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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哥……”述卿哽咽着一把扶住哥哥,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我不疼了,真的不疼。”
  毅卿抚摩着自己颈弯里这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不觉双手揽住了弟弟,“你从小睡觉就爱起夜,哥哥今晚陪着你,你不用下地。”
  “恩!”述卿温顺的点点头,又仰头看哥哥的下巴,“真好,又能像小时候一样聊到半夜了。”
  
  寒冷的冬夜总是分外寂静,呼呼的风声也掩盖不了枯枝落地的喀嚓声响,黑暗里的一切动静都纤毫毕现的挑动未眠人的耳膜。
  兄弟俩捂着暖和的织锦缎被,六年来头一次像小时候似的同床共眠,谁也没有睡意。
  “哥!”述卿微侧过脸,见毅卿正睁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月色投进来,映得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哥,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怎样才能睡着。”毅卿故意闭上眼睛,嘴里还装出打鼾的声音。
  “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话嘛!”述卿伸手去摇哥哥的胳膊,“你这么想能睡着才怪!”
  毅卿一动不动,好象真睡着了似的。
  “别装了哥!”述卿摇了半天,身边还是没有动静,便半撑起身子准备去扒哥哥的眼皮,在指尖就要触到眼睑的时候,毅卿猛的睁眼,述卿轻“呀”了一声,仰翻在床。
  毅卿暗自偷笑,这一招他从小就用,没想到弟弟还是会中招,他笑着搂了中套的述卿在怀,兄弟俩亲热的偎在被窝里。
  “去美国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怕疼,还是会被我吓着?”毅卿刮了下弟弟的鼻头,“除了脾气见长,别的没有一点长进!”
  “原来好歹我脾气还有长进呢!”述卿逗笑着耍贫嘴,“总算不是原地踏步嘛!”
  “哼!我看还不如原地踏步!”毅卿看着缩在自己颈弯里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以前,爹的马鞭抽在桌子上都能把你吓得痛哭求饶,去了趟美国回来,居然顶着枪口都不讨饶,老美给你吃什么壮胆药了?”
  “嘿嘿!”述卿低声笑,“我听这话怎么不像教训我呢?哥你是夸我呢吧?”
  “废什么话!老哥问话,还不快快招来?”毅卿朝嬉皮笑脸的弟弟脑门上又凿了一记,述卿龇牙咧嘴的瞪着哥哥,嘴里委屈的嘟哝着:“一晚上都吃你两记栗子了!”
  “我问你,那几本书是哪来的?”毅卿沉下脸,收起了嬉笑怒骂的语气。
  “学校发的,人家美国学校课程杂的很……”述卿正说着,被哥哥一把打断:“你居然拿我搪塞爹的话回来搪塞我?”毅卿伸手作出要凿的样子;“尽拣你哥玩剩的,又想吃栗子了是吧!”
  “好吧,我说!”述卿把头缩进被窝里,“是几个要好的同学给我的,我看写的极有道理,就带在身边,得空就翻翻。”
  “那你为什么要把书拿给爹?”
  “原先我没想着要把这些书拿给爹看,”述卿半张脸埋在被子下,一双眼睛还不离哥哥的手,“早饭的时候,我和爹说,给他带了几本书,其实只是些风光画册。后来我的大学同学、美国公使的儿子约翰森叫我陪他打网球去,我一时就没顾上给爹送画册。爹心急要看,就打发郭庭宇叔叔到我房间来拿,画册在箱子里,而那几本书崭新崭新的摆在桌面上,结果就拿错了。”
  “冒失鬼!”毅卿嗔怪的数落弟弟,“你知道爹是个暴急脾气,跟他说话停顿长一点他都急得拍桌子,既然说了有书要送,就该马上去拿!”想想又道:“那你为什么还和爹顶嘴!”
  “我原先想着,反正他知道我看那些书也是家法难逃,就没辩解拿错书的事。结果他越说越不堪,什么歪理邪说,百蛊之毒都出来了。”述卿的声音轻下去,“我一口气没憋住,就据理力争了。”
  “你这受不得委屈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毅卿拍拍弟弟的脸蛋,“小时侯各房的兄弟们开你的玩笑,你三言两语就恼,害的我天天为了你打架。”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把四哥的门牙打掉了,三姨娘过来要扇你,被你推倒在地磕飞两颗门牙,结果爹抄起马鞭,在你背上画了好大一幅‘跃马江山图’。”述卿兴奋的往哥哥怀里凑。
  “你还有脸说!”毅卿在弟弟脸上轻拧了一把,“那时我为你挨打,你居然还有心思在一边琢磨鞭痕的形状,差点没把你哥气的吐血!如今你是大人了,心里再有受不了的委屈,也别指望我帮你扛,也该自己豁出这身皮肉去受点苦了!”
  “哥,你才不会这么狠心呢!”述卿得意的看着哥哥,明眸映着月光,澄澈如水,“刚才是谁拼命抱着爹的手,让爹先枪毙他的?”
  毅卿手臂猛的使劲,直接把弟弟的脑袋夹在了臂弯里,“臭小子!苦头没吃够是吧?”
  述卿苦着脸赶紧讨饶,两人笑闹到半夜,才觉困意袭来。半梦半醒之际,毅卿听见身边的弟弟轻轻的呓语:“哥哥……”
  
                  三
  孙总理抵津。
  毅卿早早下令天津警备司令部全城戒严,从码头到总理下榻的小西楼,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塘沽码头更是派了重兵把守。
  大帅常复林亲自到码头迎接,见轮船拉着汽笛缓缓靠岸,便下车往埠口走去。“爹,外面风大。”副驾驶座上的毅卿回头见父亲下车,赶紧抱了大麾追上去。另一辆车上随行的郭庭宇、杨槐林等人见状也纷纷钻出车来,快步跟上大帅。
  轮船慢慢的向岸边移动,船体上刷着大大的“东北星号”字样。“我早就知道!”常复林大声笑道,“这个韩老抠,真会借花献佛!这艘游轮还是前年他生日,我送他的。居然被他用来护送孙重山赚人情了!”
  “没错,前年咱们向德国购买飞机和舰艇,汉诺威船厂的老板听说您的生日快到了就专为您造了这艘‘东北星号’,结果船从汉诺威开到中国用了整整一个月,您的生日早过了,而韩大帅的六十大寿在即,您就让‘东北星号’直接开去了青岛港,当作送给韩大帅的寿礼。”毅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年买飞机舰艇的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这段小插曲他自然最清楚。
  郭庭宇拍手笑道,“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咱们正和孙沛芳在热河恶战,一向抠抠缩缩的韩继中不顾他后台德国老毛子的警告,砸锅卖铁的派了三万人马支援我们,说是要回大帅的寿礼。当时我还琢磨呢,是什么寿礼让出了名的韩老抠难得大方一回,现在见了这‘东北星号’,才知道他韩老抠还是没吃亏啊!”
  杨槐林也笑着接话,“谁的算盘能精的过韩继中?他出兵的时候,我们都打的差不多了,三万人马走个过场,大家就都偃旗息鼓了,他几乎没什么损失。也是咱们大帅讲义气,这么漂亮的轮船自己一眼没沾就送给他了,要是我可舍不得。”
  常复林笑着摆摆手,“咱们连渤海舰队都有了,还稀罕这个?”话音刚落,埠口一阵微颤,“东北星号”稳稳的靠岸了。
  舷梯落下,一身黑呢大衣的孙总理挽着夫人沈美晴徐徐走下船来。毅卿以前只在报章上见过这位国党领袖,今日一见,发现他比照片上更加清瘦文弱,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只有眼睛还是神采奕奕,目光专注而坚定。夫人沈美晴明显比总理要年轻许多,眉眼和美绮颇有几分相似,也是个五官精致的美人儿。只是那一身暗色的装束,老气横秋的发式,还有脸上那与年龄不相符的温敛表情,看的出来,为了与总理夫人这个头衔相配,她是使劲把自己往老里打扮。总理夫妇身后,还站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军官,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像是随行的侍从官。毅卿瞥了一眼他的肩章,发现只不过是个上校,就没放在心上。
  “重山兄!一路上辛苦了!”常复林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孙总理的手。
  “有劳大帅亲迎,重山不胜荣幸!”客套话从孙总理的口中说出,带了一丝闽南口音,倒不显的生份。
  “地主之谊,应该的!”常复林的声音还是粗爽而带着豪气,“等有机会,我去两广的时候,少不得要麻烦重山兄呢!”
  毅卿心想,老爹真够绝的,总理刚下船就给人一个下马威。刚才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天津是我奉系的地盘,两广才是你的老巢,直奉两派掰扯不开才折了中让你来当这个总理,你要是不听话,我弹一个指头你就得灰溜溜滚回广州去。他看看父亲又看看孙总理,两人都如沐春风般的呵呵笑着,不由在心里佩服一个:果然都是乱世里打滚半辈子的老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