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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在一个天气潮湿、蜗牛四出爬动的早晨,勃朗什坐在屋里的大椅子上出神。这种天气令人慵困,不由胡思乱想。椅子上的坐垫絮着羽绒,少女坐久了,她肌肤上的茸茸细毛与羽绒之间会产生一股奇妙的热气,其效力、渗透力、扩散力胜过任何汤药、草药或春药。所以伯爵夫人春心大动,却不知其所以然,但觉从头到脚奇痒无比。

    老好人见她浑身如酥软了一般,大不以为然,就想驱走她脑子里那些非分之想。

    “您有何心事,我的朋友?”他说。

    “我害臊。”

    “谁冒犯您了?”

    “我害臊,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因为我不生育,您就没有子嗣。没有后代还算什么贵夫人?您瞧:邻居们都有孩子。我结婚是为了生孩子,您娶我是为了给我孩子。都兰省的贵人老爷个个子孙满堂;他们的妻子生孩子都是一窝一窝的,只有您膝下空空。人家会拿您取笑的。没有孩子,您的姓氏、采邑和领地就无人继承。孩子是我们天生的伴侣,我们给他穿得整整齐齐,包得有棱有角,穿衣脱衣,浆洗熨烫,拍他摇他,喂他养他,抱他起床,哄他上床,这该有多美!我觉得我们哪怕只有半个孩子,我也会亲他吻他,给他洗澡擦身,裹上襁褓,解开襁褓,让他整天笑啊乐啊,就像贵夫人都做的那样……”

    “可是女人有难产而死的。要生孩子,您还太年轻,还没有发育完全!”总督被她滔滔不绝的话惊呆了,慌忙答道,“您要不要买一个现成的?这样您就不至于有临盆之苦,分娩之痛。”

    “我不,”她说,“我就是要挨痛受苦!不经痛苦,孩子就不是自己的。我知道孩子应该从我身上出来,因为教堂里人家说耶稣是圣母肚里结的果实。”

    “那就祷告天主,但愿如此!”老总督喊道,“我们请埃斯格里诺尔教堂的圣母帮助我们吧。好几位太太在那里念了几遍《九日经》后,无不怀孕,一遍也不能少念的。”

    当天勃朗什就动身去朝拜埃斯格里诺尔圣母院。她骑在漂亮的白马上,打扮赛过王后,绿丝绒袍子的领口开在两乳之间,满绣金花,猩红色的短袖,小巧的厚底鞋,镶宝石的高帽子,外加束住柳条细腰的金腰带。她要把这身装束都献给圣母,确切说是她许愿,待生过孩子,行安产感谢礼时将奉上这一切。

    总督的掌旗官,年轻贵族戈吉埃带着一队骑兵负责旅途安全,为她开道。他目光敏锐如鹰隼,大声喝令闲人闪开。

    却说这一行人正走到马穆斯吉埃附近,时值八月,天气炎热,老总督在马背上跌跌撞撞,昏昏欲睡,那神情赛过母牛头上戴着王冠。有一村妇蹲在大树底下就着瓦罐喝水,看到一个模样儿如此俊俏的夫人竟与糟老头子并辔而行,便向旁边一位掉光了牙齿、正在地里唉声叹气捡麦穗的刁老婆子打听,这位贵夫人是否上哪儿去寻欢作乐。

    “不然!”老太婆说,“这位是罗什高朋的女领主,普瓦图省与都兰省的总督夫人,她是出门烧香求子。”

    那年轻农妇听罢哈哈大笑,然后指着队伍前头的总督老爷说:

    “这位打头的跌一跤,她就不必买蜡烛许愿了。”

    “啊哈!我的可人儿!”老太婆接下去说,“我纳闷她为什么到埃斯格里诺尔圣母院去,因为那里的神甫没有长得俊的。她最好到马穆斯吉埃修道院的钟楼底下小憩片刻,定能如愿以偿,那里修行的个个生龙活虎。”

    “让出家人见鬼去吧!”又一名农妇打了个盹醒过来,开言道,“瞧瞧戈吉埃老爷这一表人才,要他去打开这位太太的心易如反掌,再说这颗心早就裂开一道口子了。”

    三名女人一齐纵声大笑。

    她们出言不逊,戈吉埃便走上前去,想把她们吊在路边一棵椴树上以示惩罚。可是勃朗什大声喊道:

    “戈吉埃老爷,先别把她们吊起来!她们还没有把话说完,等我们返程再处置她们也不迟。”

    她说着脸红了。戈吉埃老爷死盯着她看,像是要用目光把爱情的奥秘射进她的心里。其实农妇们一番议论已经使她开了窍。春情如火绒,只消一句话便能点燃。

    勃朗什已经看出她的老丈夫与那个名叫戈吉埃的年轻贵族在体态上大有差别。后者年方二十三岁,腰杆笔直端坐在马背上,机警敏捷,听到第一声晨钟就能起床,而老总督还在做梦。他勇敢、灵活,凡是主人缺乏的品格他都有,似这般俊俏哥儿,风流娘儿们无不乐意拥着他同宿共眠,顾不得戴发网,也不怕跳蚤咬了。颇有人指责她们,但是最好谁也别去怪谁,因为人人有权爱怎么睡就怎么睡。

    总督夫人边走边想,待抵达图尔城外的大桥上,她已经朦朦胧胧、扎扎实实爱上戈吉埃了,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爱着,却不知道这就是爱情。

    她由少女变成妇人,一心希望得到男人身上最好的东西。她堕入情网,蓦地跌进苦难的深渊,因为在初起觊觎之心和满足最后欲望之间乃是一片火海。她以前不明白,现在亲身体会到一种精微的物质会通过目光流进她的体内,使她的粗细血管、心脏的皱褶、四肢的神经、头发根、汗毛孔、大脑的皮膜、皮肤的七窍,以及五脏六腑等等,无不突然扩张、发烧、发痒,如中剧毒、如被抓挠、如被倒竖,总之似有千万根细针在里面钻刺。此乃春情发动,其反应遵循一定之规。当下勃朗什两眼模糊,视线中不见老丈夫,只见年轻的身材魁梧的戈吉埃。大自然造他时下了双料,犹如对于神甫的下巴。

    老好人跨进图尔城时,人群的呼叫声把他惊醒。他率领全队人马摆开仪仗来到埃斯格里诺尔圣母院,该教堂从前名叫大功堂,意谓纪念功勋最卓著者。

    勃朗什走进一间偏殿,凡向天主和圣母求子者都在此许愿。按照规矩她单独入内,总督、随从和看热闹者一概被挡驾,但能隔着栅栏看清里面的情形。

    那位专司求子弥撒并接待发愿者的神甫当即迎上前去,伯爵夫人问他不能生育的妇女是否不在少数。神甫答道他无可埋怨,孩子为教堂带来的收入颇为可观。勃朗什又说:

    “您常见到年轻女子嫁给我家老爷那样的老丈夫?”

    “少见。”

    “那么她们总能求得子嗣?”

    “有求必应!”神甫笑道。

    “有些女人的丈夫年纪不老,她们来求子又怎样呢?”

    “有时能如愿以偿……”

    “这么说,嫁给总督这把年纪的老人反而保险?”

    “当然如此。”神甫说。

    “此话怎讲?”她说。

    “我的夫人!”神甫庄重地说,“因为丈夫未老时,只有天主照应此事;这以后,凡人也插手了……”

    那个时代的神职人员确实掌管了全部智慧。

    勃朗什当即许下宏愿,因为她那身装束少说也值两千埃居。回家路上,总督见她驱策坐骑不停地嘶鸣、蹦跳、撒欢,便对她说:

    “您的兴致真好!”

    “可不是,”她说,“我不再怀疑自己不能生育了,因为神甫说,有人会出力的。我想要戈吉埃……”

    总督恨不得立时砍下那个僧侣的脑袋,但他继而一想,犯下此罪他也占不了便宜,不如请大主教帮忙,巧施报复。

    故此,罗什高朋城堡的屋顶尚未在望时,他就对戈吉埃说他可以回自己的领地去乘凉了。年轻的戈吉埃明白主人的意思,只得从命。

    总督辞退了戈吉埃,起用雅朗日领主老爷的儿子接替他的职务。雅朗日领地也隶属罗什高朋,这位少爷名叫勒内,年方十四。总督先让他当侍从,待他成人后正式授予贵族头衔;此外他把亲兵护卫交给一名残废老人管带,此人当年曾与他一起闯荡巴勒斯坦和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