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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页

    流岫虽然恼这人,但恼来恼去,现在到底是自己人。现下见她为了烟雨楼的事负伤至此,心中也不好受。她一向不爱欠人人情,两方虽是交易,但她心中有一杆自己的秤。听了阳春一番陈述,她自认为是欠了唐麟趾好大一个人情,十分不自在。

    彼时,清酒和鱼儿守在一旁。流岫站在床头,见唐麟趾沉睡之时,面容平静,倒是没了清醒时分,恶语相向,冷峻着面旁时的那份可恶劲。

    流岫看了一会儿,不禁就想起上次到烟雨楼来时,厌离和清酒所说的话,这人仇视青楼女子是有原因的。她心生好奇,忽然就想听一听这事,于是问清酒道:“你上次说过,她仇视青楼女子有因,她到底因何事对我们风尘女子生的这般偏见?”

    清酒挑了挑眉,细细打量她神色,笑问道:“你想知道?”

    流岫是心血来潮,随口就问出来的,现在清酒这样子问她倒叫她怪不好意思的,登时就要出口说‘没什么’。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清酒已经说道:“你知道唐门收的弟子,都是六亲尽绝之人罢。”

    流岫点了点头。唐门身为刺客之流的百年大宗,收门徒一向严苛。他们认为刺客就得冷心冷情,在世间不能有任何牵绊,因而大多是招收一些身世孤苦的孩童进宗门。

    流岫好奇心又上来,问道:“但这与青楼女子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我们青楼女子把……”说到此处,流岫微扬的嘴角落了下去,脸上的笑意消散不见。

    清酒看了她一眼,说道:“她娘亲是青楼女子,也没个什么六亲,只有她娘亲这么一个亲人,后来……”

    清酒倚着脸颊,淡淡的叙说:“后来她娘亲攀上高门,被人赎身做妾,但总不好带着一个孩儿。”

    流岫没了言语。烟雨楼中虽是卖艺不卖身,但到底是个风月场。青楼里那些故事她不知听过多少,见过多少。清酒说个开头,她大抵就晓得了,唐麟趾这样的故事,在青楼之中并不稀奇。

    多的是为奔荣华富贵,抛子弃女的女子,虽说是身不由己,当初又何必生下她呢……

    流岫心中似压下一块石头,更不自在了。

    清酒道:“她娘将她带到城外给丢了,扔她倒也极容易。”

    说道此处,清酒神色间无嘲谑,无怜悯,脸上轻带笑意就似在说一件老友的囧事,她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罢。她不认路的,走个十里五里,便辨不清回去的路了。她在唐门榜上无名倒不是学艺不精,也不是因着是个什么颇负盛名的轻斥侯。她上不了榜,不过是因为她没办法单独完成任务,她不认得路。”

    一十一座烟雨楼(八)

    清酒和鱼儿从唐麟趾房中出来,彼时人间六月,  夏雨阵阵,  屋外落过雨后,鸟鸣绿意,  更加清新,  让人心旷神怡。

    鱼儿和清酒走在游廊上,  鱼儿问道:“清酒,你说的那些事是麟趾自己跟你说的吗?”

    清酒道:“嗯?”

    鱼儿道:“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主动开口谈论这种事的人。”

    “她确实不是。”清酒手背掩在嘴侧,凑近了鱼儿,  压低声音悄悄道:“这是我将她灌醉了,从她口里套出来的。”

    清酒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她这样的笑,  叫鱼儿如咬中一粒花椒,  心底发麻。鱼儿心想这人是蔫坏的,一向如此,  可此时此刻,  却觉得她这般模样又美好又可爱,  直想紧紧抱着她。

    鱼儿感叹道:“你对我们的事都很了解。但是你的事,我……我们知道的并不多。”这是一年相处后,  鱼儿的感受。清酒对几人身世经历都十分了解,但对于清酒自己的经历,  另外几人知道的程度却是大不相同。鱼儿虽然好奇,但不会从厌离几人处打探,她觉得这事要了解,  当直接从清酒口中问明才好,只是一直缺少个契机。

    清酒目光移来,她墨黑的眼眸明亮,微微一觑,露出几分探究,自然而然的带上少许威势。这种威势同凛凛杀意一般,叫人见之胆寒。她并不主动,却也总会不经意间露出。

    鱼儿声势一软,说道:“这不公平……”

    清酒微微一笑,神色之中颇含深意:“鱼儿想要了解吗?了解我的过去?”鱼儿心中怦怦直跳,略一犹豫,点了头。

    清酒神色一转,黯然低声道:“但那并不是什么很美好的事,倘若那个人与你想像的不一样,会让你大失所望的。”

    游廊檐上两边还在滴水,滴答滴答。鱼儿因她那般神情,心中蓦然揪紧,柔声说道:“不会的,不论怎样,清酒就是清酒。”

    清酒斜眼偷扫了鱼儿一眼,嘴角微翘,压着欢意,语调仍显出几分恻然:“是吗,鱼儿这样觉得吗?”

    鱼儿心中软软的,对她又怜又惜,郑重点头道:“嗯。”

    清酒见鱼儿说的认真,不禁眉眼展开,抚了抚鱼儿脸庞,语声更见温柔:“是吗,我好欢喜。”

    鱼儿望着她翕动的唇瓣,又想起流云房中一幕,蓦然红了脸,心中急跳不止,不敢再看她,待得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中,已过了许久。

    鱼儿回思起来,不由得一愣。

    竟叫清酒将这事给糊弄过去了,以前怎样,终是不听她提起。

    清酒和鱼儿离去后,流岫依然在药房中照看唐麟趾。她端了一把小杌子坐在床头,托着香腮,凝望唐麟趾睡颜。见这人生的清秀端正,英气夺人,是个飒爽女子,倘若没有先前那些不愉快,这人倒是十分合她胃口。但是转念一想,唐麟趾对青楼女子厌憎,她虽不能宽容接纳,却也能够理解。

    流岫伸着根纤细的玉指戳着唐麟趾微微隆起的眉心,说道:“说起来我们还是同流,你又厌恶我们什么呢,嫌我们不干不净,贪图富贵吗?”

    流岫努着嘴,语带不满,又道:“我们烟雨楼又哪里是这样呢,你偏要拿我们烟雨楼与那寻常的烟花巷柳做一般。”

    然则流岫心内明白,按世人眼光,两者差别也不大,卖笑陪坐,与那出卖肉体并无二致,不过名声好听些,一个是卖艺,一个是卖身,他人心中是同样的不屑。

    只不过世人怎样看待,她流岫不在乎罢了,她并不会因此就这觉得自己轻贱。真正让她气闷的只有唐麟趾那‘无情无义’四字。

    烟雨楼楼中众人,自有自己的忠义在!

    流岫想着心事,手下不自觉就重了些。唐麟趾忽的呻/吟一声,眉心微动。流岫吃了一惊,连忙将手缩回:“你醒啦!”

    唐麟趾缓缓睁眼,初时眼中一片迷茫:“这是哪里?”唐麟趾沉睡已久,声音暗哑,喉咙干涩,一说话便忍不住咳嗽。

    流岫扶着唐麟趾靠在床边坐起,倒了一杯水,到床边喂唐麟趾:“这是烟雨楼,阳春将你带了回来。”

    唐麟趾见是流岫喂她,虽有些抗拒,但实在是口干的很,还是乖乖的凑上前去,就着杯口慢慢喝了几口。

    流岫问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唐麟趾皱眉回忆,先是迷茫,而后眸中渐渐清明,回响起之前发生的诸般事来。她没有差点丧命的惊惶后怕,反倒是笑自己道:“命真硬。”

    流岫再喂唐麟趾水,见她推拒不喝了,便将杯子放在床边柜子上,正色道:“这一次是烟雨楼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个恩情,烟雨楼会报答的。”

    唐麟趾见流岫温言软语,和顺殷切,性子大改,以为她这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当下往后缩了缩,捂着伤口,皱眉轻吟;“交易而已,那些都是责任范围之类的事,少楼主不用这么客气,说这些虚话,腻味的很。”唐麟趾学着清酒耍官腔,正儿八经的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流岫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来唐麟趾的心思。她见唐麟趾这样不解风情,将自己的谢意当作别有用意,不禁恼火,冷笑道:“唐女侠觉得是虚话?烟雨楼可从来都是言出必行,唐女侠既然不信烟雨楼是诚心谢恩,那不如现在就将这恩情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