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

    江若霓出院的时候,拆掉了腿上绑着的石膏,走路已不成问题,江父亲自开车来接女儿回家。

    江母一直不停唠叨数落江若健的“劣迹”:“……你哥太没良心了,只顾做生意,自从去了北京之后就销声匿迹了,眼里只认识钱不认识父母了,这么久也不回家看一眼,甚至连惟一的亲妹妹受伤住院都不知道,简直不 配做哥哥……”

    江若霓少不得安慰母亲几句,正在这时候,家里的电话忽地响起来。

    她飞快走过去接,话筒里传来的恰好是江若健的声音,她不禁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老妈你赶紧过来,我哥打电话来了。”

    不料那边江若健竟然压低声音说:“若霓?你怎么在家?你听我说,先不要叫妈接电话。”

    江若霓心生疑惑,见母亲在围裙上擦手准备出来,赶紧又喊:“妈,我听错了,不是我哥。”她阻止了母亲,又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妈没过来。我……我在家休假。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跟家里联系?”

    “我刚从北京回来,既然你回来了,我当面和你说吧,你现在从家里出来,我在××酒店二层茶楼等你。”

    茶楼很幽静雅致,午后时分人也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位置上坐着茶客,江若霓找了个借口从家中出来,在茶楼里选了一个雅座,自己先要了两份茶点,坐着等候江若健。

    江若健匆匆赶来,不知是否因为长途跋涉归来的缘故,他的脸色有点发黄,眼圈也有点发黑,发型有点乱,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烦扰之色,全然没有昔日的风度,与平时潇洒帅气的江若健简直判若两人。

    他将公文包随手放在桌上,并没有询问江若霓“休假”的情况,第一句话就说:“若霓,我的公司出事了。”

    江若霓心中隐隐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江若健拿了父亲的一大笔钱去北京“做投资”,至今没有与家里联系过,他投什么资?做什么生意?

    “你慢慢说,说清楚,是谁的公司出事了,你的还是咱爸的?”

    江若健叹了一口气,有些颓丧地说:“公司是我的,但是钱是爸爸的……你是我亲妹妹,我不妨和你说实话。我之前找爸拿了两千万,和一个朋友准备在北京做房地产生意,我们高价拍了燕郊的一块地,因为钱不够,所 以我们向商业银行贷了款,还借了一家商贸公司的钱……但是我没想到政府突然发文件,说那块地暂时不能开发,我们公司账面上的流动资金都用完了,银行限我们一个月内清偿所有债务,之前借商贸公司的一笔款子,对方 也在限期追索,员工们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我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江若霓一听头就大了:“什么商贸公司?是地下钱庄?你们找高利贷借钱吗?”

    看着江若健默认的表情,她顿时蒙住了,去年就听到一些风声说国家将大力打压房价,银根紧缩必将导致房地产行业大量洗牌,部分中小型企业会因亏损和资金周转问题而倒闭,江若健想赶在全国房地产火爆之际进京“ 掘金”,做房地产开发生意捞一笔,没想到恰好遇上了空卷风,房地产新政一出台,像他这样的房地产投机商和炒房客必定是第一批遭受打击的对象。

    江若健喝了一大口“铁观音”,继续诉苦说:“我们借了不少钱,原本以为很快会有资金回笼,但是现在风向变了……房价如果下跌,不降价出售就会造成滞销,而房子滞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现金流停止,我们的资金 链会断裂,各家银行的债务都是以公司的楼盘做了抵押,问题不算太大,但是那家商贸公司……他们是京城有名的地下融资机构,一旦催要起来,可谓不择手段。”

    江若霓当然知道借高利贷的恶果,她心里有些紧张,仔细打量了江若健一眼,问道:“他们限期你多久还款?他们没有威胁你吧?”

    江若健抬头看着江若霓,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仿佛难以启齿一般,迟疑地说:“限期是一个月,就是这个月末。他们倒没有威胁我,只是那边的人三天两头来我们公司闹事,我让员工把公司大门用铁链锁了,没想到他们 昨天竟然闹到家里去,砸了我们家的玻璃和房间门,还逼着欣欣打开家里的保险箱给他们看……欣欣不肯给,他们拉扯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摔在地上……”

    江若霓知道欣欣是他在北京的同居女友,立刻问:“她现在怎么样?”

    江若健叹了口气说:“住着院,小腿骨折了,都是我连累了她。我已经向公安局报案了,他们正在立案侦查,一旦有确凿证据是那家公司指使人动手的,就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那么,你是从北京逃回来避难的?欣欣姐怎么办,你走了谁照顾她?”江若霓毫不客气地问,面对这个同胞哥哥的行为,她只觉得万分不可理喻。

    “是欣欣叫我先回来的,她那边有她表妹照顾,”江若健无奈地闭了闭眼睛,“我也很担心她……所以我想回来和家里商量一下,能不能设法先还了那笔欠款,我怕他们再去公司闹事。”

    江若霓一想到他所描述的情形就觉得不寒而栗,虽然高利贷要债的方式极端了些,但是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谁让江若健当初借人家的债呢?目前责怪江若健已经没有意义,必须尽快设法还钱才是正路。

    她压抑着心头的郁闷,沉声说:“你借了他们多少?”

    江若健踌躇了片刻,才保守地说了一个数字:“当时借了一千万,现在至少要还两千万吧。”

    “银行那里借了多少呢?”

    “五千万。当时那块地,我们的竞拍得价是八千万,加上各种费用,我想至少要七千万才能让公司活过来。”

    七千万,对江若霓而言当然是一个天文数字,难怪江若健拿着父亲给的两千万在京城派不了什么用场,她一筹莫展地低着头,皱着眉头说:“七千万……你确定我们家有这么多钱吗?”

    江若健顿时沉默了。

    江父对这个儿子向来爱如珍宝,当初拿出两千万来支持他创业已经是倾尽全力,现在又要七千万,就凭江家所拥有的那两个小煤矿,除非全部变卖,才能够拿出那么多钱来。

    江若霓沉默不语的时候,江若健突然说:“其实有个办法,就是有点难度。”

    她立刻问:“什么办法?”

    “我们公司拍下的那块地,虽然目前不让开发,但是地价还在。我们没本事开发它,也许人家有门路,只要有人肯出价或者银行肯抵押,资金就能来了,大不了,我原价转让给他们,也只亏了一千万。剩下的一千万,我 可以再寻机会做别的生意。”

    江若霓冷静地想了想,江若健的分析很有道理,虽然目前是亏损定了,但是要力争将损失减轻到最低限度,原价转让至少不会血本无归,总胜过若干年后土地使用权让国家收回,白白葬送了八千万。

    “那你有没有找过当初和你竞价的其他开发商?”

    “找过了,那帮龟孙子太坏了,如今银根收紧,他们看准了我们公司落难,一个个故意落井下石,拼命往死里压价。”

    江若霓忽然心中一动,提醒他说:“苏墨哥在HQ银行上海办事处当基金经理,也许可以通过他想想办法?”

    江若健听她提起苏墨,苦笑着说:“你的建议是很好,我也和苏墨谈过。但是他们那座庙太大了,人家HQ是国际大型投资银行,哪里肯和我们这些国内小开发商做生意?我们恐怕连和他们入室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江若霓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她沉默了一会儿,提醒他说:“你既然回来了,不去看看爸和妈?他们很想念你。”

    江若健脸色凝重地低了头,过了半晌才说:“我混成这个样子,哪有脸去见他们?除非等我想到法子,拿回爸爸给我那两千万。”

    “不是这么说,爸爸也是生意人,他当初既然给你这笔钱,就知道会有风险,对不对?他不会怪你的。”江若霓低声安慰着他,“妈真的很担心你,你如果现在不愿意回家,至少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在外面平 安无事。”

    “我会的。”江若健低着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江若霓,“这里有一万块钱,欣欣她们家经济不宽裕,你帮我带给她妈妈,就说是欣欣汇款来托你转交的,给阿姨的生活费。”

    “公司账面上不是没钱了吗?你们还有那么多债务要还。”江若霓接信封的手有一些犹豫。

    “人命关天,有什么比人的安危更重要?我连累欣欣受了这场罪,欣欣都没告诉她妈妈,阿姨如果知道了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再说,公司的财务窟窿太大,不是下一点毛毛雨可以解决的。”

    江若霓无言以对,她站起身将那一万块收进手提包里,轻声说:“哥,你别怕,家里人会永远支持你的……我再想想办法。”

    江若健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缕淡淡的愧疚之色说:“若霓,我比你大,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现在却让你为我担心,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爸爸妈妈,也对不起你们,我平时总是乱忙,平时对你关心不够,希望你 不要怪我这个大哥。”

    江若霓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忍着眼泪,轻声说:“我走了,别忘记今晚给妈打个电话。”

    江若霓回到家,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苏墨打来的。

    她看着那几个电话,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回拨过去,他想必已经看到了她的邮件回复,心里会不会正在生气,或者埋怨她?她想了一想,还是给他回了一个电话。

    “若霓,你大哥回老家去了?”苏墨接起电话就问。

    江若霓没想到他消息竟然如此灵通,料想应该是江若健与之联络过,说道:“是的,我哥他找过你吗?”

    电话那端的苏墨声音有些凝重地说:“是的。若健说他遇到一点麻烦,他手里有一块地,想转手寻买家,也可以抵押,只要能换到现金。”

    江若霓“嗯”了一声。

    “我们银行这边我可以去试一试,不过希望真的不是太大,”苏墨语气中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公司对这种放贷控制越来越严格,以后会更严的。”

    江若霓心中有难言之隐,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我哥现在处境有多危险……他不止借了银行的,还借了高利贷公司的……他女朋友现在被人故意伤害躺在医院里,我哥他从北京回来……是为了躲债。”

    苏墨显然很惊愕,说道:“若健当时怎么会这样糊涂?没有钱可以通过正当手段去借、去筹,找这种民间机构非法借当是最没保障的行为。”

    “大哥现在也没办法,公司已经没有资金周转了,”江若霓心里也担忧着,“人家现在追着他要债,不拿到钱肯定不会罢休的。不过大哥说他那块地还能值点钱,如果有人愿意接手,公司可以转让出去。”

    苏墨沉默了片刻,突然说:“这样,我手里有一些客户,我帮若健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上海的地产公司愿意接收北京的项目,如果有的话,价格方面再具体和若健谈,眼下不能增加收入,只能减少亏损。”

    江若霓见他肯帮忙,不禁松了一口气说:“我哥也是这个意思,能尽快脱手就行。”

    苏墨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转换话题说:“听说,盛京集团最近在改革,内部调整比较大,没有影响到你吧?”

    “还真有,”江若霓想起来自己调职的事情,说了一下近况,“我不在沈沧南的矿业公司了,人事部给我换了岗位,是董事长秘书。”

    苏墨有些惊讶地说:“沈董之前的助理呢?”

    “原来的经理辞职,徐清羽升职当秘书部经理了。”

    苏墨“嗯”了一声说:“原来如此。我好像听悦西说,沈沧南最近似乎在跟一个女孩谈恋爱,就是上次你陪着一起上节目的女孩,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小裳和我说过,”江若霓淡淡一笑,“他们进展很顺利,也很般配。”

    “我一直以为,沈沧南很喜欢你,你拒绝我是因为他……”苏墨的声音有些漂浮,吞吞吐吐还带着些许犹豫。

    “没有的事,我和他从头到尾都是工作关系。”江若霓赶紧辩白,看来苏墨是误会了。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是他,那么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苏墨突然说,“沈悦西告诉我,你和她二哥的初恋女友长得很像,那个女孩在她十八岁那年因为家里的事情割腕自杀了,沈沧南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崩溃……我没想到 ,他竟然还是放弃你,去追求公司里别的女孩子了。”

    江若霓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由得怔在那里。难怪沈沧南说“没有然后”,原来并不是他不肯去争取机会,而是命运后来根本就没有给过他机会,只怕越是如此,那个女孩在他记忆中的印象就越加不可磨灭,令他 一辈子刻骨铭心。

    苏墨等了好几分钟,见她依然沉默不语,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说:“我明白了。就算没有沈沧南,我也还是没有任何机会,对不对?不过我真的要提醒你,在这种家族企业里,关系特别复杂,无论你喜欢上了谁,都要先 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有些凝重,也有一些释然。

    “我知道。苏墨哥,我大哥的事,还是拜托你帮忙。”她心里略有愧疚,言辞依然恳切。

    “我一定尽力而为,你放心好了。”苏墨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江若霓正要回身进屋,却发现江母已经出门来,站在廊檐下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心里隐约感觉有些慌张,张口叫了一声“妈”。

    江母慢慢走过来,抬头看着她说:“若霓,我听见你说话了……‘我大哥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大哥出什么事了?”

    江若霓看着母亲温柔慈祥的目光,不忍心说出实情,委婉地说:“没有什么,就是大哥想找苏墨的银行做点资金周转业务。”

    “别和我说那些高深名词,借钱就借钱,”江母虽然是家庭主妇,也经常看财经新闻,“若健他怎么啦?他爸给他两千万还不够他用?还要找银行借钱?”

    “不是不够用,他……可能不是他自己用,是帮朋友借的吧。”江若霓支支吾吾,拼命想着理由给江若健打掩护。

    江母没有再逼问,她示意江若霓跟她到花园去:“你跟我过来。”

    正当春时,江家的小花园中花草茂盛,月季花开得正艳。江母手中拿着一把园丁剪刀,她示意江若霓跟着自己往小院的花圃里走,江若霓知道母亲喜欢种月季花,这座小楼前后都是花园,每当春来,满院里各种颜色品种 的花朵争奇斗艳,房屋内外都弥漫着一种清冽甘醇的芳香。

    江若霓想去接母亲手中的剪刀,江母摇摇头拒绝,一边弯腰修剪着一盆黄金月季的枝叶,一边说:“不要在妈面前撒谎。你说实话,你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若霓本想解释,想想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低声说〖DK〗:“我不能说……”

    江母直起了腰,看着江若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你们兄妹俩这样鬼鬼祟祟瞒着我?你从小不会在我面前撒谎,我看得出来……你这几天在家总是心神不定,我就觉得没好事,你不说,我更担心你们俩!”

    江若霓蓦然抬起头来,母亲显然是了解她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她原本觉得应该隐瞒这个消息,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此刻忽然被母亲反问,她才下定决心开口说:“大哥他……在北京投资失利, 亏了很多钱,所以需要借债。”

    “就是这样吗?”江母凝视着她,追问了一句。

    “比这更严重,大哥借了高利贷,这个月底必须还钱,否则很难说对方会怎么对他,他已经回N市了,就住在酒店里!”江若霓终于一口气说出了真相,“大哥也很后悔,他不敢来见你和爸爸!”

    果然,江母听到这一席话,立刻怔住了,手里的剪刀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地面上,江若霓赶紧扶住了她,急促说道:“妈您别担心,我们都在想办法帮助大哥!他虽然没钱,但是手里还有地,地可以换钱的!”

    过了半晌,江母才渐渐镇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回望了江若霓一眼,低声说:“妈已经老了,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他暂时不愿意回来见我们,我也不勉强,你帮我带几句话给他。人只要活着,就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危 机,逃避不是办法,如果他自己都不帮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帮他。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实在没办法,我和你爸卖了矿,卖了房子,卖了家当……也要帮他站起来。”

    江若霓听到母亲这几句铿锵有力的话,郁闷的内心仿佛忽然蹿起了一丝小火苗,将她原本压抑的情绪之火一下子点燃起来:如果这是一个坎,那么就勇敢地面对它,千金散尽又如何?血浓于水的亲情比什么都重要。

    江若霓抬起头,轻声却坚定地说:“妈,我会告诉大哥,请他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个办法。”

    wWw。xiaBook.com下{ 书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