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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生处是故乡


    一个有风有雨有声有猫有狗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故事。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一定会有一段往事的思绪或者声影在那里萦萦绕绕着。像冬日里水面上氤氲的雾气,也像天边飘荡的浮云,萦绕在游子的心上。

      故乡,是有故事的地方。那些平淡的故事经过了酷暑寒冬就变成了传说,像一碗清茶,有韵味。

      故乡很简单,没有城里的灯火阑珊和精明算计。

      剔除复杂的叙事过程,过滤掉大大小小的形容词汇,其实每个人心中的故乡都差不多。洞庭湖边,蓝天下有几朵白云,白云下面迷蒙的村庄。很多人在一堆草垛一跃而过,又从水闸上滑进下一条水沟。一堵矮墙下闪着绿光的爬山虎,一条摇着尾巴站在路口的大黄狗,一个佝偻的背影,一把滴着血的镰刀,一碗香喷喷的糖水煮鸡蛋。他们都是故事的题材。

      在一个路边铺满严霜的时节,一位大清早就在田埂路上颤巍巍走路的老人(也许叫赶路要更妥贴一些)。他似乎大多数时候没有目的地。他在房前屋后穿行,他在田野里停停走走。他的影子在身前或者身后默默地跟随着他。我这个陌生的目光跟随着他。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似乎在和脚下的土地在做一次深刻的交流。他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走着,歪歪曲曲的,一遍又一遍的行走在大地上。太阳很低,伸伸腰就可以够着。他低垂着头,也许是在梳理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及至中老年的漫长的时光。蛋黄白一样的日光,远远的斜挂在天边。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挪过了荷塘、草地、稻田、坟堆、芦苇场、铁匠铺、矶头湾、油菜地,直到他折回出发的地方。太阳下山了。东边树林那边过来的月亮继续照着黑黝黝的村子。这时候,村子像团被棉花被吹落在藕池河边。影子扶着老人,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个棉花堆里。蜷在屋门口的大黑狗一双眼睛里闪着绿莹莹的光。老人家门口的一盏灯亮了,大黑狗闭上了刚要张开的口。他的家在身边,他在的故乡人的目光里游荡。

      故乡是游子手中的一个秤砣。

       有时候举重若轻,有时候举轻若重。他在内心深处反反复复的掂量着秤杆的位置,却容不得他人随意的拨动。那些出走故乡多年的人。通过一幅幅影像或者带过去的一把把井土,在心里精心的雕琢着故乡的形象。在任何一个局外人看来。他们都是故乡这个艺术品的收藏者。他们以故乡拥有者的姿态出现在异乡人面前,他们多角度的评判故乡的形象:成功或者失败,光荣或者耻辱。但是对于这个地域之外的人,他们内心深处却保留着一丝不容侵犯的领地。

       亲爱的读者,你可能会说这是偏执,也可能会觉得这是狭隘。一代又一代的人过去,事实总是如此。任何人也无从否认。年年岁岁过去,有些人把异乡当成了家乡,他们收拾好行囊,把故乡当作一件真实的艺术品,挂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想一想,审视一番,末了再小心翼翼地装回去。故乡,等着下一次被擦去厚厚的尘土。

      也有一些人从外面走回来了,带着外面的风尘。他们走进这个歌熟悉而陌生的世界,最终把自己活成了这件艺术品中的元素。

      一个长期在外谋生的人,在异乡的日子和在故乡的岁月几乎可以等同。诗和远方都在,两者一直在路上变幻着,以一种具体的意向显示他们现实的存在。这时候,故乡是天上的白云,故乡是白云下面的村庄。行囊里的每一件寒衣,都有来自房前屋后聚集的阳光的味道。从胸腔里发出去的一声声,带着鲜明特色的乡音。那些捂着鼻子嘴巴也会透出来的味道,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故乡的味道。

      我是湖乡人,快到小学毕业的时候才去过县城。偶尔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讲大海的波澜壮阔,却没有见过山的模样。在屋前的棉花树前,想象木棉树上一朵朵硕大的木棉花盛开的样子。遍布故乡的河湖是我的摇篮。摇啊摇,一直摇到了外面的世界。

      后来,我知道了,李白和杜甫来过,屈原也来过。他们只不过是在相距几十里地的那里路过。东达苏杭,西穿巫峡,北上洛阳,南抵雁城。一艘艘航船进进出出,把唐宋的诗词歌赋出口到江河湖海。

      随着在外漂泊年岁的增长,星星、月亮、皱纹、泥土、伤口、篱笆、菜园、土狗、露珠、水沟、长河,蛙鸣、蝉燥、叶落、霜降……这其中的每一个词汇越来越充满了故乡的意味,它们每一次的闪现,都会不经意引发内心深处的一次共鸣,久久地回荡在脑海里。我总是固执地设想着--将来的某一天,我以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姿态回到故乡那里。回到那个连接洞庭湖和长江的藕池河的支流边上,回到那个大堤下的村庄某处僻静的角落。安静而从容,阅尽春夏秋冬。

      春天里,雨点儿多。淅淅沥沥的雨点儿落在青绿色的田野里,落在灰黑的瓦片上。在寂静的晚上,瞪大眼睛看黑色的夜空,听屋顶泡桐树上的果壳下坠的声音。一颗,两颗,三颗……还没数完便已睡眼朦胧。屋旁大黑狗的一声平地而起的叫声,惊起鸡笼里的无数睡梦。

      在那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母亲牵着我和妹妹的手,从离家二里多的外婆家里出来。我们光着脚,走在那条长满了狗尾巴草的乡间小路上。一脚深,一脚浅。我的脚指头紧紧地勾着滑溜溜的泥土,有点新奇,有点紧张。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远处是稀稀疏疏的几处农舍,它们藏在一片巨大的树林后面,那片树林后是我们的家。

      等到春花落尽,热浪逐渐笼罩了屋顶和稻田。烦人的知了在屋前的杨树上扇动着翅膀。没有一丝儿风,我躺在父亲擦拭过的竹凉板上。摇着蒲扇看满天星斗,听牛郎织女的故事。挂在天上的大月亮,那么白,那么远,那么亮。

      秋风一过,空气里都是瓜果成熟的味道。在一片金黄的稻田里,偶尔会钻出来一只红色、褐色、绿色羽毛的野鸭。它扑楞着翅膀,一飞冲天。

      等到屋后水杉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所有的色彩几乎都被灰黑白几种颜色所淡化和取代,厨房灶台上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焖在锅里……

      天上的流云是否还会停留?斑鸠和八哥是否还在枝头跳跃?它们是否会期待,一个须髯皆白的游子,以及他的归来所引起的空气的颤动或者跳跃?

      或许多年以后,我也会像那位在田间踯躅的老者一样。背着手走在田埂上,把每一句要和故乡分享的话撒在泥土里,每天来回疏理它的纹路和情感。我从不关注那些身前身后人的眼光跟随: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大概那时候我的耳朵也不大听使唤了,我只把身边“哗哗”作响的树叶当作千百个招摇的耳朵。它们摇晃,它们快乐。我也摇晃,我也快乐。

      一瞬间,我获得了未曾有过的安宁。

      我曾经在漆黑的夜里到过澎湃的南海边,听巨浪翻涌的声音。我也曾体验彻骨的寒冷,看斗大的星星,在秦岭的最高峰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高山之巅和海平面的精彩背后,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色彩和平淡的声音。究其原因,应该是那里没有故乡特有的温度和色彩。

      我曾在某个有些萧瑟的秋日里静静的走进一座寂静无人的大山深处。整个下午,一个人呆坐在一眼螃蟹大小的泉水旁边。看泉眼慢慢溢出的清流。那一汪清水映着周围迷濛的山色,那些红的绿的黄的紫的色彩,似乎都溶解在这静静的泉眼里,然后又溢了出来。用手掌捧出的水滑落到石头上,迸出一片水花,洁净而透亮。一汪异乡亮亮的泉水,无声的泉水,源源不断的。抬头看看天空,不由得想起“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诗句。这会儿想起儿时读过的一篇课文:

      “这里的水真清啊,这里的水真净啊!”

      身在这么美的景致里,心里却又隐现出千里之外那个藕池河边的形象,那个村庄的形象,故乡的形象。泉水无声,不断的上涌,故乡的形象便在这泉水的映衬下越发清晰起来。

      水,纯净之水,有时候也会醉人的。其实,真正令人醉倒的,正是那个白云底下的村庄,那个村庄里面住着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