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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换班

    整节物理课,    a班都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下。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盛望一个人的缘故,但他确实是最主要的因素。

    何进以前上课会讲几个不那么幽默的笑话,    今天却从头严肃到尾。她在讲台上解构思路,    学生在下面沙沙地记。盛望没记几句,    因为他的手机屏幕总在亮,    新消息不断。

    高天扬和宋思锐两个话痨发得最为频繁,    盛望两边聊天框来回切,    最后实在顾不上,    干脆给他俩拉了个群。

    朴实无华高天扬不行我踏马还是不能接受

    朴实无华高天扬为啥啊

    大宋我也好难接受

    大宋不应该啊

    大宋老高就进了

    他这话其实是在故意撩架,要放在平时,    高天扬能跟他对掐半小时,说不定气氛也就活跃开了。但今天高天扬却把这话认下来了。

    朴实无华高天扬对啊,我都进了

    盛望闷头打字,把解释过的话又拎出来我之前就说了,    考得不怎么样。

    朴实无华高天扬那不是谦虚吗

    朴实无华高天扬考完出来你问十个人,    十个人都会说考得不怎么样,这不就是个场面话吗

    贴纸我就从来不说场面话

    朴实无华高天扬

    大宋

    大宋好像真的诶

    朴实无华高天扬真你霸霸

    盛望确实从来不说场面虚话,    他说“一般”就是发挥不那么满意,他说“可以”就是考得还不错,他说“挺好的”那就真的很好。

    这已经是谦虚收敛过的了,他对着江添还要更嚣张些。

    有次窝在隔壁卧室整理笔记,    他甚至牛皮哄哄地放话说“等着啊,    一学期内,我就能摸到老虎屁股”

    江添当时愣了一下,    问他什么意思。

    盛望说“第一名山大王特指老虎,第二名离得最近可以摸一下的意思。”

    老虎可能从没碰到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愣是反应了两秒才消化了这个玩笑。他先是一言难尽地看了盛望一会儿,然后连人带书把他轰出卧室,说“做梦比较快。”

    高天扬和宋思锐还在说话。盛望手指悬在键盘上发了一会儿呆。那些对话也就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现在想来居然有些恍惚。

    他的“书房”很久没进人了,他们住的地方已经换了。那种肆无忌惮的玩笑,他也不会再开了。

    因为心虚。

    走个班而已,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只是从楼上换到楼下。高天扬和宋思锐相声演员出身,被盛望打几个岔再开俩玩笑,气氛很快又活泼起来。

    大宋下次走班是期末,到时候盛哥妥妥杀回来

    朴实无华高天扬必须的

    贴纸老高我建议你抓紧时间

    朴实无华高天扬我为什么抓紧时间

    贴纸你要还踩在45名,下次我进去了,哭的就是你了

    朴实无华高天扬

    这二百五可能刚反应过来,接连刷了一排懵逼的表情包,然后默默收起手机记笔记去了。这场安慰便以反杀和劝学告终。

    盛望从小群退出来,看到二十多条未回信息,来自班里各种人。有的跟他说没关系,a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有的说以他的进步速度,下次再进来就是钉子户了。还有的不太会安慰人,只发了几个表情。

    这还只是一部分。

    他一一回完微信再抬头,发现桌面上多了几个折成小块的便签贴,还是那些安慰的话,内容大差不差,字迹各不相同。盛望甚至不知道都是谁扔过来的,但不妨碍他有点感动。

    这种十来岁时候特有的、又傻又简单的朋友。

    他还看到小辣椒揉了一团浅粉色的便签纸,趁着何进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后面扔过来,结果扔到了高天扬桌上。

    而高天扬那个二百五没反应过来,跟她一阵手语比划,鸡同鸭讲地居然用纸条聊上了。

    盛望看乐了。

    他低头闷笑了两声,又慢慢收了笑意。他忽然想到江添看他会不会像他看小辣椒一样,心知肚明地保持距离,既不会让人尴尬,也不会给人错觉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般人不会跟他歪到一个频率上,自然没机会心知肚明。而江添跟他又是一家人,也不可能像普通同学一样保持距离。

    他只是想把走歪的路纠正回来,并不打算跟江添绝交。

    盛望自嘲一笑,心说真踏马愁死人了。

    更愁人的是,a班大多数人的信息他都收到了,唯独一个人迟迟没有动静。

    他看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有一点点慌。

    这节物理课过得出乎意料地快,仿佛只是两个眨眼间,下课铃就响了。盛望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回神,他在何进走下讲台的时候朝后桌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了江添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盛望当场就想跑。然后他就真的跑了。

    你怂不怂啊

    盛望在心里啐道。他追着何进的身影进了办公室,提前把自己送上门来找骂。果不其然,他这一声“报告”犹如羊入虎口,五个老师瞬间围了过来。

    “来得刚好,我正要找你呢”

    语文老师招财抽了一张卷子出来,抖到盛望面前说“你这两篇阅读做的什么啊我说过很多次吧,阅读理解诗词鉴赏都要看分、看分、看分8分的题,答案十有八九是4个要点。6分的题就是3个,少了肯定不对。保险起见,你诌满8个小点或者6个小点也行,反正多了不扣分,这套路你应该很熟了,怎么这次就翻船了”

    “还有默写,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背书的时候不要只动嘴,拿笔写一写,一个错字毁所有,背得再溜也白瞎。”

    招财刚说完,杨菁也把卷子拍在了他面前,指着她标记出来的选择题说“你是昏了头还是那两天穿太少冻懵了这种低级错误也犯”

    再喜欢的学生,菁姐骂起来都不会客气。甚至越喜欢就越凶。

    招财见盛望老老实实低头任骂,又有点不忍心。开口替他说了句软话“英语就算了吧,人好歹第一呢。”

    “第一了不起啊”杨菁说“我没见过第一还是他没见过第一啊”

    招财“”

    “你别给我装乖”杨菁咚咚敲着桌子说“你自己说这几题是不是只要多看一眼就不会错”

    盛望“嗯”了一声。

    “嗯个屁”杨菁说“我想想就胃痛。”

    老吴他们也在旁边翻卷子,表情倒是很温和,不像杨菁恨不得戳着盛望的额头骂。但他们心情也差不多

    你要说盛望乱写吧,其实也不是,大多数题目都答得挺好的,只有一小部分不在水平线上,分数也不至于难看,算是波动范围内。

    单把一门拎出来看,盛望的成绩都不算差,每个错误都可以说是小失误,但五门的失误加一起,就很可惜了。

    他们想来想去,也只能说很可惜。

    “这几题要是没错,你英语总分起码再多5分5分什么概念”杨菁说“5分加上你就不用搬教室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盛望说。

    他当然知道这几题不错他就不用搬教室了,就是知道他才错的。他并不后悔,只要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再疯的事他都很少后悔。但他确实很歉疚,非常、非常歉疚。

    “好了好了,得亏只是一次期中考试,后面还有机会。”何进带过许多届学生,每一届都不乏出色优秀的,但每个都有不同的办法让她操心。

    少年期本来就是冲动和意外的综合体,最为吸引人,也最能气人。作为班主任,她已经习惯了。

    比起任课老师,何进关注的东西要多一些,她更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家长。

    她拉开一张椅子,对盛望说“骂也骂过了,坐吧。”

    “你之前扭到脚了,有几次小考试没有参加。”何进手里有一叠夹得整整齐齐的表格,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每个学生的进步、退步以及要注意的点,盛望那栏写的格外多。

    “你这次年级排名是49,四校排名147,比起扭脚之前的那次考试,其实是进步的。但这个进步花了一周还是一个月,是有区别的。”何进温声说“老师这么急不是觉得你不够优秀,就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才希望你能发挥出该有的水平,至少不该是49或147。”

    “我感觉你这次状态不太好,是有什么心事么”何进盯着他的眼睛。

    盛望敛下目光,片刻后又沉静地回视她,笑了一下说“没有心事,下次不会这样了老师。”

    “行。”何进终于松下表情开了个玩笑“之前政教处徐主任跟我说,你啊,就是占了长相的便宜,看着乖巧,好好学生,其实皮得很。我姑且信你一回啊,下次考试让我看到你进到45以内,行吗”

    “好。”盛望点头。

    “教室今天中午可能就得换了,下半学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自己班上的老师,也可以上楼来问我们,不用顾忌什么。我们一直都这么说的,全年级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把我们当老师。还有竞赛辅导课,原则上你转为自愿了,但我私下跟你交个底,我希望你老老实实每节课都来听,教室里空地方有的是,不缺一个凳子。”

    “好。”盛望说。

    “要是让我发现你哪次偷了懒”何进手指点着他,哼了一声说“你就等着面谈吧。”

    杨菁指了一圈,补充道“看见没,五个老师呢,车轮式无情派面谈。”

    盛望笑了。

    这一番谈完,课间十分钟刚好被耗掉了。盛望是跟着何进回到a班的,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准点响了。

    他匆匆回到座位上,令人意外的是他后桌的位置空着。

    盛望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拍了拍高天扬的肩。

    “啊”高天扬疑问地转过头来。

    盛望拇指朝身后指了指“人呢”

    “你问添哥去便利店了。”高天扬说。

    话音刚落,江添拧开了教室前门,眼也不抬地地说了句“报告。”

    何进朝他座位一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坐下,眸光接连两次掠过他的手,终于纳闷地叫了他一声“江添。”

    江添正巧经过盛望的桌边,他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讲台。

    何进问道“你这个天买冰水喝你不冷啊”

    “不冷。”江添转回来的时候,目光从盛望脸上一掠过。他拎着那个雾蒙蒙的瓶子,在后桌坐下。衣服轻轻擦过盛望的肩,带起一缕冰凉的风。

    盛望没回头。他听见后面传来瓶盖被拧开的声音,明明是江添在喝,他却好像也咽了几口似的。

    深秋的冰水一定凉得惊心。

    那之后的一整个上午,江添都没有说话。只在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拎着伞站在盛望桌边,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桌子说“去吃饭。”

    三号路依然很长,两人打着一把伞并肩而行,步子不算快,但没有人说话。路过一处垃圾桶的时候,江添把喝空的瓶子扔了进去。

    那个瓶子直到被扔都还淌着水珠,他的指尖骨节都是没有血色的白,看着就很冰。盛望忽然很想试一下温度,但找不到任何理由。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第一次去喜乐,江添也是这样全程无话。那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只觉得真不习惯。

    “哥。”盛望叫了他一声。

    盛明阳如果听到这个字,大概会感动得心绪万千。毕竟当初不论他怎么哄骗,盛望都死活不开这个口。

    其实他现在也叫不习惯,但他在努力。

    他本性很懒,难得这么努力,尽管这种努力并不令人开心。

    江添脸侧的骨骼动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才看向他。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盛望问。

    江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才收回去“没有。”

    盛望点了点头,又过了半晌才应声道“哦。”

    他们转过长巷拐角,一前一后跨过老院子的门槛,丁老头举着锅铲迎上来“今天很快嘛,走路没有磨磨唧唧的。”

    “对。”盛望捧场道“饿死我了。”

    饿到胃抽着难受。

    “刚好,我今天搞了个剁椒鱼头。”老头得意洋洋地说“据说食堂也做过你们尝尝哪个好吃。”

    老爷子今天心情不错,不仅做了剁椒鱼头,还炖了乌鸡汤,炒了三个小炒。红绿剁椒和翠色的菜薹码得齐齐整整,哑巴叔也在,乐颠颠地拿碗拿筷。

    “不是饿死了么,多吃点。”丁老头给他们盛了满满的饭,又舀了汤,美滋滋地等评价。

    盛望夸了一通,夸得老头心花怒放。

    他转而又问江添“怎么样,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吧”

    江添“嗯”了一声。

    “哦,你也觉得好吃的呀”丁老头睨着他说,“我以为我下毒了。”

    江添终于抬头看向他,面露疑问。

    丁老头指了指脸说“好吃你这么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江添垂眸咽下食物,过了两秒才道“笑着吃你更要问我怎么了。”

    丁老头居然觉得很有道理,他想了想那个画面,打了个寒噤“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盛望胃里难受,其实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但既然说了饿,还是吃得比平时多。老头和哑巴吃饭很快,囫囵两口能下去半碗,不一会儿就先吃完了,去厨房洗上午没弄完的菜。

    厅堂便只剩下两个人。

    盛望越吃越慢,终于搁下筷子。

    江添的汤勺碰在碗沿,发出当啷一声轻响,他忽然开口道“胃痛”

    盛望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主动说话,心情顿时好了一些,下意识道“没有,就是吃饱了。”

    江添没吭声,他闷头又喝了两口鸡汤,终于忍不住道“你在办公室也是这么骗老何的么”

    盛望一僵,这次是真的愣在那了。

    也许是怕自己语气太冷,或者太过于咄咄逼人,江添一直没有抬眼,只是沉默地等着回答,他手指间捏着白瓷勺,却没有再喝一口汤。但即便这样,那些锋利又尖锐的棱角依然会显露出来。

    就像那瓶深秋的冰水,明明瓶身裹着一层温和朦胧的雾气,却依然冷得扎手。

    盛望动了一下,想换个坐姿,但胃里的痛感让他懒得去换。

    “骗老何什么”他问。

    江添“故意考砸这件事。”

    盛望胃里抽了一下,针扎一样的疼迅速蔓延开来,他微微弓了腰,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胃痛来得可真及时,他在心里自嘲地想,估计看上去跟装的一样。

    他用力摁了两下痛的地方,对江添说“没有故意,我为什么要在大考上故意考砸,又没有好处。”

    全班都在安慰他,觉得他发挥失常,运气太差。所有老师都在训他,觉得他状态不好,麻痹大意。只有江添知道他既没有失常,也没有大意,就是故意的。

    他找不到理由,也找不到证据,但他就是知道。

    江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蹙了一下眉心,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没故意。”盛望目光微垂,声音很低。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不知是没休息好导致的还是胃疼导致的。老房子光线不好,厅堂很暗,外面下着大雨,雨水顺着倾斜的屋顶流淌下来,沿着瓦檐挂出一条水帘。

    江添莫名想起盛望第一次醉酒,他闷闷不乐地坐在车里,脸色也是这样,偶尔会抬眼看向车窗外,明暗成片的灯光从他半垂的眼里滑过去,有时极亮,有时只有很浅的一个星点。

    他明明没说什么,却总显得有点孤单。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忍不住对他好一点的吧。然后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

    江添从桌边站起身,刚刚还在狡辩的人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盛望抬着头问他。

    “”

    江添动了一下手指,说“倒热水。”

    盛望“哦”了一声,目光又垂下去,松开了手。

    江添去厨房翻出玻璃杯洗了一下,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了点老头晾着的凉白开,然后回到厅堂把杯子搁在盛望面前。

    “什么时候搬”他问。

    “嗯”盛望没反应过来。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换教室”

    “中午。”盛望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午休结束之前吧。”

    其实时间剩得不太多了,但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要走。厅堂陷入长久的沉默里,盛望端起杯子小口喝着微烫的水。

    又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说“这是真的没考好,哪门都有很多失误。”

    骗鬼吧。

    江添心里这么说,嘴上却道“好。”

    盛望又喝了几口热水,也许胃疼缓解了一些,脸色有所好转。

    江添安静片刻,又点了一下头,沉声说“好。”

    明理楼的午休向来安静,今天却很吵闹,站在楼下都能听见上面挪动桌椅的声音,乍一听很是热闹,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盛望回到教室的时候,其他四个需要换教室的同学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其中一个两手空空,显然已经往楼下跑过一趟了。

    “盛哥,你们是在b班吧”那人问道。

    盛望点了点头,他哭丧着脸说“行吧,好歹就在楼下,只隔着个天花板。”

    “你不在啊”盛望问。

    “我得去1班。”他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杀回来。”

    “想什么呢,肯定能啊”高天扬安慰道。

    那男生倒是很清醒,幽怨地说“每次有人出去估计都是这么安慰的吧,最后有几个能回来”

    高天扬噎了一下,一巴掌拍在他后背说“那你不能争口气啊”

    他又跟盛望对了一下拳,说“盛哥,你也不对,你也别太过争气了吓到我们。”

    高天扬说完,下意识朝江添瞄了一眼,他以为自己会被江添逼视,就像上次说“路过”一样,没想到这次江添没抬眼。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两人之间某种微妙的变化,但凭他腔肠动物一般的脑回路,并不能描述这种变化在哪里。

    于是他选择了闭嘴,安静如鸡。

    盛望把一部分东西塞进书包,正准备抱起另一摞书,就见江添弯下腰,替他把那些抱上了,然后抬脚朝楼梯口走去。

    排名这种东西毕竟是每个班关起门来说的,没换教室之前,没人知道别班什么情况。

    b班正清扫空桌等楼上的人下凡呢,没想到第一个下凡的是江添,吓得值日生抹布没拿稳,差点抹另一个人脸上。

    “什么情况”有人小声议论,“搞什么大新闻呢江添要换班”

    “做你的梦吧。”另一个人嘲道,“肯定是帮人搬东西啊。”

    “谁这么大牌面”

    正说话呢,盛望挎着书包跟着进了教室门,众人又傻了。

    几秒之后,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喏,牌面来了。”

    空桌有几张,江添问盛望“坐哪”

    “这边”某一张空桌前突然伸出一只黝黑的手,盛望朝那边看去,就见史雨指着自己前面的座位说“坐这吧。”

    “也行。”盛望点了点头。

    江添说“他比你高么”

    史雨“就不要计较这种问题了吧,差不多啊添哥。”

    江添没再多言,走过去把盛望的书放下来。其他换教室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来了,占据了剩余几张桌子,盛望把书包塞进桌肚,正准备把东西往外掏,就听见江添说“我上去了。”

    他动作顿了一下,抬头道“行。”

    他看着江添从教室后门走出去,很快消失在走廊里。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隔壁卧室看到行李箱的时候,还有某个课间,江添在教室后方对他说“以后总会要搬”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是他下的楼。

    是你自己选择走远一点,自己要下楼来的,就不要假惺惺地舍不得了吧。

    盛望对自己说。

    午休还有十几分钟结束,换进b班的人都已经安顿下来,教室慢慢恢复安静。这里组与组的排布不太一样,陌生的间隙、陌生的面孔,周围还飘散着陌生的清洁剂香味。

    但是没关系,他转过那么多次学,换过那么多个教室,这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适应性很强,哪里都能活,不用几分钟他就能习惯这里,就像当初跨省转进a班一样。

    胃疼还有点残余,盛望整理好东西便趴在了桌上。

    他打算趁着午休的尾巴闭目养神一会儿,却一不小心睡着了。就像有时候明明早已计划好了,却总会有些人、有些事落在计划之外一样。

    a班在年级里是令人艳羡又望而却步的地方,于是有些同学虽然考进了前45名,却迟迟不敢进教室。

    b班1班的人都换得差不多了,a班那几张桌子还空着。江添回到教室的时候,看到门边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人。

    高天扬再次肩负起了交际花的重任,他主动冲外面的人招手说“干嘛呢朋友们,站军姿啊桌子都给你们腾好了还不进来,要不给你们表演个列队欢迎”

    “不用不用不用。”那几个同学满脸通红,拎着书包别别扭扭地进来了。

    “你们挑着坐呗。”高天扬伸手指了几个空桌,刚要指到盛望这张,就听他添哥开了金口说“等下。”

    高天扬纳闷地看着他。

    江添回到教室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把桌肚里的书包、笔袋、卷子掏了出来。他个子高,伸个手就把桌面上的几本书丢到了前桌,然后拎着书包在盛望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高天扬没见过这种操作,顶着满头问号看了半天,问道“添哥你干嘛”

    “换位置,看不出来”江添说。

    “不是,看得出来。但是”高天扬抓着抓头顶的板寸短毛,说“你干嘛突然换位置”

    江添把东西一一放进桌肚,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我本来就坐这里,有问题”

    高天扬这才想起来,盛望来之前,江添确实就坐这里。现在盛望换走了,他又拎着东西回到了这里。

    他忽然有点感慨,又很快回过神来说“没问题,换过来也好。免得我上课想窃窃私语,完了往后桌一靠,新同学根本不搭理我。那就很尴尬了。”

    江添把东西放好,看了他一眼说“我也不会搭理你。”

    “我知道啊,你不但不搭理我,还会请我闭嘴把头转回去。”高天扬摇头说,“这么一比,还是盛哥给面子。”

    江添抿着唇不说话了。他顺手抽了一本书,挑出一支水笔来,没再抬过头。高天扬长吁短叹地回过头去,跟宋思锐互损了两句,也刷起了练习卷。

    大半同学抓紧时间睡起了觉,班长悄悄关了两盏大灯,教室里光线暗下来。外面风雨横斜,到处是滂沱水声,屋内却很安静,跟过去的每一个午休一样。

    这几道竞赛题的题面很长,语句也很绕。江添看了好几分钟,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

    他靠在椅背上,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夹着笔搁在桌面,笔身转了四五圈,他依然看不进任何题目,终于放弃地抬了眸。

    靠在桌前的背影换成了高天扬,不再是那个热了喜欢把校服脱到肩下,拎着t恤领口懒洋洋透风的人。也没有人敢踩着桌杠,慢慢悠悠地晃着椅子,时不时会轻磕到他的桌沿,然后又笑着转过身来卖乖道歉。

    他垂眸走了片刻神,忽然觉得兜兜转转一大圈,从又走到了,夹在中间的那个转校生似乎从未来过。

    如果不回头,不去看那几个走班进来的新同学,他甚至有种错觉。就好像他只是午休趴在桌上睡了一觉,做了一场短而轻忽的梦。

    闭眼的时候还是盛夏,睁眼已经到了深秋。

    书包里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江添下意识掏出来点开微信,界面并没有新消息。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某个a投递的午间新闻。

    他把下拉菜单收上去,沉默地看着微信界面的最顶端,那张扁扁的旺仔贴纸安静的躺在头像框里。

    其实江添一直有改备注名的习惯,风格简单而无趣,就是完整的人名或称呼。顶端的这个,是他第一个例外。

    他短暂地给对方改成过“盛望”,几天后的某个深夜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回来。当时他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现在反倒能说清一些了他只是想看见对方的变化,换没换头像,或者开不开心。

    他忽然想起好几年前的一个中午,也是这样连绵的阴雨天,那只叫“团长”的猫趴在窝里寿终正寝。

    在那之前它其实有很多征兆,不吃东西了也不爱动了,他跑了很多家店,查了很多网站,试过很多方法,想让它再多留几年。

    丁老头却说“老猫了,时间差不多,留不住了。”

    最后果然没留住。

    好像总是这样。

    小时候把江鸥的袖带绑在手指上,睁眼却从没见到过人。后来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做成纸条,绑在外婆手腕上,老人家也依然记不住他。再后来给团长拍过很多照片和视频,那只陪了他很长时间的猫还是埋进了地下。

    他始终不擅长挽留,也从没留住过什么。

    这几天盛望开始频繁地叫他“哥”,但他并不高兴,反而频繁地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他知道这个勾着他脖子对他说“我们一起住宿”的人在往远处走,但他不知道怎么留住对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学不会挽留,还是只会一些硬邦邦的、偏执的蠢办法。

    从未有成效,但他依然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