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吗？”端木柔手里的东西在章清眼前晃了一下。
章清松了口气，接过了水杯，“喝。谢谢。”
拧开水杯盖子，一股奇异香味飘了出来。
“你这泡的什么啊？”
“枸杞，决明子和菊花，都是清火明目的。”端木柔说道，“过两天开拍以后我再给你泡点胖大海。”
章清其实不喜欢喝这种养生茶，但心里还是流过一阵暖意，“谢谢柔姐。”
“谢就不用了，你什么时候能把自个儿照顾好就算谢我了。”端木柔叹了口气在章清的旁边坐下了，顺着他的目光往忙忙碌碌的道具组那边看去。
“是不是有点怯了？”端木柔轻声问道。
章清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会这么容易就被经纪人看穿。
看章清没说话，端木柔就知道自己戳中他心事了。
“其实咱们也就是试试。”端木柔说道，“就算真的不行，临时退出了，也没有人会怪你的。你毕竟生病了嘛。”
“嗯，我知道。”章清捏了捏鼻梁。
从章清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被这几句话给安慰到。端木柔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陪他一块儿坐着。
坐了没几分钟，陈楼、贾号，还有一些章清不认识的其他部门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来了。这些都是端木柔告诉章清的，周南琛还在跟后勤部门的人忙活着。李凡也还没来。
贾号一来，整个剧组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这人就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聊得到一块儿去，简直就是个自动破冰机。
他一起这个头，尹菱也坐不住了，俩人一唱一和地把控了话题。从圈子里谁跟谁闹了绯闻一直聊到特朗普新发了什么推特。
章清对这些话题都不感兴趣，在边上坐着没插嘴，闭了眼睛脑子里过着明天要拍的剧本台词。所以陈楼什么时候坐到他对面去的他也没发现。
“清哥。”直到陈楼出声叫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面还坐了一个人。
“哎。”章清连忙睁开了眼睛，虽说睁开跟闭着也没多大区别，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他庆幸自己记性还挺好，能从声音里分辨出这是陈楼，“怎么了？”
“啊。”陈楼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没，就闭会儿眼睛。”章清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跟人聊天，他突然觉得有点紧张。
他眼睛看对地方了吗？陈楼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她会不会发现自己怪怪的？
章清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目光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该死的周南琛，怎么还不回来？
不过陈楼好像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继续说道：“是不是昨天睡太晚了？还没开拍就这么累，小心以后身体撑不住。”
“谢谢，没事儿。”章清又笑了笑，“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哦，对了！”陈楼像是才想起来，随后章清听到纸张翻页的声音，“我刚刚读剧本的时候有一段没太搞明白，就是这里……”
陈楼把她手里的剧本朝章清的方向斜过来，然而章清只能看到一块白色的模糊色块。
擦，这怎么办？
章清立刻扭头四下寻找周南琛的身影，但他似乎是进了房车，扫了一圈也没看到。
“要不你给他念念？”就在这时，端木柔开口了，“还能听听台词效果。”
章清舒了一口气，暗自感叹还是端木柔脑子机灵。
“也行。”陈楼看着剧本找到了那句台词，“就是这里，女主角第一幕刚遇到男主角的时候，她叫住他以后，不是有一个表情和语气的变化吗？就在徐潇潇说完‘陈涵，你是陈涵吗？’之后，陈涵说‘徐潇潇？’这里剧本上写着徐潇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表情是‘动容’。我琢磨了半天，总是想不到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去表达这个变化。”
“你是说潇潇在教学楼走廊转角刚遇到陈涵那里吗？”
“嗯。”陈楼点了点头。
幸好章清在来的路上刚看过了这段剧情，现在还记忆犹新，“你想，潇潇不是先认出了陈涵吗？你在新学校的新环境里突然遇到了自己过去喜欢的人，而且你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让你失而复得，所以你见到陈涵的时候，下意识喊住他的名字，是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
陈楼点了点头，听得很认真。
“但是这里潇潇喊住陈涵以后，陈涵是像这样原地愣住了几秒。”章清一边说，一边表现出剧情中陈涵的状态，“‘徐……潇潇？’你心心念念一直把他揣在心里好几年，可是他差点连你名字都没记住。”
“哦——我懂了！”陈楼恍然大悟般说道，“所以潇潇的心情从又惊又喜突然一落千丈，因为她喜欢的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章清摸了摸鼻子，突然对自己的好为人师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不一定正确。到时候还是要听导演怎么讲。”
“不不不，你别谦虚了，这已经很厉害了。”陈楼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折叠椅上感叹道，“哎呀，前辈果然是前辈啊，我这种新兵蛋子真是比不上。”
“不敢当不敢当。”章清连忙说道，汗都被惊出来了。他一个靠炒作谋生的底层卑微卖艺男居然有一天会被称作前辈，实在太夸张了，“我也才入行两年而已，前辈也太夸张了。”
“那也比我资历高啦。”陈楼笑着说道，“其实这才是我演的第一部电视剧。”
章清一愣，“这样啊。第一部戏就演主角，好厉害。”
怪不得他上次看着陈楼那么年轻，还以为是女演员会打扮，原来是真的有那么年轻。
“没有没有。”陈楼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运气好了点而已。”
章清也跟着笑了笑。他心里清楚，干他们这一行的，其实没什么运气可言。陈楼之所以能接到女主角，恐怕也是因为有他那个表哥梁宇。不过从陈楼的语气来判断，估计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也好，能懵懂多久就懵懂多久吧，圈里的事太多太杂，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为好。
“不过章哥，你有没有考虑过入行配音业啊？”陈楼突然说道，“你的声音真的挺好听的。”
突然被不太熟悉的人这样夸奖，章清更不好意思了，他摸摸鼻尖笑了笑，“嗯……其实以前也算是接触过一点，就是玩玩的程度。”
“真的吗？”陈楼惊讶道，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其实我上次就想说了，你声音特别像我高中的时候喜欢的一个cv，叫清默。”
“是嘛。”章清笑笑。
“我那时候可喜欢他了，声音好听，唱歌也好听。”陈楼点点头，一副陷入了遥远回忆的样子感叹道，“清默那时候在网上特别红，他们工作室做了好多牛逼的非商广播剧，有好多现在还在我手机上存着。”
“能曾经这么倾尽全力地喜欢一个人，挺不容易的。”章清喝了口枸杞决明子菊花水。
“确实啊。”陈楼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天天关注他动态。不过吧，可惜的就是没过多久，他就突然退圈了。微博不发了，剧也没配过了，整个人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后来他们工作室好像也解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章清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应了一声。
“他要是一直配到现在，肯定早就是圈子里大佬中的大佬了，他声线和戏感不知道比现在的新人好到哪去了。”陈楼的声音很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充满了怨气。过了一会，她像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似的，脸唰一下就变红了。
“对不起啊，我净念叨自己喜欢的东西了，你听烦了吧？”
“没有没有。”章清笑笑，“有自己的爱好挺好的。”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李导来了！”
坐着的、闲聊的、嗑瓜子的都站了起来。李导笑着和大家握了握手，一会拍拍这个的肩膀，一会拍拍那个的肩膀，看上去和蔼可亲极了。
章清叹了口气，不得已从折叠椅上站起来，也加入了大家的“假笑社交”活动。
万幸的是，周南琛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章清的视野“唰”一下亮了起来，四周的人和景物全都看得清了。
“开灯。”周南琛在章清身边小声说道。
上一秒还在因为李凡过来而紧张的章清下一秒就被逗笑了，他赶紧把表情收起来干咳了一声，“幼稚。”
李凡已经快五十了，不过鬓角没有一丝白头发，看着还很精神，也不知道是发根真就这么强韧还是比较注意染发。
上次在酒宴上见他，是穿着正装衣冠楚楚的，今天穿了一身特别休闲的运动衫，章清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他来。
挺让章清意外的是，尽管演员们都不认识周南琛，但后勤几个部门和李凡跟他都挺熟，一口一个“阿琛”叫得很亲切。章清一边应付和其他人的聊天，一边竖起耳朵拼命听着那边零星的对话。
从对话里章清才知道，周南琛最早就是被李凡给挖到圈里来的。当时李凡是一部古装剧的制片人，按他的说法，周南琛一来剧组，就展现了惊人的化妆技术和设计审美，李凡当天就敲定他当了那个剧的化妆师和服装设计助理。
这次拍戏，周南琛也是刚刚被李凡提成了组长，算是新官上任，因此服化组的不少新人都跑来跟他套近乎。
不过，就周南琛这个性格，估计压根连套近乎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章清心里有些想笑。
尽管周南琛不得不到处应付熟人的招呼，没法一直留在章清身边，但他的身影一直在章清的视野范围内活动。
章清的目光一直跟随他移动着，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周南琛的身影像一根救命稻草，只有当他清晰的身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章清才能相信自己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个废人。
看了一会儿，周南琛似乎是说完话了，朝章清这边走过来。
“走了，说是上那边去烧个香。”周南琛伸手指了个方向。
“嗯。”章清笑笑，“我刚听到李导说了。”
“你还好吧？”周南琛看了看他，问道。
“我没事啊。”章清眨眨眼，“好胳膊好腿儿的。”
“刚事儿挺多的，道具组跟服化组有交接，一直在说明天开拍的准备，我也不好走远……”
“周南琛。”章清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认真地说，“你真用不着这样，我没事。”
“嗯。”周南琛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看你跟陈楼聊得还挺好的。”
“她人不错，挺可爱的一小姑娘。”章清笑了笑，“哎，而且这竟然是她第一次拍戏，我之前还想呢，看着像个学生似的，没想到还真就是刚毕业。”
“挺厉害。”周南琛点点头，“拿下了人家的第一次啊。”
“我靠怎么说话呢。”章清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陈楼不在附近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也不怕给人家听去了。”
“我眼睛比你好使，她早走前面去了。”周南琛说，“再说我也没说什么啊，人还是你的粉丝呢。”
章清脚步顿了一下，“你听见了？”
周南琛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嘴了，“嗯……也没都听见，就听见了一两句。”
章清没说话，低着头看着地面往前走。
“你不打算告诉她吗？”过了一会儿周南琛又问道。
“告诉什么？”
“告诉她你就是清默。”周南琛说。
“我告诉她，然后呢？”章清叹了口气，看向周南琛，“享受人家的崇拜，给人家签名？然后人家要是问起来，‘清默大大，你当初为什么退圈了啊？’我该怎么回答她？”
周南琛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无论怎么怀念，都回不来的。”章清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走吧，我们落下大部队很远了。”
“嗯。”
清默为什么退圈，很多人都不知道。
粉丝不知道，社团不知道，同行们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如鲠在喉，是他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