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一点，一点点！好，好，可以了！”
章清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和七年前一样英俊的面孔，眼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发丝被微风拂起，手中正举着红色横幅的一端，回过头来看向李凡，“这样吗？”
“差不多了，挂好下来吧！”李导演喊道，“辛苦阿琛了！”
周南琛把横幅挂好，踩着梯子下来。章清抬头看了看那幅横幅，上面写着“祝《青春慢半拍》开机大吉”几个大字。
“来来来，大家站在一起，拍个合照！”摄影师扛着摄像机，站在人群前面喊道。章清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周南琛的身影，发现他很自觉地站到了最后一排。
周南琛在高中的时候，一度因为个子太高而被很多人误解为体育很好。章清一米八露头，在男生里已经不算矮个子了，但周南琛的个头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每次站在人群里都像根货真价实的木头。
“来，人齐了没有，人齐了没有？”摄影师站在前面大声喊道。
“齐了齐了！”贾号大声喊，“快拍吧一会儿天黑了！”
“男女主站中间啊，再靠近点！”摄影师弯下腰从取景框里看着。
“清哥，你往我这头靠靠吧。”陈楼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说。
“啊，好。”
“来，大家一二三喊个口号吧！”摄影师招了招手。
“喊什么？”尹菱转头看她旁边的李凡。
“就喊‘青春慢半拍开拍大吉’吧！”李导一挥手，“我喊了啊。一，二，三！”
于是大家一起齐声高喊，“青春慢半拍开拍大吉！”
不过这里面有个特别刺耳的声音吼着喊了一句，“青春慢半拍开业大吉！”
哄的一声大家全笑了，尹菱笑得直不起腰来，搡了贾号一把，“开什么业啊，咱是要出去卖折叠椅了吗？”
尹菱这话又惹了一番笑声，陈楼边笑边说，“我看可以。”
“呸呸呸，重来重来，家里做生意的，话一出口就嘴瓢了。”贾号挥挥手。
“一、二、三！”
“《青春慢半拍》开拍大吉！”
立刻有两个后勤员工在两边放了烟花，砰砰一响，火花直冲天空，尹菱还兴奋地跳起来挥了挥手。
热闹的气氛让章清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这一切让他突然觉得带着半瞎的眼睛拍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拍完合照，后勤给剧组一人发了三根香，按传统，要拜拜当地的土地爷，保佑剧组摄制期间一切顺利。
这东西要说迷信也挺迷信，但也是戏班子的老传统了。过去的草台班子，一群孤寡戏子面对陌生的城市和人群，不拜一拜神仙，就不敢奢望一帆风顺。
第一个去上香的是李导，李导正儿八经地点上三支香，朝香炉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希望这次开机能万事顺利，别出岔子。老天有眼，可怜可怜我这小老头，少下几场雨吧，真是求求你咯。”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李凡上完香，轮到陈楼和章清。陈楼拜了拜说道：“希望剧组开拍顺利，万事顺利。”
“万事顺利！”有人跟着喊了一句。
章清捏着那三支香，有点紧张，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然而还是撞了案台一下。
“小心点啊。”有人在后面笑。
章清回过头冲着声音的方向也笑了笑，伸手摸了一把，还好一下子摸到了香炉。他松了口气，把香插了上去，也不知道插的是不是歪七扭八，总之插上去了。
说点什么好呢。
章清双手合十拜了拜，清了清嗓子，“希望剧组拍摄顺利，希望我能不辜负李导的期待，好好演完这部剧。”
顿了顿章清又说，“啊还有，土地公公，别听刚刚那个大叔的，多下几场雨，给我们多放几天假吧。”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哄笑，李凡摸了摸自己有点秃的后脑勺，“嘿这小子。”
主角上完香，配角也一个个上前上香。有了章清的开头之后，大家许的愿望越来越放飞了。
“开机顺利，人人开心！”
“午饭餐餐有鸡腿！”
“顿顿红烧肉！”
“愿大家做人不缺爱，做……”
“行了行了啊！”李导一巴掌拍在贾号后脑勺上，指了指摄像机，“过了过了，还录着呢！”
又是一阵愉快的笑声。
后勤部门的人最后上香，周南琛和道具组的组长作为代表一块走上前。章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周南琛，然而他只是沉默地点上香，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伙儿都上了香拜了土地爷，李凡才笑眯眯地点了根香烟说道：“我在附近的饭店包了桌子，大家一块吃个饭，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可就是一家人了啊。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希望大家可以和和气气地解决，也希望我们的拍摄都能顺顺利利的！”
“好！”
“顺顺利利！”
周南琛上完香，就走到了章清身旁，章清忍不住低声问，“你刚许了个什么愿？”
“你还真信这些？”周南琛转头看他。
“信不信的吧，我觉得许愿的时候愿望本身比较重要。”章清笑笑说，“代表了你自己对将来生活的期待和目标。”
周南琛沉默了一会，“我希望我身边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章清一怔。
“章清啊。”这时李凡突然叫了一声。
“哎。”冷不防被点到名，章清赶紧回过头。
“陈楼是第一次演戏，你要多照顾一下她。”李导轻声对他说道。
“这是肯定的。”章清露出笑容。
李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吐出一口烟来，“小伙子好好干吧，合作愉快。”
章清突然有点紧张了，“我会努力的。”
李导笑眯眯地抽着烟走远了，章清才稍微松了口气。
李凡找的饭店是自助火锅，说是小剧组就不搞那么大阵势了，大家互相熟悉、吃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弄完了？”端木柔一直等在片场外面，章清出来后朝他招了招手。
“嗯。”章清笑了笑。
“哟，心情不错？”端木柔有点意外地说道。
“还行吧。”章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就，其实还挺开心的，我感觉我好像有点紧张过头了。”
端木柔像是松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章清的背，“行，走，吃饭去。”
章清和周南琛去找位置的时候，陈楼一蹦一跳地凑过来了，“清哥，一起吗？”
“好啊。”章清欣然同意。
“那咱就坐这吧，靠着窗户我觉得不错。”陈楼指了指窗边的位置。
“行。”章清对座位没什么要求。
“好嘞，那我去拿菜。你们吃什么啊？”陈楼问。
“拿点羊——”章清一句话开头还没说完，就被端木柔给打断了。
“别吃羊肉，火锅店里的肥羊有一半都是肥肉。”端木柔嫌弃地说道，“吃点青菜、豆腐金针菇什么的。”
“哦。”章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陈楼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端木柔又看了看章清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拿点牛肉吧。”
“哎，好！”章清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一块儿去拿。”
周南琛叹了口气，“那我也一块去。柔姐要点什么？”
端木柔摆摆手，“我不饿，你们少拿点——哎！章清！不许拿多了！”
章清往前冲了几步，直到眼前突然模糊，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周南琛正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
章清顿时有点尴尬，小声说，“不许笑。”
“琛哥也来啦。”陈楼看起来心情很好，“你吃什么？我帮你拿。”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周南琛从柜子下面拿了个盘子和夹子。
“你们俩的关系还真好啊。”陈楼一边往自己盘子里夹菜一边笑道，“上次KTV你们就是一块儿来的。我听说清哥也是跟李导第一次合作，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章清笑了笑，“我们……”
“高中同学。”周南琛抢在章清前面说道，“我跟他，原来是高中同学。”
陈楼有些惊讶地说道：“是吗？高中同学哎，好巧啊。”
“是啊，很巧。”章清皱起眉用余光瞥了周南琛一眼。他心虚个什么劲？那架势好像他章清就会在大庭广众面前说他们俩曾经是初恋似的。
“能在这么多年之后在一个剧组遇到高中同学，我真是羡慕死你们了。”陈楼感叹道，“我的高中同学跟我早就不在一座城市里生活了，现在想遇到根本就像登天一样难。”
说着陈楼拿了一碟小菜，“清哥你尝尝这个，他们说很好——”
陈楼的话还没说完，周南琛眼疾手快地也拿了一盘同样的小菜，放在了章清的托盘里，“我帮他拿。”
陈楼一愣，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只好把小菜放进自己托盘里，“哦，好。”
周南琛抽什么风了？章清莫名其妙。
除了周南琛有点莫名其妙的态度之外，这顿开机饭章清吃得还挺愉快的，也许正是因为是小剧组，没什么有名气的腕儿，大家的态度都很随和，相处起来也让人感觉很舒服。
在眼睛成了这样之后，章清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我在剧组里，我在工作”的氛围。
饭吃了一半时，李凡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章清赶紧站起来，也把酒杯拿在手上，“李导。”
“阿清啊，咱们俩这次还是头一回合作，我还是觉得得过来敬你杯酒啊。”李凡看起来挺高兴，像是已经跟别的桌喝过一轮了，脸上泛着红笑道。
“哪里哪里，应该是我去给李导敬酒的。”章清连忙举起酒杯，“谢谢李导赏识晚辈，实在不胜感激。”
“哪有什么赏识不赏识的，我只希望这次能不出什么意外，顺利杀青就好啦。”李导笑眯眯地说道，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
“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章清笑着说道。
李凡今天似乎是真的心情不错，跟章清喝完一杯又跟陈楼喝，陈楼推说自己不会喝酒，用饮料跟李凡碰了杯。于是李凡又把杯子转到了章清这边。
“其实你经纪人去找我之前，我就被朋友推荐过你啦。说你天赋好又肯努力，是新生代演员里的潜力股！”
章清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感觉再把杯子举起来，“这也太过誉了，跟老前辈们比起来我还差得太远了。”
李凡举杯跟章清碰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明天就看你表现啦。”
两杯酒下肚里，章清就感觉血液往脑袋上冲，手上悄悄扶了一下桌子才把身体稳住。然而李凡连停顿都没停顿，又给他自己杯子里倒满了。
这李凡都五十岁的人了还真能喝，都喝了一圈儿了还不放杯子。章清只好笑了笑，又低头给自己的杯子里倒酒。
“希望开拍万事顺利啊。”李凡再度举杯。
“肯定会顺利的。”章清笑了笑。
就在两个人的酒杯快要碰到一起时，突然“叮”的一声，第三只酒杯突然冒出来，跟李导的酒杯撞上了。
章清和李凡两个人全都愣住了，转头一看，周南琛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端着一杯酒。
章清小小的脑袋上布满了大大的问号。
“李导辛苦了。”周南琛露出一个非得很仔细看才能发现的微笑说道，“谢谢您信任我，让我做服化组的组长。我第一次做这种活，如果以后工作上有什么疏漏，还请，嗯，多多包涵。”
章清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了。
他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周南琛，那个周南琛，是在试图说客套话吗？
他在试图跟导演说超级蹩脚的客套话！
估计李凡跟他差不多，花了两三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周南琛的意思，“啊——说得也是，不用担心，你的实力我是清楚的。不要在乎其他人说什么闲话，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说完李凡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且因为周南琛的客套话说得过于蹩脚导致完全被对方误解了！李凡居然以为他是没自信当好这个组长来找他寻求安慰的。
这两个人已经完全在两个频道聊天了。
“我会努力的。”周南琛点了点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搞得李凡一头雾水，只能又拍了拍周南琛的肩膀。
周南琛皱了皱眉头，又拿起酒杯跟李凡的酒杯碰了一下。
“敬您一杯。”周南琛用仿佛要上考场一般的严肃表情认真地解释道。
直到这时李凡才恍然大悟，“你是这个意思啊？哎呀，真是……”
章清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李凡。导演，真的不怪你，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这样敬酒的。
周南琛像喝啤酒一样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看得章清都有些呆滞了。
以前他从没见过周南琛喝酒，这人高中的时候实在是太三好学生了，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也不爱说话，章清相信他要不是个子太高长得太帅，大概就会是班里的一块透明背景板，几年过去大家看毕业照都会指着这个人想不起名字来的那种。
不过李导和周南琛喝完酒之后，方才尴尬的气氛稍微有所缓解。李导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好歹和这颗榆木脑袋相处过大半年，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更自然的方向去了。
“说起来，你们两个居然认识，让我吃了一惊呢。”李导笑着说道。
“以前是同学。”章清笑了笑，“很多年不联系了。”
“那可真是巧啊。”李导惊奇道，“哎呀，缘分这事情还真是神奇……”
“敬缘分。”周南琛的大长胳膊快怼到李凡脸上了。
“啊……好好好。”李凡后退了一步笑着跟周南琛碰了杯，“今天阿琛真有兴致啊，平时根本不见你喝酒。”
“偶尔也会喝一点。”周南琛说完，又是用喝啤酒似的豪饮姿势喝完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陈楼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她笑着冲李凡说道：“哎呀李导，您就让我们好好吃饭吧，这么喝下去可没个完了。”
“哎哟，好好好。”李凡拍了拍脑袋，喝了酒以后乐呵呵的样子像个快乐的小老头，“你们吃吧你们吃吧！我走了，好好吃啊，吃饱再走！”
“哎，您慢点。”章清有些好笑地目送李凡走远。
等李凡走出章清的清晰视野范围，他才把头转向了周南琛，小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