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姬一直暗自认为,法庭中最无聊的程序就是法官对陪审团下指示的时候。这些指示难以理解、耗时又冗长,而且怀里还抱了个没有耐性的学步娃娃,就显得更恼人了。
她侧脸瞥向陶德,他现年八岁、举止合宜。他满眼敬畏地看着父亲,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获准来旁听父亲的终结辩论。真的,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够成熟,能乖乖地从头坐到尾。他是个聪明的孩子,遗传了蓓姬和洛凯共有的冲动、没耐性的天性。陶德遗传了这些特性倒不令人惊讶,小瑞莎在妈妈怀里扭动,似乎也对过程十分热中。
陶德旁边是紧紧相依的克雷和法兰。他们结婚才两年,他们还没有孩子。克雷现在是他工作的百货店里的助理生产经理,随时可能升迁,而法兰的美容师训练课程也要完成了。
迈克坐在克雷的另一侧,比哥哥高了半个头。他正踩着最崇拜的姊夫的脚步,目前是乔治亚大学法律系的一年级学生。蓓姬对此颇为骄傲。他和洛凯十分亲近,使家中的一切进行得更加顺利。
爷爷住在疗养院。他的神志时而清楚,有时候则几乎不认得他们了。他们定期去探望他,这使分离的痛苦稍微能忍受。他衰弱得需要二十四小时看护而不能留在家里,而且去住疗养院最初也是他的主意。他有两位同袍在那里,而且直到去年他都过得满愉快的,现在则只是时间问题了。老去的种子重回土里让路给新种子,冬季一并带走过去的残迹清出空间给新生代。生命维持着强悍、美丽的运转程序,一切终将归于尘土。这便是生命的本质。
前晚洛凯已对陶德解释过。“我们就像种子,”他微笑着告诉儿子。“我们逐渐成长、开花、结果,然后果实干枯后便回到土里滋养下一代。老树将自己奉献给泥土,滋养幼苗,如此它的生命便不曾停止。因为能量既不是创造、也未毁灭,只是改变了,死亡是生命的另一面,真的没什么好害怕的。毕竟,儿子,我们都是这么一步步成长。这是必然的,就像暴风雨后必会出现彩虹。”
“听来好棒。”陶德说道。“曾爷爷会变成彩虹吗?”
“我想是,”洛凯严肃地说道。“而且他一定会变成最灿烂夺目的彩虹。”
低头看着陶德,蓓姬很感激丈夫说话的方式。男孩脸上已没有他们告诉他曾爷爷来日不多 后的压力。她微微一笑,这也使她好过很多。洛凯可能也知道,他是个非常善体人意的人──有时候甚至能看穿她的心思。
陪审团终于回到休息室讨论,暂时休庭等待他们做出判决。洛凯提起公事包,笑着与大卫握手后便走向家人。
“孩子的教父邀我们今晚过去一道晚餐。”他说着轻柔地吻上她。“他和美琪有事要宣布。”
“她怀孕了。”蓓姬在他耳畔喃喃说出。他的神情使她发笑。“好惊人,不是吗?她既惊又喜,吓得要死。但他们都非常想要他。”
“她会平安无恙,大卫会尽一切力量确保这一点。”他低声轻笑。“好啦,伙伴们,有谁要吃汉堡啊?”他询问家人。
“我要起司堡。”迈克说道,几乎踩过亲兄弟往外冲。“嘿,大卫提到那个老契约时,你为什么不抗议?我确信你可以说……”
“上帝救我们脱离法律系学生吧。”洛凯眼神严厉地咕哝,“当两个月的大学生,你就成了大法官啦。”
“三个月,”迈克纠正道。“而且我有个好教授。好了,关于那个契约……”
“法兰和我要赶回店里。”克雷匆匆说道,他压挤法兰的手。“不是吗,蜜糖?”
“噢,是啊,当然。”法兰支吾说道。“我再打电话给你,蓓姬。”她边说着就被拉走了。
“胆小鬼。”迈克瞪着他们低声道。“没胆好好讨论一番,嗯?”
“我们吃完烤肉再来好好辩论一番。”克雷把手圈在嘴前喊回来。“苹果派!”
“你相信吗?”迈克摊开双手目送他们消失在人群间。“我的亲哥哥以为要配咖啡才能辩论!”
“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喜欢法律,老小子。”大卫低笑着加入他们。他一掌拍在迈克背上。“怎么样?”
“棒透啦!目前我的成绩全是A!”他说道。
“最好如此,毕竟我和洛凯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多工夫。”他答道。“我想和你谈谈林赛案。”他严肃地告诉洛凯。“也许我们能得到什么共识。”
“不要在午餐时。”蓓姬发出哀叹的声音,一边调整怀里的瑞莎,陶德则和迈克粗鲁地打闹着。
大卫看着不断扭动的孩子发笑。他伸出双臂,瑞莎立刻笑投进他怀里。
“你会宠坏她。”蓓姬见他拿给她一根棒棒糖便抗议道。
“安静。”洛凯坚决地说道。“等到我获得抗辩协议再反驳他。”
“噢,”蓓姬啪地一声伸手盖在嘴上。“抱歉。”
“去吃东西了,好吗?”迈克呻吟道。“我饿死了!”
“你哪时候不是?”洛凯低低笑。“好了,陶德,不要在你舅舅身上练空手道了。”
“我看‘小子难缠’学的吔。”陶德抗议,一边又抬脚踢了一下。“好棒啊!”
“去看‘蝙蝠侠’。”迈克建议。“你就能学会飞了。”
“买顶蝙蝠帽给我,我就表演给你看。”陶德承诺道。“妈,午餐可不可以配奶昔?为什么我们不去餐厅吃?我吃腻汉堡了。看,那不是大个子鲍伯,那个角力冠军吗?”他指着远处的大个子。
陶德和迈克一直争论那个大个子的身分,大卫则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对小瑞莎说话,人群紧紧围绕在他们身边一起涌向走廊。
蓓姬走到洛凯身边紧靠在他肩侧。他低头看着她,黑眼眸中尽是占有欲和柔软、甜美的回忆。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
“你不能。”她笑着呢喃。
“我可以。”他低喃着弯身。
他真的做了。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