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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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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汉广寻了个空子,正在回复工作信息,猛然被卫粒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望过去,只觉医院的白色瓷砖,都比卫粒的脸要来得有颜色一些。

    卫粒手指掩住苹果肌,不断吐气调整呼吸,身子连同眼泪一起摇摇晃晃,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肩膀耸动几次后,她的双手终是软哒哒地垂下,人向后栽去。

    “卫粒!”俞汉广肝都颤了,忙上前一大步扶住人。

    他简直要怀疑,一整年的狗血份额今日都要被自己用完了。

    ……

    “到外面透口气?这里离宜大不远,我带你去转转。”俞汉广对卫波道,“今天遇到这么多事,医生说是情绪起伏太激烈,让她休息一会。”

    卫波回过神来,把一沓缴费单仔细地折好塞进口袋,又帮熟睡的卫粒掖紧被角,调整好点滴的速率,这才转身冲俞汉广点头。

    医院和宜州大学中间隔着条卖各色小吃的巷道——似乎每个大学旁,都有这样一条深受学生喜爱的堕落街。俞汉广大学浪了四年,熟悉到几乎可以闭着眼摸到暗巷里那家炸鸡店。

    接连在公司和医院折腾了几个小时,他和卫波都急需补充能量。但此刻尚未到饭点,卫粒也可能随时醒来,俞汉广便把卫波领到了炸鸡店前:“尝尝看,连续十几年霸占宜州点评榜No.1。”

    卫波看着裹着白糖和甜面酱的油炸块状物,眉头微蹙。

    俞汉广反应过来,又递了盒原味炸鸡,顺嘴出溜:“孔雀东南飞,苦了肠胃。宜州的东西偏甜,吃不惯?”

    “你说你老家在北方,”他见卫波没有拒绝,于是十分谨慎地开了口,试图从这袭爬满跳蚤的袍子上抽出第一根丝线,“你和卫粒都是在凌水长大的?”

    卫波点头,把炸鸡放回盒中。二人往学校的方向缓踱去:“不完全是。我和粒粒都在京州出生,我读到五年级,回的凌水。”

    他的坦诚让俞汉广讶异:“在京州多好啊,怎么回去了?”

    “因为我爸。”

    “我爸原本在京州工作,”他突然扯出一丝苦笑,报了个知名公司的名字,“做通信工程师。”

    这家公司老少皆知,它从卖网络交换机起家,历经三十余年的发展,如今已是一家综合型科技集团,主营业务涵盖了通信设备、手机电脑,甚至人工智能、物联网等多个领域。

    “他在公司里遇到了我妈,”卫波又道,“我爸工作体面,待遇也不错,于是我妈就辞职了;他们很快结了婚,生了我,又生了粒粒。”

    俞汉广记得,十几年前他高考报志愿的时候,还认真考虑过通信工程专业——那时候,通信还是朝阳产业。

    和如今的VR游戏一样。

    他将炸鸡盒子放回手提袋,小心翼翼问:“这不是蛮好,怎么回去了?”

    “房子。”

    “当时京州的房价虽然高,但努努力还能看到希望,我妈就劝我爸,尽快贷款买一套。大不了等我和粒粒大一点,自己再出去工作。”卫波道,“但我爸觉得风险太高,也怕把钱砸在房子里,日子过得紧。于是买房的事就耽搁了。”

    他停顿片刻,接着道:“听我妈说,粒粒出生第二年,首都因为申奥成功,房价暴涨,他们再想买房时就晚了。说来好笑,我小学是借读,没有学籍。”

    俞汉广用手机查了京州如今的房价,暗自抽气。

    “他工作忙,我妈就一个人带我和粒粒,非常辛苦;再加上买房的矛盾,我妈的性情就……就变了,天天找各种理由和爸吵架。”

    柴米油盐是婚姻的催化剂。所有的你侬我侬,放在菜盆里洗一洗,下到热锅里翻炒两下,都会变成混着油烟味的张牙舞爪。

    在他印象中,母亲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和父亲吵一整个晚上。从土豆丝切得太粗,到排骨的价格变贵,再到青菜没洗干净沾了泥……锅碗瓢盆,能砸的全砸了。

    而自己只能躲在卧室里,非但不敢出声,还要捂住妹妹的耳朵。

    贫贱夫妻百事哀,俞汉广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叹道:“然后你们回凌水了?”

    “没过多久,我爸就申请驻外,去了乌顿。”卫波摇摇头,“在国外工作了五年。”

    “乌顿?”俞汉广在旅游社区看过这个名字,一个中东地区的小国家,风景很美,是很多网红博主打卡的地方。

    “是的。我猜测,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和妈再起冲突,另一方面,也是想多赚点——我爸去乌顿做售前行销,除了正常工资以外,每天还有45美元的生活补贴;二十年前算笔巨款。”

    不少通信企业当年随着“产业出海浪潮”,硬是把交换机、服务器、传输网铺到了全球,很有一段灿烂辉煌的日子。

    海平面下的黄金时代,鲜为人知也不可多言——只有孤勇的弄潮儿,才敢面对九死一生的命运。

    而这场大潮也不吝啬,它回报以金钱,让弄潮儿赚得盆满钵满。

    “每天45美元,五年……”俞汉广暗自心算,“首付该够了。”

    “房子没能买,钱都拿去治病了。”卫波道。

    在他印象中,父亲每次回国休假时,都会变着法子给自己和妹妹带礼物,游戏卡、洋娃娃、国内很少见到的椰枣巧克力;会和他们讲椰枣的历史,讲骑骆驼和冲沙的感受……

    却一次都没说过自己在外面的工作。

    “乌顿那时候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虽然有很多机会,但是生存条件同样艰苦。爸爸回国后,有一次,因为高烧被送到医院,我和妈才知道,他一身的毛病。”

    二人走进宜州大学正门,恰巧路过一个风口,风呼啸着来得迅猛,卫波探出手挡在面前,声音没入风里。

    “是在外面落下的病根。”

    俞汉广拢着衣领:“这算是工伤吧?公司不负责吗?”

    “公司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和我爸谈了裁员。”卫波无奈道,“一个快四十岁的老员工,比年轻人工资高,却不如年轻人精力旺盛,还天天请假看病。”

    “可是根据劳动法,员工生病期间,公司不可以裁员……”俞汉广皱眉。

    “没有直接证据。也不知道公司用了什么手段,爸考虑了几天,又和妈大吵了几架,最后还是妥协了。”

    “也许他就是那种天生心软的人。”

    卫波吸了吸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子:“然后,我们一家四口才回了凌水。”

    “我虽然是借读,但是毕竟在京州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一听到要回凌水的消息,特别伤心。”

    起码在当时,他把一切的错误都怪到了父亲头上。

    二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孵化器旁的草坪前。孵化器偏安一隅,又因为尚未开学而人迹罕至,俞汉广看这里环境清幽,索性带卫波沿坪边小径散起步来。

    “你们回去后,你爸爸还做通信吗?”他又问道。

    卫波的声音不重,却很清晰:“小地方,没什么机会,他就拿着赔偿金和积蓄开始做生意。”

    “先是和朋友合伙开了餐厅,倒闭了;之后开过书店、咖啡馆……都没了下文。家里的钱花光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

    俞汉广心中叹道,书店、咖啡店……在大城市都不一定能开得起来。

    “好在我妈找到了一份物理老师的工作,帮我和粒粒解决了转学问题。小城市没有六年级,当时也没那么多规矩,我直接插班升到了初一。”

    俞汉广终于明白,怪不得二人同岁,卫波却比他早毕业。

    卫波颔首道:“妈工作稳定下来以后,爸就彻底认命了,再也不出去做事。”

    “他每天只有三个任务:吃饭、睡觉、斗地主。”他回想着欢乐斗地主的喜庆BGM,“不对,还有第四个,和我妈吵架。”

    钱是否能给人带来快乐,仁者见仁。

    但钱一定能给人带来骨气。

    俞汉广家中氛围平和,平和得甚至缺了些烟火味儿,显得清冷。父亲和继母相敬如宾,有事也都是彼此商量着解决。他实在是想不出卫波家中鸡飞狗跳的日常。

    卫波道:“我妈在家除了发火,就是天天让我和粒粒好好读书,以后考出去别再回来,不要混得和我老爹一样废物。还好我初中成绩不错,我发现,只有把成绩单拿出来,爸妈才会停止争吵。”

    “于是我拼命学习,希望能让他们开心。”

    这话狠狠地锤进了俞汉广的心里,他也有过想要博父母一笑的少年时代。

    在这个国度,所有的亲情好像都很类似,欢乐和沉重一体两面——

    父母要背起生养子女的全部责任,子女要担起回报父母的全部期望。

    “直到我升到了重点高中。”卫波的脸颊绷紧,不过随即放松下来,“以全市第一的成绩。爸妈和粒粒都高兴坏了,那段时间也是家里最后的好时光。”

    “唔……”听到“最后”二字,俞汉广直觉到了该转折的地方。

    “老师说我将来能冲TOP2,我又对生物比较感兴趣,就报了生物竞赛集训。于是我每天放学后就闷到自己的房间里,塞上耳塞攻竞赛题。”

    “可偏偏到了快要比赛的时候,我爸他……”

    一条长椅适时地出现在面前,草坪旁静谧无风,二人心有灵犀地一起落座,倒也不觉得寒冷。

    卫波眯起眼睛,颤抖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掏出手机打了几行字,递给俞汉广。

    【心源性休克,指心脏功能极度减退导致心输出量显著减少并引起严重的急性周围循环衰竭的一组综合征……本病死亡率极高,国内报道为70%-100%……】

    俞汉广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百科页面,没有多言。

    他懂得何时应该说话,也知晓沉默的时机。

    有些伤口会随着时间结痂,而另一些伤口是永远干不了的草地。

    外界的同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像是在这湿土上多划了几道泥印子。

    “我记得……是很平常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关门刷题,我爸就倒在客厅里。”卫波盯着自己灰色的鞋尖,缓缓开了口,“我妈接粒粒到家的时候,他……他呼吸已经停了。粒粒疯了一样拍开我的房门,我才知道。”

    父亲倒下的姿态,他已经没有很深的印象了,但临终时的那件灰色衣服,多年来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父亲灰色的衣服好像特别多,每一件又都磨得发白发旧。既和凌水这座灰扑扑、毫无活力的小城融为一体,又仿佛是一个气罩将他当头扣住,与外界相隔。

    除了和母亲吵架之外,父亲相当沉默,经常在客厅一坐、鼠标一点就是半天。网上打牌难免遇到堵心的时刻,父亲也是随和至极,从没发过火、骂过脏话。

    而那间小房子,与其说是家,也更像一所小小的“隔离点”。

    它很少发挥家的作用,为人遮风挡雨;相反,一旦出了意外,“隔离点”会第一时间实施惩罚。

    父亲去世时,客厅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拉开了,但他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父亲应该是在翻箱倒柜地找药,有些急促,但又刻意地控制着,怕打扰到自己。

    直到人生最后一刻,他都好似隔离点大门口的一座灰色水泥塑像。

    年久失修,价值不再;但一直很板正,很默然。

    俞汉广叹道:“怪不得卫粒和你闹得这么僵。”

    “我经常在想,要是我那天回家能注意到我爸的状态,要是我没有锁门,要是我根本没有参加竞赛……”卫波深呼吸,头几乎要蹭到胸口,声音有一种处于失控边缘的喑哑。

    俞汉广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偏头:“不是你的错。”

    卫波没有回视,而是抬头望向前方大片的青黄色草皮,自言自语道:“有一年暑假我回凌水,翻到了当年的竞赛书。上面有一句话,大意是,让某个生态系统消失,只需要让其中一类生物消失就可以。”

    “剩下的就都是连锁反应。”

    “连锁反应……”俞汉广无意间瞟到腕间的智能手表,心脏狠狠一跳。

    他很想给父亲俞乔去个电话,手机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个来回,终是没能按下去;于是打开屏幕,找到那个叫【俞主任】的ID,发了个笑脸emoji。

    没想到【俞主任】回复得很快:【在开会,什么事?稍后回电。】

    俞汉广顿了许久,才打字道:【抱歉,按错了。】

    “粒粒醒了,我们回去吧。”卫波接到了护士的电话,迅速从情绪的洪流里走出,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一场幻觉。

    回到病房,俞汉广把一个超大的炸鸡盒子放到卫粒面前,伸手指着天花板道:“饿了吧?我对灯发誓,这是宜州最好吃的炸鸡,没有之一。”

    卫粒脸颊恢复了血色,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悄咪咪地在俞汉广身后探寻。

    他见状了然:“你哥先回去了,他还有工作。”

    “汉广哥,给你添麻烦了。”卫粒松了口气,转而盯着炸鸡,哭腔又从嗓子眼挤出来,“这家我也经常吃的,我和……我们还一起……”

    俞汉广浑然不觉似的,乐呵呵地冲卫粒眨眼:“一个想法不一定对——男朋友和炸鸡,还是要选炸鸡,因为炸鸡只会给你带来快乐。”

    “回学校以后,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他道,“做个挥着鸡翅膀的女孩。”

    卫粒终于露出笑容。

    “今后有需要,尽管说。”俞汉广拍拍胸脯,“有空随时来找我,带你开黑。”

    卫粒深吸一口气:“谢谢,不了。马上开学了,我得继续去实习,还得论文答辩,工作也没有着落……”

    俞汉广看着卫粒黯淡的双眼,觉得“帮帮我”这三个字有时真的很难启齿。

    在嘴边走一遭,就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不了。

    俞汉广道:“不什么不?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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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有好几个朋友都是做通信的,曾经外派到伊拉克、苏丹、刚果这种环境非常恶劣的地方(还有师兄因为环境过于恶劣,落了一身病),大家每次一聊起来,都非常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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