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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美绮也笑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哄你?”
  仪君一时答不上来,黑眼珠左右转了几转,脸上露出倔强的神气,冒出一句:“你们不懂的!”抱着娃娃扭头便走。
  仪华无奈的耸耸肩:“我这个妹妹,人小脾气倔,我是拿她没辙了。”
  美绮忍俊不禁:“你啊,该向毅卿取取经。”
  
  “向我取什么经啊?”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门一推开,身穿黑呢大衣的常毅卿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出现在门口。
  “威廉!”美绮马上从靠着的窗边弹起,软绵绵的身子站得笔直,“你怎么来了?不用陪常大帅吗?”
  毅卿解下驼色的围巾,随手扔在沙发上:“父亲六年没见述卿,有他陪着就够了。我正好溜个号,来看看你们。”
  “我们?”仪华俏皮的眨眨眼,“看来我该自动消失了,免得常公子的关心打了对折。”
  “我可没说谎。”毅卿两手一摊,无辜的睁大眼睛,“除了美绮,我也想看看你和仪君。”
  “看来你和仪君还真投缘,刚才她还念叨你呢!”仪华边说边往外走,“我去稳住那小家伙,要是被她发现你来了,你们就别想好好聊天了。”
  门咚得一声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了毅卿和美绮。
  “对了。”美绮想起了手里的电报,“姐姐说总理的病已无大碍,准备这两天动身北上。”
  “我知道。”毅卿瞟了一眼电报,却没有去接,“孙总理也给父亲发了一封电报,说是先到天津,再来北平。”
  “那你父亲有什么反应?”她小心的问,天下诸侯一盘棋,眼下常复林正是那颗定盘的棋子。
  “你希望他有什么反应?”他狡黠的看着她,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明知故问!”她故作嗔怒的白了他一眼。
  “你就这么喜欢跟我针锋相对?”他在沙发上坐下,把手往自己身边一按,“坐到这里来,我就告诉你。”
  她也不扭捏,说坐就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等着他的回答。手却被他一把握住,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只露出了水葱一样雪白的指尖。
  “父亲说,孙总理是个讲大义的人。”他揉捏着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神情却纯净的如同雪后的阳光,没有一丝轻佻暧昧,“他们已经约好,等孙总理到津,就地举行会谈。”
  “真的?”她喜形于色,“能坐下来谈就证明有希望!”
  他点点头,“父亲说过,他早厌倦了中国人打中国人,今天翻脸,明天又和好,反复无常,都是些无谓的牺牲。打到最后,谁也得不着便宜,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那依你看,他们会有大的分歧吗?”
  “分歧是一定会有的。”他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的手,“说说你的看法。”
  她刚刚热乎的喜悦骤然降温,看来这颗定盘的棋子不是那么好下的,于是迟疑的回答:“是与各国列强之关系?”
  “这是其一。”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还有孙先生倡导的组建民主政府。”
  “民主有什么错?”她有些激动,“满清的遗毒到现在还驱之不尽,国人需要的正是民主和自由!”
  他一挺身从沙发上坐直,眼睛里的深沉使她恍惚间觉得像是回到了塘沽码头的“圣玛丽号”游轮上,而他,又成为了那个霸道跋扈的少年司令。
  “跟军阀谈民主,就好比让秃子理发。”他停了一下,“军阀,是不讲民主的。”
  她没再说话,突然觉得有些冷,便紧了紧裹着的羊毛披肩。从窗口看出去,雪早已经停了,看起来暖和的阳光透过初晴的雪霰,像是被滤掉了温度,映着白生生的雪地更加肃杀。她想起了一句老话:化雪赛过数九寒。有感而发的叹了一句:“这雪愈化愈寒,化完又冻,什么时候才能开春啊!”
  
  作为临时政府里国党的中流砥柱之一,林寿同和夫人已于几天前赶去天津为总理打点。因此中午林公馆的饭桌上,就只有毅卿、美绮、仪华、仪君四个人。
  最开心的当然是十岁的小仪君,她每夹一筷子,都要伸到毅卿面前:“毅卿哥哥,你看这个花椰菜像什么?”
  “像一朵云。”
  “那这海带呢?”
  “像仪君的大辫子。”
  仪华忍不住数落妹妹:“仪君别闹,让毅卿哥哥好好吃饭。”
  “没关系,边玩边吃也挺有意思。”毅卿笑着打圆场,仪君见有人帮自己说话,脸上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气。
  仪华笑着瞪了仪君一眼,又说:“毅卿,你太宠着她了。”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要人宠的时候。”毅卿心里隐隐一疼,母亲过世的时候,他正和仪君同岁,白烛流泪纸花遍地的灵堂里,五岁的述卿哭到精疲力尽,挂着满脸的泪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一动不动的搂着弟弟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领了述卿挨个儿去给八房姨娘磕头请安。还记得当时最年轻的八姨娘挑着细细的眉毛,尖酸的点着他的额头:“都怪你娘,先时自以为读过几年书,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这一走,多少眉高眼低都落在了你身上,聪明的话,就别再当自己是少爷!”他闭上眼,厌恶的把这景象切断在黑暗里,将思绪拉回到饭桌前:“我们都曾经是孩子,当年也曾因为不被大人理解而苦恼,现在易地而处,何苦让孩子们重复我们的烦恼呢?”
  美绮坐在毅卿的正对面,她最喜欢看这个时候的毅卿,孩子气的笑容,简单有趣的说话,让人忘记了他的身份、地位、荣耀,将他身上那种令人不安的成分彻底隐去。她就这么看着,不知怎的说了句:“以后你一定是个好父亲。”
  毅卿略一愣神,仪华已经抢先接过话:“常公子,美绮可是等着你表态呢!”
  毅卿笑道:“如果膝下有儿有女,还能不是个好父亲?”
  “咦?这是什么逻辑?”仪华不满的质疑,“如今这世道,抛儿弃女的遍地都是!”
  “一儿一女谓之好,有儿有女的父亲自然是好父亲了。”美绮瞥了他一眼,顾自对仪华道,“咱们不陪他绕这些文字弯子,怪无聊的。”
  “毅卿哥哥,姐姐不理你了我理你,你陪我去堆雪人吧!”仪君吃下了小半碗饭,肚子一饱,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人还在饭桌边坐着,心早就飞到庭院里去了。
  毅卿摸摸小家伙的头,故作神秘的说:“哥哥一会儿要去天津,快到圣诞节了,Santa Claus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哥哥帮仪君挑一份好的。”
  “为什么要去天津挑礼物呢?”仪君眨巴着迷茫的眼睛。
  “因为Santa Claus从美国来,船要在天津靠岸啊。”毅卿说的煞有介事。
  “好吧,那你不许让我等很久哦!”仪君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又指着窗外,“我把这些雪留着,等你回来我们再堆。”
  
                  续上
  雪天路滑,毅卿一路把油门跺到底,车也不见跑。慢悠悠的晃到天津,已是傍晚六点了,距离给父亲请安还有半小时。毅卿看完表,庆幸的舒了一口气:要是被父亲发现自己无故离津,又是逃不了的一顿狠剋,真悬!
  换了便服,毅卿按时到书房请安,却发现述卿已经在一边站着了。他赶紧鞠躬:“儿子给爹请安。”
  常复林敷衍的哼了一声,毅卿诧异的抬起头,才发现大帅脸色铁青,阴沉得也像是要下雪似的。
  他狐疑的去看述卿,只见弟弟站得分外笔直,双手紧贴裤缝,满头大汗的像是吃着劲。
  “述卿,你这是干嘛?”他小声问弟弟。
  述卿不说话,嘴巴倔强的嘟起,皱着眉朝大帅瞟了一眼,白多黑少。
  他正猜着弟弟的意思,常复林发话了:“述卿说错了话,我罚他站‘肉夹铁’。”
  毅卿这才注意到,弟弟的胳膊下面、两腿之间,各夹着一块厚厚的铸铁片。这是常家独创的罚站方法,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难受的很。铸铁片又重又硬,要不让它落地,唯一的方法只能是使劲夹着胳膊,绷着两腿。铸铁的边缘故意做得很毛糙,全是粗尖的铁刺,扎在肉里疼中带痒。罚站的时候,不许挠不许揉,连哼哼一下都是不允许的,还得站上整整一天,叫人浑身难受得直抽抽。他小时候好动,屁股整天不沾凳子,所有家法里头,最怕的就是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