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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流放

    语文老师招财曾经给班上那帮不会写抒情文的大佬们提过建议,    说你们要是实在憋不出个屁,就把抒情部分留到晚上做补充。她说人在深夜容易感性,    白天就不会这样。

    盛望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站在校车站台上,    被清早6点多的西北风一吹,    顿时觉得昨晚害他辗转难眠的那些根本就不算个事。

    盛明阳都知道,    他儿子心大步子浅,    不掉深坑不沾泥。有麻烦的事横在路上,    走开就行。有不舒服的东西扎在身上,    扔掉就算。就像许久之前那个市三好名额,既然拿得不开心,    那就不要了。

    他向来看得开。

    徐大嘴不是说了么,十六七岁的人有点躁动很正常,他只是躁动萌发的方向有点歪而已。

    他记得自己初中时候常常半夜窝在客厅沙发上打游戏,屋里一盏灯都不开,    只有手机或电视屏幕忽闪的光,    到了初三体检,视力已然掉到了48。他后来没参加中考直接保送高中,    提前享受了一段假期时光,等到高一开学的时候,视力就已经恢复了假性近视,纠正一下就好了。

    现在也一样,    纠正一下就没事。

    只要冷一冷,    就没事了。

    深秋的雨不像夏天那样急来急走,一下总是好几天。水珠裹挟在风里,    拍得到处都是,又凶又冷。

    杨菁今早负责跟车,一来就指着几个学生说“这么冷的天穿这么点,冻给谁看呢,某些住宿生”

    a班住宿生总共就俩,这跟指着鼻子训也没区别了。

    她睨着江添和盛望,说“学校昨晚是不是群发短信提醒了降温多穿一件毛衣要命呢是吧”

    江添说“没看短信。”

    他日常说话像顶嘴,老师早习惯了。杨菁毫不客气地拆穿他“怎么就没看短信,我看你半天手机也没离手,明明翻得挺勤的。”

    高天扬在旁边插话说“报告菁姐,翻的是微信,现在不收验证码谁还看短信啊。”

    杨菁指着他说“闭嘴。”

    高天扬委委屈屈地闭了。

    江添并没有请他多话,这货解释完,他收起手机朝盛望瞥了一眼。结果就见盛望的校服外套又偷偷敞到了下半截,露出里面薄薄的长袖t。

    怪不得杨菁要骂。

    盛望正心不在焉呢,眼皮子底下突然晃过一抹白。他微愕抬头,就见江添从兜里伸出一只手来,隔着一步多的距离,越俎代庖地给他把校服拉链拉到了最顶头。

    校服的领子竖起来很高,足以圈住脖颈。江添手指弯不小心碰到了盛望下巴,抵得对方轻抬了一下头。

    他目光扫过盛望的脸,松开拉链垂下手说“你要是热不如穿短袖,还省事。”

    又来了,这个刻薄鬼。

    盛望把撸到手肘的袖子也老老实实放下去,辩解道“又不是我敞的。”

    “那是我敞的”江添说。

    “拉链自己滑的,不信你问它。”

    “”

    刻薄鬼转过头去气笑了,也可能是真笑了。

    周围女生隐隐有了动静,小声的窃笑混杂着私语,从这个反馈来看,江添笑起来应该很令人心动。

    盛望挑衅又得意地冲他抬了抬眉,然后垂了眼把下巴掩进衣领里。他把外套的袖子扯到手腕,背对着江添站到了风小的地方,习惯性地叼住了拉链头。

    又过片刻,他突然反应过来,叼着的拉链还是他哥刚碰过的。

    真是要了命了。

    盛望沉默几秒,松开了牙。

    校车很快到达。盛望不喜欢挤,排在队伍最后上了车。

    本以为座位留下不多,他跟江添自然会分开。没想到高天扬这个二百五拍着他前面的座椅靠背说“来给你俩留了座。我是不是贴心小棉袄”

    盛望要是有打火机,能把小棉袄当场点了。

    附中到南高车程近40分钟。盛望本来就没睡好,又意图“冷一冷”,于是上车就塞了耳机准备补眠。

    校车并不很新,窗玻璃胶边有点老化,密封性不好,总有风从缝隙里渗进来。盛望闭眼靠了片刻,被那丝丝缕缕的风撩得有点冷。

    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下半张脸都埋进领口,换了个不容易受风的角度继续睡起来。

    又过了几秒,他感觉江添换了个姿势,衣物布料细索轻响了一声,那缕恼人寒风忽然没了踪迹。

    盛望在困倦中半抬起眼,看见江添正垂眸刷着手机,他右手架在车窗窄细的边缘上,支着头,手臂刚好掩住了漏风口。

    盛望心尖突地一跳,又渐渐慢下来。

    车上大半同学都睡了,还有一些在临时抱佛脚。有隐隐的鼾声、沙沙的翻书声和极轻的背书声,但都不如车外的雨声大。

    他沉默地看了江添一会儿,忽然觉得招财的话也不全对,白天并不都是理性的。

    “哥。”他低低叫了一声。

    江添手指划了个空,意外地转头看向他。

    “就是跟你说一声,快到的时候叫我一下。”盛望说完打了个哈欠,困恹恹地歪斜下去。

    江添这才从那声称呼里回过神来,他盯着盛望的脸色皱起眉“你是不是病了”

    “不是。”盛望拖着调子欲言又止。他掏出手机,在微信聊天框里给江添打字道司机大爷风格有点野,我晕车。

    江添目光停驻在那个备注名上,上次看到还是他的大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哥”。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等他再回过神,盛望已经收起手机重新睡下了。那双清亮的眼睛一旦闭上,嘴角或飞扬或狡黠的笑意褪下去,抿成一条平淡的直线,那股没精打采的感觉便瞬间重了起来。

    他有点蔫蔫的,似乎很不舒服,也不太开心。

    期中考试持续两天,这次英语、数学、物理卷子都难。走廊里怨声载道哀鸿遍野,考完一门就壮烈一批,等到全部考完,人基本就凉了。

    校车司机们把学生往附中拉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守灵。

    对盛望来说,卷子难其实没什么影响,睡眠不足也没什么影响,喜不喜欢谁就更没什么影响。他不会因为躁动躁歪了,就突然变笨做不出题了。

    能左右成绩好坏的只有他自己不是看他能不能,而是看他想不想。

    从校车上下来时,a班有一半人忙着对答案,另一半人忙着对喊“我这门考砸了你呢”“我那门考得贼差你呢”“我xx题差点没来得及做完你呢”

    盛望以前常说“我还行”,这次统统变成了“不怎么样”。

    初听这回答时,高天扬、宋思锐等人着实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任何人把这话当真。

    直到几大学校交叉阅完卷,众人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那天是个周三。

    江添清早5点左右忽然惊醒了一回,睁眼才发现阳台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只鸟扑棱着湿漉漉的翅膀斜撞进来,滚出一片泥湿又撞倒一只水杯后仓皇飞走。

    泥湿在江添刚晾的衣服上,水杯也是他的,打翻的水泡了离它最近的一本书江添的化学竞赛题库。

    他把桌上那一片狼藉收拾了,又把脏衣服摘下来重搓一遍,便彻底没了睡意。他把盛望垂挂下来的手塞回被窝里,又在床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坐下来。

    他莫名觉得这一天自己不会太顺。

    老何踩着7点的铃声准时进教室,手里抱着几摞物理卷以及一张完整的成绩单。

    喧闹顷刻归于寂静,一个班的人都老实下来,翘首盯着那张被风吹起一角的表格。

    老何脸色不太好。不过每次大考她几乎都会这样,大家见怪不怪了。

    “我们班这次总体发挥正常,物理平均分在四大学校中位居第一、数学第一、化学第二、语文第三,英语第四。杨菁老师不太开心,一会儿你们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

    全班大气不敢喘,想到杨菁就没人敢动。

    “这次有值得表扬的地方。”何进扫视全班,先把视线落在了江添的方向,说“咱们班第一依然是联考四大校第一,在480的总分里甩了第二21分。”

    这比上次联考分差还大,刷新了记录。a班沸腾了一会儿,高天扬一边鼓掌一边转头跟盛望说“他不是人,是吧我添哥根本不是人”

    盛望笑着在那边附和“就是,变态”

    江添心情终于短暂地好了一下,手指间捏的笔重重敲了一下盛望肩膀。

    “嘶,太横了吧。”盛望捂着肩膀在那装痛“事实也不让说”

    何进敲了敲讲台,班上很快又静下来。她说“另一个要表扬的是这次进入前列的同学比以前要多。以前一般会有10人左右在45名开外,这次咱们班只有5个。”

    众人下意识要起哄欢呼,刚开了个头,忽然想起来这5个人都是要换班的,又生生卡住了壳。

    “一会儿我让各组组长把单人分数条发下去。”何进停顿片刻,接着道“没拿到的同学大课间去一下办公室,我们聊聊。”

    这话一说大家就明白了,没拿到的十有八九是45名开外的。

    各组组长在教室里穿梭,没两分钟,所有分数条就都发完了。高天扬拿到纸条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

    他运气太好,两门短板科目这次很难,除了顶头那些大佬,大家分差都不大,救了他一命。于是总分不高不低就踩在年级45名上。

    他狠狠亲了两口分数,弹着纸条转头找盛望分享喜悦,却在下一秒僵了脸色,因为他发现盛望桌上没有分数条。

    嘈杂人声终于在某个瞬间消失殆尽,众人四下一扫就知道了这次“走班”结果。

    那5名要出去的同学分别是张鑫、周思甜、赵蕊、王泽琳还有盛望。

    那一瞬间,教室一片死寂。

    盛望偏了一下头,余光看见他哥手指间的笔再没转起来,“啪”地一声,重重弹落在卷子上。

    他轻眨了一下眼,心想自己还真应了那句话,疯起来跟赵曦一模一样。不过他不是狂,只是把自己流放出去冷静一下。

    这会有点难受,但很快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