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章清早早地上了床。明明视力恢复了，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做事情的兴致，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缠在一起，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幸好，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的时候，眼前还是清晰的视野。
章清握着手机，滑开通讯录，盯着上面周南琛的名字看了好久，还没等做出任何行动，尹菱的电话倒先打过来了。
“清清，我到怀水啦！”
“这么快？”章清看了眼表，“你坐的哪趟航班啊？”
“我们家自己的飞机啊。”
章清一阵沉默，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清清，你住哪家酒店啊？”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过来找你玩啦！”尹菱元气十足地说道。
“我的大小姐，你这飞机刚落地也不先歇歇脚，满脑子就想着玩啊。”章清一阵无语。
“歇什么歇，新城市当然要趁着剧组开工前先好好玩玩啦！”尹菱兴奋地说道，“这是你老家，你可得负责给我当导游哈。”
“我都跟你说过了，怀水没什么好玩的。”章清叹了口气，“除非你想去看破胡同或者炼钢厂。”
“那也很好啊。”尹菱笑嘻嘻地说道，“我只是想了解了解清清出生的城市嘛。”
“行吧。”章清叹了口气，“但是你可千万别来找我，就你出门那阵仗，明天微博头条就是我被尹家大小姐包养了。”
尹菱咯咯地笑了半天，“那好，我们约个地方吧。”
于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章清跟尹菱两个人肩并肩地在怀水的小巷子里压起了马路。
这附近的街道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令人诧异的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怀水这座小城，却连街道都跟七年前一模一样，连老旧店铺的招牌都没有换一换。
走在街道上，章清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直到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嬉笑着跑过去差点撞到他们，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附近的学校特别多。”章清说，“北面有座男子高中，它对面不远就是我的母校。我记得以前上学总走这条路，没想到现在它还是这副样子，一点都没变。”
尹菱没说话，章清转头看她，发现她竟然露出了一种近似羡慕的神情，“真好啊。”
“这有什么好的？”章清笑道，“就是个破旧的小三线，这么多年了连路都不翻修一下。你看这人行道，全被树根顶起来了。”
“我小时候从来没自己上过学，全是车接车送的，生怕我出什么意外。”尹菱叹息道，“要不是我长大以后硬要当演员，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来这种有生活气息的小城市。”
章清有些无奈，看来确实是各家有各家的烦恼。
“那你家住在哪？你以前上学是住校还是走读啊？”
“我走读。”章清指了指前方，“我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区，周南琛家跟我家隔了一个小区。”
尹菱瞪大了眼睛，“那你们俩可都是住在学区房啊。”
“是啊。”章清笑了，“我爸妈是因为做生意，年轻的时候就搬到怀水来，结婚后坚持花高价买了学区房，就为了能随时监督我学习。周南琛他们家的房子是以前他爸爸在工厂上班的时候给分配的，没有房产证只有居住权，只能卖给企业里的职工。”
尹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喏，就是前面那个小区。”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已经近到能看见小区大门了，章清伸手给尹菱指了指，“我家就在这个小区。”
“哇！”尹菱发出一声感叹，“那你爸妈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嗯……是啊。”章清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
其实要不是尹菱非说想看看他出生的地方，他根本不愿意走到这一片来。在这附近有非常大的撞到熟人的风险，他只能寄希望于脸上的口罩遮得足够严实。
这座城市里装载了他太多回忆，好的坏的，都像游魂似的紧缠着他不放。
“以前我为了上学方便，让我爸妈买了一辆自行车。后来周南琛总是骑车带着我去上课，我还记得到了春天，这路两边全开满了花，风一吹就把花瓣扬得到处都是。”章清指了指身边的行道树，笑道。
“你的车，怎么不是你带他啊？”
“算了吧，他那个子，我能带的动就有鬼了。”章清笑着摇摇头。
“哎，你跟周南琛，你们俩怎么样了啊？”尹菱撞了撞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啊。”章清被问得浑身不舒服，“就那样呗。”
“我看你俩可不只是‘就那样’而已哦。”尹菱挤眉弄眼道，“你们可是同居了一个月，他还为了救你折了一只手呢！你们没发生点什么我才不信。”
“我……”章清双颊发烫，觉得此时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你爱信不信。”
“害羞啦害羞啦。”尹菱笑嘻嘻地戳了戳章清的脸颊。
“别闹！”章清扒开她的手，觉得自己脸更烫了。
“哎，那你视力恢复以后，你们还住在一起吗？”尹菱好奇道，“我记得你们之前在这边酒店本来订的是一间房间吧？”
“嗯，因为我们那天被人跟车，他去住别的酒店了。”章清想起这个还有些郁闷，“这样确实比较好，万一被狗仔查到我跟组里的造型师住在一起……我想都不敢想。”
“那你们俩这两天都没见过面吗？”
“嗯。”岂止是没见过面，那杀千刀的周南琛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也真是苦了你了。”尹菱一脸同情地拍了拍章清的肩膀。
“你一个常年异地恋的人说什么呢……”章清嘴角抽搐了两下。
“我可不一样，我男朋友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都想着我呢。”尹菱颇有些骄傲地说道，“上周他还给我寄了一束玫瑰花来，卡片上写着徐志摩的诗句。他知道我喜欢徐志摩，每个月寄来的东西都带着一张他亲手写的徐志摩诗句的卡片。是不是很浪漫？”
“是是是，很浪漫。”章清忍不住想到周南琛，在心里叹了口气。谁叫他喜欢了个木头人呢？
“哎对了，你昨天电话里问我的那几个营销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尹菱换了个话题。
“没什么，不过是有人盯上了我，想把我搞下去而已。”章清的表情冷了冷。
“谁？”尹菱惊讶道，“该不会是白以冬吧？”
章清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我查到的那几个号是孔忆山……白以冬该不会真的找了孔忆山当靠山吧！”
“我不知道，现在这些还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章清摇了摇头。
“白以冬这个小人，早晚会遭天谴的。”尹菱愤愤地说了一句。
两个人又在附近逛了逛，在学校附近买了点小吃，权当做中午饭。
没多久，尹菱接了个电话，语气烦躁地“嗯嗯啊啊”了一通就挂掉了，转头对章清说她要回去了。
“怎么了？是谁啊？”
“我那位‘经纪人’。”尹菱干巴巴地说。
章清“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哥过来了？”
“嗯。”尹菱郁闷地说，“说什么不放心我自己在陌生城市里拍戏，非要跟过来管我。”
“你就回去吧，你哥也是为你好，少让他操点心。”
“那你呢？”尹菱问，“你还是自己打车回去吗？”
“我……”章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还想自己再转转。”
“那行，不过你记得要跟柔姐说啊，也别让她担心你。”
“知道了。”章清笑笑。
没多久，尹菱家的豪车就接她回酒店了。章清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那样转身折返了回去。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去周南琛家的老房子看一看。
高三的时候，他几乎每周都要去他家看看，尽管每次按门铃都是寂静一片，但他的心底仍有一丝期望，期望着不告而别的周南琛还能一声不吭就回来。
但这个期望直到他考上大学也没能实现。
现如今，周南琛是回来了，章清当然也知道那栋老房子里不会再有人了，但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周南琛家的老房子离得不远，章清只走了三五分钟就到了。老旧的职工居民区跟七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墙皮掉漆更严重了。
向阳一面的楼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直缠绕到楼侧面生锈的天然气管道上。
他的目光顺着那些藤蔓植物向下看去，惊讶地在单元门前发现了一个人。
“周南琛？”
那人回过头来，目光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也露出了惊讶。
章清紧赶几步走上前去，还真是周南琛没错。他今天穿了身很随便的休闲装，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和他工作时的状态判若两人。
但这个周南琛他也很熟悉，像是高中无数次熬夜画画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样子，那副不修边幅的散漫样子，有种慵懒的性感。
章清注意到，周南琛左臂上的石膏不见了，换成了更方便活动的夹板。
“你怎么在这？”章清紧赶两步走上前问道，“你手上的石膏拆了？”
“嗯，我去附近的医院拍了个片子，医生说我恢复得挺好的，就换上更好活动的夹板了。”周南琛抬了抬自己的左臂，“我想明天才开工，趁今天有点时间就过来看看。你呢？”
“尹菱非说要看看我出生的地方，就带她在附近逛了逛。”章清叹了口气，“不过她半路被她哥叫回宾馆去了，我就……”
就怎么样？就像个偷窥狂似的跑到你以前的家来？
章清闭了嘴，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好在周南琛也没有追问。
“这两天你怎么样？还有狗仔盯着你吗？”周南琛问。
“暂时没有，大概是还没发现我住哪家酒店吧。”章清笑了笑。
周南琛点点头，看上去松了口气。
“你是想来这边拿什么东西吗？”章清好奇道。
“我就是来看看。”周南琛说。
“别站在楼底下了吧。”章清笑道，“上去说？”
“我没拿钥匙。”周南琛说。
章清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敢情你大老远跑过来，真就为了看一眼啊？
就在这时候，章清的后脑勺突然一痛。他立刻捂住后脑向后看去，却发现后面根本没有人。
“怎么了？”周南琛奇怪地看他。
“好像有人……丢东西打我。”章清感到不可思议。
话刚说完，肩膀上又被敲打了一下。章清定睛一看，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子。
身后飘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章清回过头，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躲在了草丛后面。
“嘿，这小屁孩！”章清往小女孩在的方向走过去，“出来！”
小女孩冲他做了个鬼脸，捡起地上一颗石子又朝章清丢过去，幸好他闪避及时，要不然又要被砸一下。
“你爸妈人呢？”章清拔高了声音，“家里怎么教育的你动不动就打人啊？”
小女孩还是不说话，笑嘻嘻地拔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周南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大长腿三两步就追上了小女孩，随后单手往小姑娘腋下一撑，就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小姑娘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了半天，接着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这一哭，把两个成年大男人都震住了，一时间全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周南琛把小姑娘放下来，章清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哎哎你别哭啊。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在哪啊？”
然而小姑娘还是一个劲地只知道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没说。
正在两个人手足无措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喊叫。
“干什么呢！你们给我放开她！”
章清立刻直起身体，松了一口气心说当妈的总算来了，结果一看来人，怔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章清的母亲，朱婷。
朱婷显然也愣住了，跟章清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长时间，那小姑娘一看到朱婷，立刻就跑了过去，一边哭一边抱住了她的大腿。
朱婷只好先哄着小女孩，“萱萱，不哭了不哭了，没事了，妈妈回来了。”
萱萱还是一个字都没说，但趴伏在朱婷怀里，哭声渐渐止住。
章清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一幕。
朱婷站在那哄着小女孩足足哄了两分钟，这小孩才勉强止住哭声，抽抽搭搭地抱着朱婷的大腿不撒手。
朱婷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抬起头看向了章清两人，“你们不是在连城拍戏吗？怎么回来了？”
“我们……剧组要在这边取景，就换地方了。”章清说。
“哦。”朱婷听了，眼神黯淡了一瞬间，但语气仍旧没什么起伏。
“你……”章清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也没说出来，倒被朱婷打断了。
“来都来了，要不要上楼坐坐？”朱婷把黏在自己脚边的萱萱一把抱了起来，那一瞬间章清竟然觉得她的背影有些沧桑。
“好。”章清除了答应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