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但……我哪有这么厉害!

    放学后,物理补习班中间休息时间,我坐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跟唯一不追沈佳仪的许博淳讨论着我的爱情作战。

    “怎么办?我常常跟沈佳仪讲电话讲不到十分钟就自己挂了,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无聊,干脆不讲了。”我问许博淳。

    “女生都喜欢聊日剧,聊打扮,聊……聊谁在喜欢谁。好像都是这样吧。”许博淳心不在焉。

    他今天有点不爽,因为他的书包背带被我跟廖英宏用立可白乱写上“努力用功好学生”几个字,看起来超蠢。虽然许博淳立刻报复,在我的书包背带上用立可白回敬“南无阿弥陀佛”几字,还是难消他心头之恨……因为我被写了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

    “但沈佳仪不聊那些东西!她上次还问我她送我的证严法师静思语,我读了有什么感想咧!他妈的我还真对证严法师没什么意见,但我觉得头很大,要我假装很感兴趣,那是一点都办不到。”我擤着鼻涕。

    跟沈佳仪面对面聊天,总是有话说的,且非常自然。但男生跟女生讲电话,就是一门博大精深的人际艺术了。十六岁半的我,完全不能参透。

    有些男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跟女人讲电话超过十分钟,一点也不奇怪。

    “这样啊……其他人我不知道啦,不过我听我姐姐在跟朋友讲电话的时候,几乎都言不及义,废话很多。”许博淳回忆。

    “言不及义?听起来好像很恐怖。”我将鼻涕好好用卫生纸包起来。

    “废话越多就越讲不完,反而正经事一下子就聊完了,跟女生讲电话,一定要讲很多很多废话。”许博淳言之凿凿。

    “女生真的很喜欢讲废话跟听废话?我怎么觉得沈佳仪不是这种女生。”我将饱饱的“鼻涕便当”偷偷摸摸放进许博淳敞开的裤袋里。

    “那就干脆硬聊啊,要不就做功课啊,照道理只要正经事够多,电话还是可以讲很久的吧?”许博淳有些不耐烦了。

    浑然不知,他下一次将手插进口袋的时候,就会摸到我送他的、软软涨涨的鼻涕便当,一不小心还会黏乎乎大爆炸!

    “做功课?”我虚心请教。

    “你就拿一张白纸开始列正经事啊,讲电话的时候就看着小抄讲,讲完一件事就勾掉一条……喂,要不要去买饮料喝?”许博淳看着手表,站起,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好啊。你说得蛮有道理的。”我也拍拍屁股站起。

    我们一起走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各自挑了饮料,走到柜台,许博淳将手插进口袋里摸铜板付帐时,脸色揪然一变。

    “破了吗?”我冷静地看着许博淳。

    “靠!”一拳。

    xxxxxxxxxxxxxxx

    后来,我真的拿起笔记本随时抄写“可以聊天的项目”,果真对我与沈佳仪在回家后讲电话的内容相当有帮助,我们总是越来越久,也渐渐地培养出互相接话的默契。讲电话时我还得拿着笔随时记下我突然而生的灵感,将整个对话繁衍得更长。

    而不知不觉,我跟沈佳仪的打赌期限又到了。

    我非常喜欢看女孩子绑马尾,如果可以让留着半香菇头的沈佳仪为了我改变发型,那将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

    下学期第二次月考成绩公布,沈佳仪全校第几名、我全校第几名,通通不是重点。关键是国英数三科加起来的成绩。

    尽管月考才刚刚结束不久,我跟沈佳仪晚上还是留在学校念书,背背英文单字,用随身听收听“空中英语教室”练习听力。高中生想用功,可不怕没有书念。

    那晚下着倾盆大雨。

    捱不到八点,我七点就忍不住在学校一楼教室晃荡,搜寻沈佳仪用功的身影。

    “沈佳仪,真不好意思。我这三科加起来大概是自然组最高分吧!”我哈哈大笑,走进沈佳仪只身一人待着的教室。

    “喔?真的吗?但是你还是输了啊。”沈佳仪看到我,也很高兴。

    “输了?”我不解。

    “今天廖英宏来找我,我问他,他就跟我说了你的成绩。”沈佳仪露出啧啧啧的欣慰表情,继续说,“你真的比国中时用功太多了,让我刮目相看呢,幸好幸好……”

    沈佳仪边说,边晃着手中的月考分数表,显然早就在等我来找她。

    我坐下,接过分数表一看。三科加起来,我竟堪堪输掉两分……将物理与化学上的专注大量挪移到国英数三科上面的我,竟然还是输给了沈佳仪。

    “沈佳仪,你是怪物吗?”我张大嘴巴,丝毫没有不服气。

    在没有来不及写完、没有填错答案的情况下,我将成绩撑到最好的极限,这样还输掉,根本就是太过豪迈!

    “哈,跟你打赌,真是一点都不能疏忽呢。”沈佳仪笑得很开心。

    开心。

    是啊,你开心,我就很开心呢。

    “月考完了,你今天会早一点回家吗?”我站起,伸了个若有所思的懒腰。

    “顶多提早一些吧。”沈佳仪看着窗外的雨。

    “等我。”我挥挥手,离开教室。

    不理会沈佳仪狐疑的表情,我冒着打在身上都会痛的大雨,骑着脚踏车冲出学校,跨越我不厌其烦一提再提的“坡度有够陡峭的中华陆桥”,来到市区。

    一路上,雨水不断沿着刘海与眉梢,倒泄进我的眼睛,使我搜寻便宜家庭理发店的视线更加辛苦。但我的心情竟飞扬的不得了。

    脚踏车停在一间看起来“就算乱七八糟剪也十分合理”的家庭理发店。

    “老板,帮我剃个大平头,有多短剃多短。”我推开大门。

    湿透,累透。他妈的帅透。

    “啊?”老板娘背着婴儿,手里还捧着碗大卤面。

    “拜托了,咻咻咻,请剃快一点!”我指着自己的脑袋,精神抖擞。

    半个小时后,我直接骑脚踏车冲进学校,停在沈佳仪念书的教室门口。

    正当我想踏进去的时候,我赫然发现沈佳仪的身边,多了她那正面临联考压力的姐姐沈千玉。两姐妹多半快要回家了才会待在同一间教室,等着妈妈开车来载。

    多了并不熟的沈千玉姐姐,我有点不好意思进去,也有点想耍酷,于是就只有站在教室外,轻轻敲了敲窗户玻璃。

    两姐妹同时转头,看向浑身湿透了的我。

    我指了指自己接近光头的脑袋,挤眉弄眼笑笑。

    “!”沈佳仪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天啊,那是柯景腾吗?”沈千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我耸耸肩,欣赏沈佳仪无法置信、乃至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的表情。

    “达成约定了,像个男子汉吧。”我得意地说,故意没擦掉脸上的雨水。

    酷酷地,我转身就走,骑着脚踏车回家。

    依旧是淋着雨,但心中却因沈佳仪刚刚的笑容出了太阳。

    “他妈的,我好帅喔!”我摸着大平头,傻笑,慢慢地骑着脚踏车。

    那雨夜,在回家的脚踏车上,我为沈佳仪写了第三首歌《亲爱的朋友》。

    歌词里有一段就这么写着:“亲爱的朋友,我可爱的好朋友,你可想起我,在遥远的十年以前,我冒着倾盆大雨剪了一个大平头,我还记得你的表情、你的容颜、你的眼。”

    后来我才知道,沈佳仪那次的月考成绩加总起来,让她首度落到全校三名外。

    她很重视我们之间的打赌,当我将应该花在理科上的精神切割给赌赛的三科时,沈佳仪也做了同样的事。她牺牲了历史与地理,只为了跟我一决胜负。

    就在我剃了大平头后几天,在学校里遇到沈佳仪几次,沈佳仪都不动声色绑了马尾,神色自然。

    两人如往常交换参考书、讲义以及共通科目的考卷。

    “下次,我们还是赌牛奶吧。两个礼拜的分量!”我接过讲义。

    “好啊,又要麻烦你了。”沈佳仪哈哈一笑。

    “屁啦。”我哼哼,鼻孔喷气。

    我没问她既然赢了,为什么还要绑马尾。沈佳仪自己也不提。

    我只知道我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可爱。

    有一点刻意不穿雨衣的做作,有一点为爱奉献的自以为浪漫,但那又如何?

    如果爱情不能使一个人变成平常不会出现的那一个人,那么爱情的魔力也未免太小了……不是我们日夜祈手祷盼的,那种够资格称为爱情的爱情。

    直到现在,我依旧是,随时都准备为爱疯狂的男子汉啊!

    Chapter 16

    高一快结束时,曾带我们到埔里打坐的周淑真老师,又有了新把戏。

    “柯景腾,沈佳仪,你们替老师找几个同学,暑假到‘信愿行’帮忙带小朋友的佛学夏令营,好不好?”周淑真老师有天在走廊,巧遇沈佳仪跟我。

    <信愿行>是个位于彰化大竹某个小山上的佛教道场,占地不小,只是仍在兴建中,当时一切都很简陋,是个由几个巨大铁皮屋拼拼凑凑而成的精舍,正在募善款把道场正式盖起来。

    而儿童佛学夏令营,正是信愿行道场与邻近小区的一种道德互动。

    “佛学夏令营?哈哈哈哈,我才不要。”我爽快地拒绝。

    “好啊,我跟柯景腾会帮老师找人的。”沈佳仪倒是答应得很干脆。

    “喂……干吗拖我下水?”我看着身旁的沈佳仪。

    “你需要好好打坐一下。”沈佳仪正经八百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