江若霓只觉得心口怦地一跳,水是生活的必需品,事关人命,这不是谋杀吗?这不仅仅是食品质量问题,而是赤裸裸的刑事案件了,如此一来,谁还敢买“快乐购”超市里出售的东西?包括“盛京百货”这个响当当的金 字招牌只怕也要受到影响,难怪行走江湖多年见惯大风大浪的沈三爷都如此慌张、手足无措了。

    她看了一眼沈曜东,发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眼神也恢复了很久之前的那种冰冷与凌厉之色。

    “现在情况怎样?”他低沉着声音问。

    “盛京百货旗下所有‘快乐购’超市都已经停业,盛京百货暂时还没有关停,但是商场门口聚集了不少受害人家属,他们情绪比较激动,还砸了卖场玻璃。浦东路超市连锁店的所有员工都在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沈三爷 的语气无奈中透着伤感,“我让他们和医院方面说过了,不管花多大代价我们都要医治病人,保证他们生命不出问题。”

    沈曜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桌上另一部内线电话“滴滴”响起来,江若霓迅速走过去接起了电话:“我是董事长秘书Nola,有事请讲。”

    “Nola,你知道百货公司出事了?”徐清羽在电话另一端火烧火燎地说。

    “知道,董事长正在和百货公司通电话。”江若霓压低了声音,“那边还在了解情况中。”

    “媒体公关部说,大批记者已经到了大厦门口,要求采访董事长,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走,我们可能需要马上开一个媒体发布会,”徐清羽显然已经焦头烂额了,“等董事长打完电话,你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江若霓放下电话,沈曜东那边还在和沈三爷通话。

    “……据警方初步调查,所有被投毒者喝过的塑料矿泉水瓶的瓶颈上都有针眼,投毒者显然是使用注射器在紧挨瓶盖处向未开封的矿泉水瓶中注入了有毒液体,瓶身上都有尚未完全闭合的小孔。”

    她心里又是一阵发凉,是谁如此歹毒,去谋害那些无辜的市民?是某个心理不健康者恶意报复社会?还是商业竞争对手不择手段要抹黑盛京百货?

    “监控录像有没有保存下来?”沈曜东依然很冷静。

    “没有,就是因为那段录像被洗掉了,所以无法查证有多少食品被污染,店内所有食品已经准备全部销毁。”沈三爷颇有些悲凉意味地说:“幸亏我一早得到消息,立刻找了律师,所以他们还没有拘捕我,不然你就要到 监狱来看我这法人代表叔叔了……你三叔我英明一世,临到快退休了还被人泼一盆脏水,你说冤枉不冤枉?”

    沈曜东打断了他的话:“三叔,如果有媒体来采访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要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要得出任何结论,一切以警方调查公布的结果为准。”

    江若霓站在一旁,将这件事听得分明,见他挂断电话,她将徐清羽传达的情况说了一遍,询问说:“我们要不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沈曜东立刻制止了她:“不用。”

    她有些惊讶:“现在外面情况一定很混乱,我们不要进行危机公关吗?”

    沈曜东依旧摇头,眼神却很镇定:“只要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起蓄意的陷害。但是在没有查出真凶和他们的动机之前,我们现在做任何事情都是被动的。”

    江若霓隐约有些懂了:“您的意思是清者自清,不需要急着辩解?现在全民都很关注食品安全问题,我估计,这几天盛京集团要上全国的报纸头条了,不知道对集团业务有多少影响。”

    “多少影响都不要紧,”他眼里透出冷峻的光芒,“对手显然是想制造破坏和混乱,但凡事过犹不及,如果上升到刑事责任的程度,这件事就不仅仅是盛京集团自己的事情了。”

    “我很奇怪,究竟是谁这样恨盛京?”江若霓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在上海滩,从古到今商战手段花样百出,盛京集团家大业大,自然会成为大家瞄准的靶心。但是沈国强作为创始人和一代元老,在“江湖”上十分有大佬地位,与各方面关系都处得良好,一般人即使有心竞争,也不敢使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如今沈国强退休不到一年,改由沈曜东接棒,盛京集团就出了这种恶性投毒事件,这些人究竟是冲着盛京集团来的?还是冲着沈曜东来的?其居心实在叵测。

    沈曜东没有说话,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子上。

    她看着他纠结的神情,知道此刻他需要绝对的安静,伸手拿好文件夹,轻轻走了出去。

    下班时分,一脸黑线的沈悦西,刚坐进苏墨的车里,就开始诉苦:“你看到新闻了?这次我们家不知道惹上了哪路牛鬼蛇神,不知道我爸和大哥他们怎么应付……受害人里面还有三岁的小朋友,他们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丧 尽天良的事情!”

    苏墨安慰她说:“不管是你爸爸,还是你大哥,他们都是久经考验的商人,你别担心了。盛京集团不会就这么倒下的,越是这个时候,你们越要镇定。”

    沈悦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然后才说:“你刚才看见Nola没有?我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她,我看她的模样比我们还着急难受。”

    苏墨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哦”了一声。

    “你别假装淡定,”沈悦西狡黠地凑过来,“说实话,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你究竟是拿她当朋友还是当旧情人?”

    苏墨浅浅一笑,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我和Nola之间的事情,我都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肯定不适合她,她可以找到比我好十倍的人,这个人……也许就在你们这栋大楼里。”

    沈悦西果然不说话了,她沉默了好半晌才说:“我也猜到了。不过我和你的看法刚好相反,我们家的男人其实真的都不适合做男朋友,如果她真的爱上了其中一个,结局也许……也许并不太好。”

    苏墨的脸色不经意地暗淡下来,勉强说:“你真的这么不看好?”

    沈悦西摇了摇头说:“其实也不是只因为她。有些事她们不明白,像我二哥那样的人,他们是不会把女人放在心上的,就因为他们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容易,所以对于感情并不是那么看重;我大哥呢又是个异类,他 对感情特别执着,可惜恰好遇到一个不太靠谱的女人,受伤之后心灰意冷了,精力全放在事业上,我想他是很难再真心喜欢谁的。”

    苏墨忍不住插话说:“那你自己呢?”

    沈悦西见他这么问,不禁笑了起来,撒娇一样将头靠在他的右肩上说:“我当然是一心一意对你好,否则也不会等你到现在,你说是吧?”

    最近暴雨连绵,上海的很多弄堂小巷因排涝不畅都被水淹没,大街上偶尔也会有渍水的情况发生。

    盛京国际大厦附近的几条街道交通严重堵塞,江若霓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距离媒体新闻发布会的事件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关于盛京百货公司下属“快乐购”超市的投毒事件,经过严密的调查取证,最后证实是两名精神有抑郁症状的病人所为,虽然肇事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超市也因此损失惨重。经过医院奋力抢救,仍然有两名受害人 死亡,虽然盛京集团也是被动受害者,但是沈曜东并没有因此推卸掉相关责任,盛京集团除了给予受害人巨额补偿之外,还承诺由董事长沈曜东亲自向受害人家属及全社会致歉。

    尽管沈三爷坚持认为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幕后必定有主使者,甚至主张借助民间调查机构,进行一些警方之外的调查,但是那两名病人坚持承认说就是他们俩一时冲动,看到盛京集团名气较大,所以有心从他们的超 市下手,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对于沈三爷的决定,沈曜东既不支持,也没有表示反对。

    因为今天这个媒体发布会议十分重要,沈曜东叮嘱过她务必出席。

    江若霓眼看时间不够用了,立刻让司机停了车,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顾不得上面的紫外线涂层是否会被雨水冲坏,就从车里冲了出来,抄近路向盛京国际大厦疾走。这条小路虽然近,渍水情况却更严重,浑浊的 雨水停滞在街道上大约有半尺来深,她弯腰将脚下那双卡其色小牛皮系带高跟凉鞋脱下来,准备赤足趟水过去。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江若霓一看就知道是沈曜东的催促电话,一手提着高跟鞋,手臂夹住遮阳伞的长柄,另一只手拿着电话,神情狼狈地说:“……我就在附近,抄近路过来,不会耽误会议的。”

    “我正要和你说,”沈曜东的声音淡淡的,“外面下着大雨,如果交通不畅,你就不用赶回来参加这个会议了。”

    “我能赶到。”她说话的时候,脚下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我刚从小巷里趟水过来,已经到大厦门口了。”

    沈曜东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轻声说:“你来了更好。”

    江若霓走过渍水地带,弯腰用湿纸巾擦净了双足,这才发现脚左侧后跟处被划伤了一道裂口,正在流着血,她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找出一片纸巾将伤口的血擦净,然后弯腰套上高跟鞋,神情镇定地走进盛京大厦。

    当江若霓往常一样准备好所有会议资料,带着微笑去敲沈曜东的办公室门,提醒他记得准时参会的时候,距离会议开始刚好还有五分钟时间。

    早在来这里之前,她已在理妆间将自己重新收拾了一下,她的一头长卷发被雨水淋湿,全无造型可言,她用吹风机大致吹了一下,在秘书部办公室抽屉里找了一根废弃不用的弹性橡皮筋,将吹干的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 尾,脸上的淡妆都糊掉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只粉红色的晶亮唇彩,轻轻涂了一下唇部,又将一部分唇彩晕开,权当眼影与腮红,涂抹在上眼睑与双颊上。

    作为董事长秘书,决不能神情狼狈地见媒体,尤其是在这样发生敏感事件的时期。

    当她重新走出来的时候,连与她擦肩而过、一向对同事的着装打扮嗅觉灵敏的蓝甜甜都没看出她之前的猥琐状态。

    按她的估计,沈曜东作为一个大男人,当然更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没想到她刚一进门,他就盯着她,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江若霓有些意外地说:“我怎么了?”

    他目光下移看向她的脚,她洁白的脚踝上竟然有一道明显的被划伤的裂口,可能是在趟水的过程中不慎碰触到了尖锐物体,虽然没有流血,但是依稀可见伤痕,也许因为不太痛,她自己并没有在意。

    沈曜东转身从办公桌另一侧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药箱,从里面拿出包扎伤口的创可贴,他撕开外包装纸,将里面的含药贴片递给她说:“以后不要这么匆忙,公司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紧急的事。”

    江若霓点了一下头,她伸手接过创可贴,将它贴在伤口上,正要抬头说声“谢谢”,却突然发现,沈曜东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一种温柔和担忧,她略微有些错愕,脸顿时红了,迅速低垂下头。

    沈曜东没有说话,他看着她处理好脚上的伤口,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江若霓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刚才那奇怪的眼神,心头不禁思绪万千。

    随着时间推移,每一次看到沈曜东,她都会有很熟悉的感觉,或许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跟她的距离很近,近得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矣,她完全能够领会他的意思。虽然她不是豪门世家千金,也不是上流社 会的名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但是她从来没有感觉到阮小裳所说的,她与沈沧南之间的那种距离。

    沈曜东的光环与高度,并没有在她面前呈现,他给她的感觉,从来都是在一个水平线上。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有些明白了。

    她的心思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明净而透彻,虽然现在还说不上爱上眼前这个特殊的男人,但是她知道,自己对他并非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她从来不敢去正视自己的内心,总是让自己压抑着这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害 怕自己真的会动心,所以才一再地用“工作关系”来掩饰自己对他的好感。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她努力地想了想,是在那次车祸之后吗?是在更了解他的生活、他的思想之后吗?还是更早一些?早在她进入盛京集团、第一次在帝都大酒店大堂内见到他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你在想什么?”沈曜东见她没有跟来,忍不住回身询问。

    她回过神来,连忙摇头说:“没有……我马上来。”

    江若霓跟随着沈曜东,像往常一样向会议室走过去。

    因为自己窥破了自己的秘密,她的心情变得略微有些浮躁,既然如此,她接下来该怎么办?离他远一点吗?还是顺其自然,将这份感觉隐藏在心底?毕竟他与她之间有那么大的差距,而他……又是那样一个眷恋昔日感情 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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