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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

    高欢听老汉分析得如此透彻,脊背涔出冷汗:“难道中原汉人还将经受五胡乱华那样的磨难。”

    老汉口气更加沉重:“比五胡乱华更大的磨难将降临汉人头顶,草原的游牧胡人早晚有一日将席卷海内,世上没有汉人生存之地。”

    高欢想到现在的形势:“现在南北对峙,难道北方胡人将跨越淮何、长江攻入建康,汉人将亡?”

    老汉仰头沉思,回答高欢:“那也不一定,现在天下有三股势力,从四周包裹中原的胡人实力最强,侵入中原定都洛阳,不断汉化的魏国居于其次,逃亡江南汉人实力最弱。不过现在胡人内部矛盾重重,天下形势更加诡绝。”

    “胡人之间?”六镇造反就是胡人间自相残杀,高欢被老人提醒,若有所悟。

    老汉虽处草原,却留心天下大势:“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汉化,消弥胡汉矛盾,与塞外胡人却剑拔弩张。六镇胡人深受歧视,不满现状,起兵反叛。天下大乱之际,秉持朝政的胡太后却大兴土木,骄奢淫逸,魏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随时土崩瓦解。这是汉人唯一机会,如果胡人间分出胜负,倾力南下,汉人便将失去最后的家园。”

    高欢来自怀朔镇,反驳老汉:“破六韩拔陵战死,葛荣火并吐火洛周,四处劫掠,绝非成大事之人。魏国推行汉化,失去以往金戈铁马的气势,胡人群龙无首,岂能南下攻梁?”

    老汉第一次听说这些最新的发展,闭上眼睛思索一阵:“天下打乱,形势诡谲,唯求上苍护佑汉人的一线生机。”

    高欢低头看看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酣睡的尔朱歌。她刚巧睫毛一动,眼睛睁开,脸颊带着睡眠中的温润颜色,浅浅笑着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高欢露出笑容,帮她压紧身上的毛毯。

    尔朱歌听着风声,好奇地看着这个独自在秀容山谷中牧马汉人,他胸怀天下,侯景和刘贵这样骁勇的战将都心甘情愿以他为兄长。他还拥有草原胡人所不具备的细腻的体贴,尔朱歌在这一个多月的旅程里,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躺在他的臂弯里,心中甜蜜,不知不觉中在呼啸的风声中闭上眼睛,含着笑容进入香甜的梦乡。

    老汉的谈兴性被渐渐袭来的困意征服,彻夜的长谈消耗了他的全部体力,闭上眼睛缓缓入梦。高欢的头脑风暴却没有结束,困扰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既不同于中原农耕的汉人,也不同于在草原上游牧的胡人,我是胡化的汉人。另一个难题同时升起:我想成为什么人?放弃祖先高贵的汉人血统,成为一个胡人?不。放弃我的妻子儿女和兄弟伙伴,成为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不伦不类的汉人?也不。高欢轻轻站起,走到帐外,仰头望着笼罩四野的苍穹,天空点点繁星,却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过去无所谓,未来才又意义,我有选择的能力,命运在我手中。

    第一部分  2.5  沙漠铁骑

    冬去,春来,夏至,漠北冬季比中原漫长得多,此时也露出夏天的迹象,草根从底部绿到空气中,小动物忙碌起来。尔朱歌离开秀容越远,心情越好,爹爹这半年过得怎么样?爷爷的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吧?尔朱歌转瞬决定,让他们生气去吧,我才不愿意牺牲一辈子幸福和自由换取他们开心。尔朱歌坐在骆驼上,哼唱完从斛律金学会的那支歌,向高欢招手:“高大哥,那里,又一只沙兔呢。”

    进入戈壁的时候,尔朱歌舍不得卖掉小红马,寄养在草原牧民家中,高欢和小猴子的两匹马加上尔朱歌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只能换来两峰骆驼。小猴子兴致勃勃地蹦上去,欢呼着向戈壁冲去,高欢为难地看着尔朱歌,手指骆驼:“要不我和小猴子挤在一起?”

    尔朱歌嫣然一笑,双手板住驼峰跨上骆驼,将左手递过来,高欢翻身跃上驼峰,双手不客气地从后抱住尔朱歌细细的腰肢,一股幽香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听到她开心的笑声和话音:“笨汉。”

    尔朱歌与高欢互看一眼,挤在一峰骆驼上。尔朱歌变换着不同的曲调和节奏,用不同的方法演绎着敕勒歌,高欢抚笛伴奏,歌声越来越动听,小猴子常常听得忘记催动骆驼。高欢贴在尔朱歌纤细的腰肢听着她的歌声,习惯性地去夹马腹,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坐在骆驼上,这一瞬间,那只沙兔消失在草窠中。

    尔朱歌逃离了那桩莫名其妙的采选,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皇帝找到妃子,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家乡了。高欢看着尔朱歌高兴的样子,不禁犹豫起来,我将尔朱歌逃往金山消息传递给刘贵,他肯定将那封信交给尔朱荣,我这样做对吗?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遥远的尽头是尔朱歌旅行的终点,也是她快乐的终点。高欢心中矛盾万分,伏在尔朱歌耳边:“小歌,我们出来半年,已经躲开采选,现在你身体不好,我们该回家了吧?”

    尔朱歌用手搭在眉间挡住阳光:“我要去看看金山银水和乌伦古湖。”

    小猴子冲出很远,仍然听到高欢和尔朱歌的对话:“嫁给皇帝有吃有喝,尊崇至极,傻瓜才不嫁。”

    尔朱歌笑着摇头:“我是草原上的百灵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无论鸟笼多华丽,我也不愿意进去。”

    太阳高悬天空,小猴子逃无可逃被阳光烤得发蔫,骑着骆驼不再手舞足蹈向前冲,尔朱歌受不了从冷到热的变化,发烧后身体虚弱起来。早上启程的时候,她还能坚持坐在骆驼上,到中午只能软绵绵地靠在高欢怀中。高欢撩下她的面纱遮住阳光,拿出水囊递到她嘴边。

    尔朱歌嘴唇轻轻沾了几滴水珠,拧紧皮囊还给高欢:“这是最后一袋水了吧?”

    高欢点头抓紧水囊,尔朱歌的舌头舔舔嘴边的水滴:“我们沿着瀚海走了两个月,仍然看不到河流,会不会走错?”

    高欢将水囊小心翼翼地系在驼峰上,手指阳光:“我们面对西沉的夕阳,方向肯定没错,继续向西就可以遇到那条河,有了河水,我们便不用担心。”

    “我们就快没水了。”尔朱歌看着高欢干裂的嘴唇,忽然感到地面震动,眉毛跳动露出惊讶表情:“高大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高欢跳下骆驼,耳朵贴在地面仔细分辨,马蹄震地如同洪水,他起身向后眺望,视线尽头腾起烟尘,骑兵还在数里之外。小猴子也发现大地颤动:“高大哥,怎么回事?是草原部落间打仗吗?我去看看。”

    高欢举手制止小猴子,这些骑兵从东向西,尾随而来,谁会在大漠中追踪自己呢?如果这些骑兵与他们有关,就必定是从秀容出发寻找尔朱歌的人马。

    高欢搀扶尔朱歌跳下骆驼:“我们藏在沙丘后面,等他们过去。小猴子,你装扮成草原牧民,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欺负你。”

    高欢拉着尔朱歌,踩着坑洼不平的戈壁走到沙丘后隐藏起来。天边扬起的烟尘渐渐笼罩过来,闷雷般的蹄声由远及近,戈壁摊上出现一道排山倒海的黑线。小猴子调转身体,倒骑在骆驼上,不慌不忙凝视着冲向天空的尘土。

    骑兵队伍也发现两峰骆驼,为首将领右手向空中一举,数百黑袍黑甲铁黑兜鍪的骑兵分成两路,将小猴子团团围住。小猴子目光被马蹄激起的沙尘掩住,直到尘土落定,一匹战马出现在他眼前,小猴子舌头抹过干裂嘴唇,一名黑铠将领端坐战马,从兜鍪中露出的石雕般苍白的面孔。小猴子在沙漠混迹几个月,外貌和口音与当地牧民一模一样,不担心被看出破绽,挺起胸膛笑着向他摆手。

    黑铠将领两边嘴角向上一翘,两颊的肌肉跳动,藏在兜鍪中的眼睛眯缝起来,露出一个笑容,让小猴子心中仅剩的恐惧烟消云散。他轻拍战马,马头一转,将侧面朝向小猴子,右手从马鞍上取出棕色羊皮袋向下一扔,满登登的皮袋在地上左右晃动,小猴子不用想就知道,那是满满一袋水。

    黑甲将领嘴角一动,用草原上的语言问道:“小兄弟,有没有看见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