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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


  毅卿看着澜生讲述时满脸的温柔,不由感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老兄你是泥足深陷了。”又拍拍澜生的肩,“放心吧,兄弟永远站在你这边!”
  “够哥们儿!”澜生一把握住毅卿的手,“结义为兄弟,手足两不弃。”
  这两句明显是照搬苏武《留别妻》里的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毅卿笑骂道,“你倒会照葫芦画瓢!”
  “没办法,肚子里墨水太多,一不留神就洒了出来。” 澜生逗笑道,“其实《留别妻》里,我最喜欢‘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一句。”
  毅卿摇头,“不好不好,这句太悲,我喜欢‘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澜生故作深沉的叹气,“你啊,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冷不防被毅卿捶了一拳,“你小子可比我小两个多月呢!我要是不知愁滋味,你估计连愁字都还不会写!”
  澜生赶紧作揖认错,两人相视大笑。
  
                  七
  
  塘沽码头行刺事件终于在日本公使的强烈抗议下,以常复林承认是奉军内部矛盾而告终。毅卿自因《星岛日报》而挨的那顿鞭子后,父亲就不再让他插手谈判的事。由于身上鞭伤未愈,警备司令部的事务也交由了龙云全权打理。曾经日程安排要论钟头记算的大忙人常毅卿一下子赋闲在家,成了个彻彻底底的闲人。今天是父亲和孙总理相约谈判的日子,要是以往,每逢如此重大的场合,他往往都会陪伴在父亲左右,可是如今,却只能无奈的呆在家里等消息。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起,毅卿脑子一紧:莫非是警备司令部出了什么事?急忙抄起电话,却是美绮。
  毅卿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龙云呢!谈判这么重要的日子,可出不得任何乱子。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电话那头沉默着,毅卿觉出不对劲,依美绮的伶牙俐齿,早就回上一箩筐的调侃了,正想询问,却听电话那头传来美绮失落的声音,“别紧张了,他们都谈完了。”
  毅卿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不解的问道,“九点开始的,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美绮的声音还是情绪低落,“听姐姐说,谈判的时候,不管姐夫说什么,你爹都只是微笑的听着,整个谈判几乎成了姐夫的独角戏。到最后表态的时候,你爹却说,让姐夫将这许多主张与北平段主席商量,只要段主席同意,他自然服从。姐夫只好说等你爹日后进京再叙。”
  毅卿心一沉,果不其然,看来父亲是要和段主席、韩大帅甚至梁大帅联合起来,共同抵制孙总理的主张。虽然马玉沣将军早已通电拥护孙总理,但仅凭他一己之力毕竟难撑大局,临时政府怕是要成为几家实力军阀手里的牵线木偶了。
  “总理什么时候去北平?”毅卿急忙问道。
  “今天就走。”
  “那我去送你们。”
  “不用了,威廉。”美绮淡淡的叹了口气,“我们一会儿就走。本来晚上你爹安排了宴席给姐夫送行,姐夫推辞了。”
  “总理为什么如此着急?”毅卿实在不想连面都不见就让美绮走,“送行宴不过耽误一天的行程而已。”
  “不了,真的不必了。”美绮的声音仿佛被电话线损耗了许多似的,轻的有气无力,“姐夫自从上次半夜见过你后,就一直病着。今天谈判后,脸色越发难看。他说自己怕是要只争朝夕了。”说完就要挂电话,毅卿急忙喊住:“美绮!”
  美绮没说话,电话还通着,毅卿知道她还在听,便接下去说,“孙总理托付给我的事,我办到了,南华还是原来的南华。我已经尽力了,别的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美绮答应着,毅卿都能想象的出来她倚着电话抿着嘴唇轻轻点头的模样,只听她继续说道,“姐夫说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让我替他谢谢你。”她略停了一下,又叹道,“我们都太渺小,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甚至,做不了自己的主。”
  “美绮!”毅卿突然很害怕她挂电话,喊住之后却又想不起来说什么。
  “威廉,”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美绮突然哭出声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了,不敢去找你,却不停的在想你,而且一想到你,心里就一阵阵的疼。”
  电话那头的哭声就像一块搓板揉搓着毅卿的心,他又何尝不是呢?他正要说话,却不料美绮“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举着听筒,呆呆的站了半天,一颗心刹时空落落的没了个安排处。
  
  毅卿正发着呆,马克大夫笑呵呵的推门进来了,用带着明显德国口音的英文问候道,“嗨!威廉,今天觉得怎么样?”
  毅卿急忙掩去脸上的失落,也用英文答道,“好多了,就是伤口发痒。”
  “这很正常,不溃烂就好。”马克大夫把出诊箱放在桌子上,边往外拿药边开玩笑的说,“威廉,我一定要劝劝你父亲,再这么频繁的打你,背上的淤痕就难以消退了,这可是永久的证据呀!你可以去起诉他。”马克大夫嘴上轻松的开着玩笑,心里却着实同情这个在别人看来风光无限的公子哥儿。他与常复林是老朋友,常家的人但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会请他来诊治。但这些年来,他医治的最多的还是常家少爷们身上或轻或重的鞭伤,他一开始很不理解,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不过这次三少爷身上的伤还是叫他吃了一惊,旧伤未痊愈,又添上了四十马鞭的新伤,真真正正的是体无完肤了。
  毅卿知道马克大夫多少看不惯常家这种教育子女的做法,他也不愿意让外人看见自己挨打后的狼狈相,因此上次那蒙混过关的二十鞭子就自己抹了点药完事,这次原本他也想如法炮制,无奈伤势太重,当晚又和段天佑他们喝了酒,回来后伤口奇痛奇痒,难受的他直拿头撞墙。下人见状,赶紧连夜请来了马克大夫。尽管如此,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帮爹说话的,便道,“是我自己犯了军法,父亲心疼我,饶了我军棍,拿鞭子代替。”
  “哦。”马克大夫听懂了似的点着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马克大夫检查了伤口愈合情况,又给毅卿开了些消炎药,因为还有别的出诊任务,就匆匆走了。毅卿一个人趴在床上,一颗心还被刚才美绮那通突然挂断的电话晾在了半空中,又想起她说孙总理的那句“只争朝夕”,脑子顿时昏沉沉的,身子像被抽掉了脊椎一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混沌中,仿佛有人在轻轻摸着他的脸,那么温柔,那么怜爱,是母亲么?记忆中,只有母亲在世的时候,才有过这么温馨的时刻。他仿佛听到了那声遥远而熟悉的呼唤“筝儿!”,含着浓浓的爱意,却又透着深深的无奈,甚至有一丝丝的恐惧。母亲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他会像算命先生说的,命中注定是一只折翅的风筝?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想告诉母亲,让她放心,他并不想飞的多远多高,如果可以,他宁愿做一只从未放飞的风筝,牢牢的抓在母亲手里。可是他看不到母亲的脸,仿佛总在他视线到达的前一秒,母亲就隐去了别的地方,他着急的冲口而出:“娘!”
  毅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惊讶的发现父亲侧身坐在他的床边,手正要放到他的脸颊上。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常复林的手一下子落了空,尴尬的僵在空中,毅卿几乎有些惊魂未定,“爹,您怎么来了?”
  常复林只好放下手,儿子眼里瞬间的惊惧让他心里一阵难过,便和颜悦色的道,“我来看看你伤好的怎么样了。”又难得的露出一点笑容,“我刚才想帮你擦擦脸上的眼泪,还是你自己来吧。”
  毅卿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凉凉的,急忙拿手背三下两下擦了个干净,很快又换上往常在父亲面前那副恭敬冷峻的表情。常复林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想你娘了?”
  毅卿努力的笑笑,算是默认。常复林转开目光,低声道,“我也想她。”
  毅卿惊讶的去看父亲,常复林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彩,仿佛透过面前的空气看见了自己的从前,连脸上硬朗的轮廓都柔和了下来,“你娘真是个大美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像你娘一样好看的女人。”又自嘲的笑道,“天知道她当初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大老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