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是被冰冷刺骨的海水给冻醒的。
他迷糊中睁开眼，发现周南琛正一手抱着他，一手奋力地向前划水。夜幕下的大海宛如黑暗构成的巨兽，海浪不断拍过来，他们就像纸做的小船，随时都会被巨兽吞噬。
章清呛了一口海水，咳了半天才费力地动了动嘴唇：“琛……”
“你醒了？”周南琛喘息着，将章清冰冷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别担心，看到前面那个山洞了吗？我们只要到那边，就没事了。”
章清胡乱点了点头，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估计周南琛也看不到。于是他也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游，不知道游了多久，终于，手摸到了岸边的礁石。
“上去！”周南琛吼了一声，章清就感到后背被强劲的力道推了一把，接着他整个人被托出水面，身体挨到了坚实的地面。
紧接着，黑暗中又是哗啦一阵水声，章清听得出周南琛也紧跟着上来了。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你还好吗？”章清先开了口，出口的声音异常嘶哑，并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我没事，你怎么样？”周南琛的声音紧张起来。
“我……没事，咳咳咳。”章清大口喘息着，“呛了几口海水，还活着。”
周南琛长舒了一口气，又重新倒下去休息。大约过了几分钟，章清听到周南琛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一会，“啪”的一声轻响，四周亮了起来。章清转向周南琛的方向，看到他手上拿着节目组分发的那支放水手电筒。
“没想到真能防水。”周南琛从地上爬起来，“在这里等我一会。”
章清没什么力气追问，只“嗯”了一声，看着周南琛越走越远，没多久就再度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周南琛已经回来了，不仅回来，甚至还升起了一堆篝火。冻得透心凉的章清忍不住扭动身体往篝火的方向蹭了蹭。
“来，把衣服脱了。”周南琛抱过章清，耐心地一件件帮他把湿透的布料从身上剥下来。
“你是怎么——”章清有气无力地任他摆弄。
“手电筒和打火机我都带在身上，没装包里。”周南琛说，“这个山洞外面有一些枯死的藤蔓，我拿来烧了。”
章清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你知道吗，要不是我现在没力气，非得揍得你掉几颗牙不可。”
周南琛没说话，只是继续帮章清往下脱衣服。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就那么想送死？生命这么美好它就一点不值得你眷恋一下？”
“咱们俩现在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周南琛把章清的外套铺在篝火旁边烤着。
“那是咱走了狗屎运，居然没撞在山崖上也没撞在礁石上，也没被海里的鲨鱼生吞活剥。”章清没好气地说，“你他妈就那么想跟老子殉情？”
“嗯。”
章清瞪大了眼睛，抬起腿就是一脚，“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周南琛一把按住他的脚踝，语气强硬地说：“说多少遍都可以，我不会放手的。让我放手，还不如让我跟你一起死。”
今天的周南琛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态度都前所未有的强硬。
章清的眼眶又湿了，他用另一只脚踹了周南琛胸口一脚，“疯子！”
周南琛却轻描淡写，“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抬脚，脱裤子。”
章清懒得再和他吵架，由着他扒了自己裤子，连着湿透的内裤也脱了下来。
章清看了眼同样赤条条的周南琛，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们的救援要是派无人机下来拍到这一幕，咱们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周南琛忙着把两个人的衣服支在篝火边烘烤，没理会章清的玩笑。
“我说，你生气了吗？”
“嗯。”周南琛回了他个鼻音。
“为什么啊？”
周南琛回头看了章清一眼没说话，那眼神几乎称得上是瞪。
这么多年基本没见过周南琛生气的章清突然觉得非常有意思，一时间特别想逗他。
“是不是白马淮总凑我边上，你吃醋了啊？”章清拿脚挠挠他的手掌心，“你早说啊，你只要跟我说，我立马就把那孙子骂个狗血喷头……”
周南琛握住章清的脚，从他脚掌的热度判断，章清现在烧得不低。
“你到底是怎么摔到悬崖下面去的？”
章清沉默了一会才说话，“不是摔的，是被那孙子推下去的。”
“哪孙子？”
“白马淮。”
周南琛惊讶地挑起眉。
“没想到吧。”章清笑笑，“我也没想到，还不到20岁的小伙子，演技都能拿奥斯卡了，前途不可估量啊。”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周南琛皱起眉。
“那怎么办。”章清嘟囔着蜷缩起身体，“我快冻死了。”
周南琛抱住章清，把他滚烫的身体尽可能地搂在怀里，“这样好一些吗？”
章清含糊地“嗯”了一声，把头靠在周南琛的胸口，“你又救了我一命。”
“这是你老公该做的。”
“但是咱俩可能还是会死在这儿。”章清拿手指头在周南琛胸口画圈圈，“几百年以后，后人挖掘古迹在山洞里发现一对相拥而眠的骸骨……”
周南琛“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活下来，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周南琛早就发现，章清越是害怕的时候，就越是话多。
“这不是苦中作乐嘛。”章清闷笑两声，“不过我也不是很想苦中作乐……我比较想苦中做爱。”
冷笑话大师如周南琛也被章清的烂段子噎到了，“别闹，等衣服烤干了你赶紧穿上睡觉。”
“我想做。”章清不依不饶，凑到周南琛跟前吻他。
周南琛推开他，“你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吗？还天天发情啊。”
“我怕我明天早上就见不到你了。”章清的眼眶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周南琛叹了口气，伸手拂去他的泪水，“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说着，周南琛俯身把章清放平。篝火在他们身边静静地燃烧，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不远处就是海，在黑暗的笼罩下拥抱着整座悬崖。
“你一根指头都不要动，我来就好。”周南琛低沉的声音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章清耳畔带来一丝痒意。
“这么专业，多少钱一晚上啊？”章清咯咯笑。
“贵着呢。”周南琛弯下腰，“你就好好享受吧。”
刺激来得很快，做过这么多次都没在床上害羞过的章清此时此刻却突然有些羞耻，拿胳膊挡住了眼睛。
谁都没有说话，章清在这温柔的快感里上下沉浮着，不知道何时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章清做了个很久以前的梦。
那是他才刚上高一，对周南琛的了解还仅仅是个名字的时候。十七八岁的孩子所能想到的最叛逆的举动，也就是一群男生背着老师去酒吧狂欢了一个晚上。
章清为了跟同班同学打好交道，这种聚会一般都会去。可现在想想，那种场合会见到周南琛，其实是件挺奇怪的事情。
章清高一的时候是班委，又跟大部分男生打成一片，所以那天很多人来跟他喝酒。
青少年喝酒基本就是胡闹，一群正发育的青春期男生凑在一起，狗嘴也吐不出什么象牙，从班花的欧派聊到隔壁英语老师的屁股。
喝高了就开始勾肩搭背，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吹牛皮。到后来牛皮都吹完了，就开始拉帮结伙地划拳。
章清也喝了不少，酒精一上头，就跟着男生们一起胡闹。
一开始只是剪刀石头布，后来升级到猜谜，又升级到成语接龙，惩罚内容也从罚一杯酒越变越离谱，到章清输的时候，男生们已经在起哄亲嘴儿了。
他们把章清和另一个输了的胖男生往一块推，“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亲一个！”
其他男生也都围在边上吹口哨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胖男生被一把推到章清面前，满脸都是窘迫，“不是，我……”
“我操你们也太残忍了吧！”一个男生大笑，“这让章清怎么下得去口啊。”
“完了，章清以后还怎么找女朋友。孙肥仔，你要毁掉未来校草的一生了。”另个男生幸灾乐祸地鼓掌。
姓孙的男生满头大汗，窘迫得似乎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章清大抵是喝高了，听着这些嘲笑的话语，胸口升起一股无名火，也不知道哪来的叛逆，他拽过那个男生，响亮地在他额头上吧唧了一口。
“怎么样，可以了吧？”章清转头看向他们。
大概是都没想过章清真的上嘴亲了，一群男生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靠，你还真下得去嘴啊！”
“我刚刚可拍照了啊，以后你交了女朋友我就把照片给她看！”一个男生高举着手里的手机。
“拍呗。”章清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以后找男朋友。”
没人把章清的话当回事，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再后来，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章清实在闹不动了，拖着沉重的腿一屁股在酒吧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了。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章清才意识到他旁边还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个头很高、手指修长的男生，虽然他低着头，但仍然掩盖不了凌乱发丝下的俊美面容。
这个男生很奇怪，从刚刚起就完全没参与过任何互动，只是自己坐在角落里，拿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接着，像是感受到了章清投来的目光，他抬起了头。
“你画什么呢，闷骚。”喝高了的章清笑嘻嘻地靠过去，拿胳膊肘搡了一下他的肩膀，“来聚会都不好好玩。”
男生倒也不扭捏，斜过本子让章清看上面的画面。
章清眯起眼睛一看便愣住了，他画的是这家酒吧，室内的装潢、光影、胡闹划拳的高中生就在这么简单的几笔勾勒中栩栩如生。
画面的正中间是章清，他微眯着眼，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非常帅气。
“你画得可真不错。”章清冲男生竖了个大拇指，“不过为什么只有我是正面啊？”
章清指了指画纸，背景里的男生们虽然谈笑风生、神态各异，但无一不是背影。只有画面中央的章清正对着镜头，扬起的发丝仿佛即将从画面中走出来。
男生看了看自己的画，轻笑了一下，“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很想逃离这个地方。”
章清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你开玩笑吧。”
男生扬了扬下巴，点了点正躺在酒桌上撒泼耍赖的男生，“他叫什么名字？”
“呃。”章清按着抽痛的太阳穴，“李……不对，张……”
男生笑了。
男生毫不掩饰的笑意一时间让章清很恼火，他夺过男生的本子，毫不客气地撕下了那张速写。
“哎——”男生伸手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你干什么？”
“没收。”章清把那张画折了两折，“我同意你画我了吗？我跟你说，你这种行为跟偷拍根本就没有区别！”
男生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章清看着更生气了。
“我都不知道咱们班上还有这种小人啊，嗯？”章清挑起眉毛，晃了晃折起的画纸，借着酒劲儿挑衅道，“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画未来校草的画像，你丫是不是同性恋啊？”
男生抬起头看了章清一眼，神色依旧平静，“是吗？我记得有人明明刚当着全班男生的面说自己以后要找个男朋友的。”
章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大声地“喂”了一句。
男生转过头来，刚想问他“干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嘴唇就被堵住了。
章清吻了他。
酒精醉人的香味顺着唾液传递过来，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章清终于离开了。
周南琛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章清朝他嘿嘿一笑，似乎觉得自己扳回一局，颇为得意的样子，“我看你就不错，以后我找男朋友，就找你这样的。长得帅，还不叨叨，就是闷骚了点，以后可以……”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周南琛转过头，发现章清已经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
酒吧里闪烁的光晕打在少年的脸颊上，他的呼吸均匀沉稳，纤长睫毛微微颤动，熟睡的模样与七年后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