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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页


  大哥养育了他二十四年,他是从大哥的马背上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跋涉。后来,他从大哥的马背上下来,走进学堂,远渡东洋,一个“怕”字慢慢从年少轻狂的心里淡去,那句“虎儿怕!”永远风干在了记忆中。他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理想、自由和热血的多彩对比下,大哥的军装和威严的帅府都渐渐褪去了曾经的温情,变得刻板而冰冷。
  人是要有点敬畏的,敬畏天敬畏地,敬畏父母、族亲、尊长、伦常。于是大哥一次又一次的打他,打着他回家,打着他磕头,打着他成亲……直至他兵变出走,二十多年的恩怨终于残破成了一段孽缘。胡伯劝回了他,他在见到病重的大哥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天不怕地不怕,伤害的终究是自己最亲的人。
  他幡然醒悟,而大哥却永远的去了。
  亲情如海,当身处其中时,人们并不知道珍惜浮水的轻松,却总抱怨海水的咸涩。只有当海水枯干,沧海变桑田,才会发觉在陆地上,连抬一抬胳膊都是那样吃力,这才怀念在海里撒野的日子。只可惜,岁月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遗憾。
  因此,在大哥临终托孤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让这种遗憾,在自己和辉儿之间发生!
  辉儿骑累了,满头大汗的回到吉普车中,文虎拧开水壶盖子递给他,“喝口水!”又用眼神指指前座上搭着的毛巾,“自己擦擦汗,别受凉了!”
  “我的手都勒出道道来了!” 辉儿把手往父亲面前一摊,果然赤红纵横,“这匹野马,我就不信制不服它!”
  文虎微笑着拿起毛巾,轻轻帮辉儿按去额头的汗珠。辉儿乖乖的仰了头,任由毛巾拂过鼻梁,脸颊,下巴。等文虎放下毛巾,才突然睁开眼,一副满足的表情,“爹,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擦汗!”
  “哦?是吗?” 文虎笑着应着,心里又温暖又酸楚。尽管他努力要去做一个好父亲,但无奈军政事务太多,与家人相处的时间也是少的可怜。亏了辉儿提醒,他才猛然发觉,自己十六年来竟然没给儿子擦过一次汗!
  正怅然着,辉儿却把脑袋伸到文虎耳边,一字一顿道,“爹!我——爱——你!”
  文虎很是一愣,“这叫什么话!”
  辉儿微微鼓了嘴,眼睛却有笑意,“这叫什么话?真话呗!我的那些西洋同学,给父母的卡片和鲜花上都这么写!一开始我也惊讶,我和他们说,在中国,父母和孩子之间一辈子都不会说一个爱字。他们就很不理解,说你不告诉对方,对方怎么能知道你的爱呢?我越想越觉得有理,我不说,爹怎么能知道我爱爹呢?”
  文虎听得皱了眉头,觉得这话不对劲,却又指不出错在哪里,便板了脸道,“你一个中国人,别学了那些洋人口舌轻薄。所谓孝道……”
  “爹!”辉儿一把抢过话去,亮亮的眼睛期待的看着父亲,“爹,你爱我吗?”
  文虎发窘的一愣,那爱字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辉儿扑哧一笑,“我知道爹是爱我的,我心里知道!”
  
  回到司令部,辉儿高高兴兴的回屋擦洗去了。文虎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书房走去,经过翠翠房间,见女机要员林红正拿了几朵花哄着翠翠玩儿,便欣然一笑,进了书房。他习惯性的点了一支烟,想提提神接着看那成堆的文件,却觉得脑子里愈加疲乏。于是站起身,合衣在一边支着的午休用的小床上躺了下去,想小憩片刻。却不料昏昏沉沉的迷瞪过去。
  蓝天,花香,清泉,心旷神怡的暖风轻柔的抚摩着他的脸颊、肩膀、胸膛。
  昏沉中,文虎觉得唇边分外濡湿,仿佛有甘露滴进他的嘴里。而脸上也有温热的徐风痒痒的拂过,胸口更是有重物压着,格外沉重。他有些难受的转过头,晕沉沉中竟看见了一眼温泉,山口幸子举着白皙而光洁的胳膊,笑吟吟的招呼他下水去。他身子有点燥热,想去解领口的风纪扣,不料手却摸到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他心神一惊,人立刻警醒了。只是这一睁开眼,简直有如晴空霹雳,脑子嗡的一声全懵了。
  趴在他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翠翠!她一脸醉了酒般的酡红,娇喘连连,领口的纽扣开了一大半,都能看见里面松垮挎的肚兜!而她的两只手,还紧紧搂着文虎的脖子。她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甚至那眼神,都有了女人鼓惑的味道。那两片娇嫩的嘴唇眼看着就要贴过来。
  文虎一把架住她,自己也猛得坐了起来。这简直像做梦一样,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翠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文虎厉声呵斥她,“你到底怎么了!”
  翠翠还是不答话,只扯着自己的褂子,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白嫩嫩的直晃眼。软软的就要往文虎怀里栽。
  天哪,这孩子是着了什么魔!文虎想起程院长和主治医生的话,心里是又惊又奇。
  见她还是不依不饶的缠着自己,文虎无奈之下,只好使出绝招——两指往她后肩胛骨下用力一点,女孩就软倒在自己怀里,似是睡着了一般。
  文虎舒了一口气,抱起衣衫不整的翠翠准备送她回房。才站起身,却发现半开的门边,辉儿泥塑木刻般的立着,做梦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文虎脑子里一声炸雷,他知道,误会已经不容辩解的产生了。
  辉儿的嘴唇颤抖着,拔腿就跑。文虎情急之下放了翠翠在床上,快步追了出去,“辉儿!你给我站住!”
  辉儿跑到楼下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父亲,依然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
  “你”了半天,却抖着嗓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以后爹会解释给你听,你别胡思乱想!”文虎懊恼的斥责道,现在他的脑子一团糟,实在不知道如何向辉儿澄清真相。
  “胡思乱想?”辉儿连连后退,失望透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曾经心目中的大英雄,“辉儿终于知道爹为什么不喜欢娘了……那是因为娘老了!娘比不上那些雏儿水灵!”
  “放肆!”文虎热血上涌,甩手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辉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等再抬起眼时,眸子里已是盈盈的泪水,“你……打我?”
  文虎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高举的手,也许是尝够了家法的苦,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动过辉儿一个指头。自己是怎么了?他竟觉得如坠五里雾中,一切都是那么诡异,那么不合情理。
  辉儿已经哭着爬了起来,转身就要往门外冲。文虎反应过来,上去将他一把抱住,“辉儿!你冷静点!冷静点!”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德国!我现在就要回德国!”辉儿拼命挣扎着,无奈父亲的一双铁钳大手毫不放松,他绝望之际照准父亲的手背狠狠的咬了下去,“你放开我!你这个……衣冠禽兽!”
  一阵刻骨的疼痛袭来,从手背直钻进心里。“衣冠禽兽”四个字,如同当头一记闷棍,打得文虎呆立在原地,手背已经流血了,他却觉不出疼来,依然紧紧箍着辉儿的身体。
  孩子就是孩子。天真的感情总容易走极端,入骨的爱转眼就成了入骨的恨。他想起当年的自己和大哥,心头一阵颤抖。
  辉儿还在踢蹬着挣扎,文虎狠了狠心,反剪了儿子的双手,任凭他哭着喊着,强拎起来就往审讯室走。
  周勇远远的迎上来,满脸惊诧,“少爷怎么了?惹司令动这么大火?”
  文虎把孩子往铁门里一扔,冷冷的吩咐道,“看好他!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放他出来!”
  周勇为难道,“辉儿他还小……”
  冷不防哭的抽噎的辉儿冷冷砸出一句,“衣冠禽兽!”当即把周勇惊的愣在原地。
  正在这当口,一个机要员急匆匆的跑来,上呼下喘的报告道,“司令!前面出事了!”
  “怎么了?”文虎问。
  “天津日报的刘记者,带了翠翠的父母,要领翠翠走!”机要员边说边擦汗,“前面闹的不可开交了!”
  文虎强压了怒气,看了铁门里的辉儿一眼,喝道,“把他的嘴堵上!”
  随即整整军装,领着机要员匆匆离去。
  
  司令部门口,几个卫兵和几个便装模样的人扭成了一团,一个衣着寒酸的少妇抱了翠翠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林红等几位女机要员劝也不是,拉架又拉不开,只好在一边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