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谈迎一年一度的感冒旷日持久。

    周寓骑便跟舒劲给她多请一天假,加上周末一共四天,让谈迎回回魂。

    谈迎租住的是一厅一房,租金昂贵,面积比怡香园的房子还要小,一个人刚好,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温馨之余偶显局促。

    谈迎从来没有邀请异性单独来家里,多出一个人不太习惯。

    周寓骑进厨房给她接水喝药时,顺便看了一眼工具,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勉强可以让他这个半路厨师表现一下。

    就是估计许久没开火,厨房小推车上的蒜头成了蒜苗。

    “一会再给你煲点粥?”

    周寓骑想起小时候生病都吃白粥咸菜。

    谈迎摇摇头,跑进厕所抱着马桶把在医院吃的云吞吐了大半。

    她撑着精神挤牙膏刷牙,东找西找不见橡皮筋,只能一手抓头发,另一手握牙刷。

    “我帮你。”

    周寓骑挤到她身边,抓住她手下方那截头发,跟着她的脑袋走,提防着不薅疼她。

    谈迎从镜子中看了他一眼,霎时觉得多一个人也挺好。

    她低头匆忙吐水,掬起一捧水胡乱洗了把浮肿的脸,用纸巾擦干后扑回床上。

    周寓骑脚上踩的还是谈迎出差顺手带回的酒店一次性拖鞋,在卧室门口犹豫一瞬,还是跟到床边。

    “你要吃点东西把药吃了啊。”

    谈迎闭着眼吱声,“吃不下,睡一会。”

    周寓骑单膝跪蹲在床边,看着她浓密如鱼鳍的睫毛,想了想说:“吃甜酒圆子吗?”

    那副鱼鳍没有扇动,主人与其说沉睡,更像沉思。

    甜酒汤圆的渊源也蛊住了周寓骑。

    “嗯。”

    谈迎终究还是应了声。

    “你等我一会。”

    周寓骑轻轻带上门,到客厅翻冰箱。

    谈迎大概有一段时日没有补货,冷藏区只剩一瓶保质期还剩三天的盒装奶,一只没裹保鲜膜失水皱巴的苹果,以及开封过的花生酱和蚝油。而冷冻区放着过期的半袋速冻水饺——周寓骑帮她丢了——还有没写保质期的腊肠。

    周寓骑往玄关瓷猫碗拿了钥匙,出门买东西。

    幸好底商就有大超市,周寓骑很快买好东西,只是缺了乳扇和玫瑰糖这种地方特产。

    周寓骑一边琢磨哪天问钟逸要玫瑰糖做法——乳扇太复杂实在搞不来——一边打电话给周致霆的助理,叫帮找一下玫瑰糖和乳扇,“一个小时内找不到就不要了。”

    周寓骑不知道自己一句平淡的要求给人多少压力,助理求同事推荐正宗云南特产购买渠道的消息转了一圈,竟然不小心给周致霆看到了。

    “哪个客户是云南人?”周致霆问。

    兢兢业业的男助理如实道:“是小周总要买的。”

    周致霆顿了顿,让他回头汇报后续,便没再说什么。

    周寓骑如此计较这种小礼物,也不知道要贴哪位贵客的心,看在当父亲的眼里,总有种舍本逐末的短见感。

    助理果然在一小时内备好东西送到指定地方。

    周寓骑下楼等着,手指转着一个精品店的小袋子。

    不知小周总太激动还是技术不佳,助理看到一捆五颜六色的橡皮筋掉出来,又刚好给他接住放回去。

    “还真给你找到了,谢了。”周寓骑又吩咐几句,愉快地晃着新袋子上楼。

    助理在心里默念几声阿弥陀佛,绞尽脑汁琢磨等下如何跟老周总汇报。

    他汇报过周家亲戚出轨的蛛丝马迹,但可从未处理过大少爷的恋爱绯闻,前者只是逢场作戏,后者说不定就此诞生出小老板娘。

    当真比班主任处理早恋还棘手。

    “周总,小周总一个人下来拿东西的,他让我转告你,说这几天不回家住了……”

    谈迎睡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给饿意熬醒,刚好吃上甜酒圆子配玫瑰糖和乳扇。

    “你从哪里弄来的?”她用勺子指了指后两样。

    “你只管吃就是。”

    周寓骑想了想,吃味地在心里补充一句:反正不是你初恋给的。

    “你吃什么?”

    谈迎忽然意识到这人没吃午饭就跑过来,到医院给自己忙活一下午,似乎颗粒未进。

    能让一个病人惦记着自己,周寓骑心头一暖,还是说:“你吃你的,别管我。”

    谈迎捞了一勺圆子,“你回家吃饭吧。”

    周寓骑沉默好一阵,无形跟抗辩,忽视她特意催促的好几眼。

    “我留下来陪你。”

    外面天已擦黑,周寓骑无疑说了一句很危险的话。

    谈迎蹙眉与否已改变不了病态带来的忧愁,“我一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这又不是我第一次生病。”

    “一会你吐晕了怎么办,谁扶你起来?

    “半夜又发烧怎么办,谁抱你去医院?

    “肚子饿了怎么办,谁给你做东西吃?

    “送外卖的要是居心不良,趁虚而入怎么办,谁给你把门?”

    周寓骑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险些把谈迎轰晕了。

    在她反驳之前,他飞快说:“我在你家对面酒店开了房,你需要我就叫一声,10分钟内赶来,行吗?”

    谈迎轻轻哼了声,“还以为你要自告奋勇睡沙发。”

    周寓骑望一眼那条一米五的双人沙发,咕哝:“也不是不可以——”

    谈迎立刻打断:“我家只有一床被子。”

    “那更——”周寓骑挨了眼刀,识趣打住,“我看你吃了药再走。”

    知道撵不走这颗牛皮糖,谈迎放弃劝说,埋头把一大碗甜酒圆子都吃了。

    周寓骑问:“还要睡一会吗?”

    谈迎摇摇头,瘫坐到沙发上,“歇一会吃药。”

    周寓骑收了碗洗好,擦干手坐到她身边,跟在医院时候一样。

    谈迎刚好扭头看他一眼,周寓骑心思一动,展开胳膊搭靠背,轻声试探:“过来……”

    谈迎也说:“过来。”

    “……”

    周寓骑便挪近她,小心承纳她的依靠。

    “明天想吃什么?”

    谈迎毫不迟疑:“海胆炒饭。”

    “海鲜里面特异蛋白多,吃药不能吃海鲜,”周寓骑换了种说辞,“等你病好,行吗?”

    谈迎想了想,病恹恹道:“好吧,我现在相信你是学烹饪的博士生了。”

    周寓骑笑了笑,胸膛起伏,带得谈迎后背跟着微颤。

    他的心跳声跟击鼓似的,咚咚擂动她的后背,是谈迎许久没有感受过的青涩与纯情。

    她的脸颊蹭在他的肩窝,也许换成一个有经验的男人,恐怕早就迫不及待深深吻上来。

    周寓骑眼神飘忽,可能在驱逐邪念,可能在想明天的菜谱。

    谈迎只有一种倦怠之后的心安与踏实。

    她看着规规矩矩搭在靠背上的手,物如其主,他的手也长得很漂亮,指型修长匀称,皮肤细腻白皙,一看就知道养尊处优惯了。

    难怪游宜伟一直撺掇他当人体模特,即使画不了全身,这双手随便摆个造型也能让画师兴奋半天。

    谈迎看着他的手说:“小孩,你照顾人好像挺有经验。”

    周寓骑的心跳勉强恢复如常,“没有经验,是我聪明。”

    谈迎鼻子逸出一声。

    ”你不信?”周寓骑稍扭头想看她的表情,两人脸颊意外贴合大半,温暖再度催发了他的心跳,他又不敢看了。

    他喉结滚了滚,说:“我只是想了一下如果换作我生病,最希望你怎么样照顾我,然后我就怎样对你了。”

    谈迎没吱声,像睡过去一般。就在周寓骑想再次偷看她时,她忽然一把捞过他靠背上的手,十指虚扣,盖在她的肚子上,把一个半包围的拥抱变成了差不多全包围。

    也许她没察觉,他的拇指根部恰好托住一团软绵绵。

    周寓骑瞬间僵直。

    谈迎的后背又被敲小鼓,她有意无意地抚摸他的手背,像要抚平鹅绒被上的褶皱似的。

    那份青涩的僵硬便在她的温柔之下渐渐软化,柔和,直到获得回应的勇气。

    周寓骑动了动手指,轻轻扪住她的肚子,把被动的拥抱化为主动。

    谈迎往他肩窝蹭了蹭,调整好姿势,“我眯一会。”

    “嗯……一会我喊你吃药。”

    他悄悄地侧身,另一胳膊跟着过来,覆上她的手背,将她两只手变成夹心饼干的芯子,让这个拥抱迎来圆满。

    田螺少年悉心照顾了谈迎将近一周,终于驱走病魔。

    在一个新周六的早上,周寓骑再度敲开她家门,怀里多了一束植物——如果这不是仙人球,而是玫瑰,以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简直像来求婚。

    虽然外套没扣,少了几分正经,带着少爷该有的闲散,但他可是连领带都没落下。

    谈迎刚起床刷了牙,头上戴着白色束发带,身上还是粉色睡衣。

    她吓了一跳,“干吗,今天要见客户?”

    可是看着仙人球又不像。

    “姐姐,你现在精神好了吗?”

    “……”

    谈迎眨眨眼,像不认识他。

    这个人从打扮到怀中植物都透着诡谲的和谐,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仙人球开花。

    周寓骑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下怀中宝贝,“它没开花。”

    “嗯。”鬼都看得出来。

    “姐姐,我可以当你的男朋友吗?”周寓骑看着她说,“如果你今天答应我,等我们在一起180天的时候,它就会开花了。”

    “……”谈迎愣了愣,原来他来真的,真要等她病好了再问一遍。

    周寓骑继续认真道:“如果你明天才答应我,它就还要等上181天。”

    “……”小孩的逻辑跟他今天的行头一样魔鬼。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抱着仙人球的手势一直不变,简直要把尖刺扎进胸膛。

    若那是一束玫瑰,估计早给他勒弯了花苞。

    “姐姐?”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像避开她身上的刺。

    也许这并非他第一次表白,谈迎的心跳没有紊乱,整个人沉稳又安适。

    她无奈一笑,“我以为在医院那天已经默认了。”

    难道她还能把他当保质期一周的田螺少年?

    果然是没谈过恋爱的小孩。

    周寓骑怔了怔,似乎没有第一时间听懂。

    旋即,失控的笑容如墨滴宣纸,晕开在脸庞,直至明显而灿烂。

    他颠三倒四,“你、同意了,姐姐?让我做你男朋友?”

    谈迎想起他柔软的怀抱,含笑点头,“试试吧。”

    周寓骑咬了咬下唇,依旧无法掩饰笑意,磕磕巴巴说:“那我、可以亲你了吗?”

    “……”

    气氛本来浪漫不足,这会无端多了几分滑稽。

    谈迎拉他的手时,可从来不会提前请求。

    她咬咬牙道:“小孩,你真的很会破坏气氛。”

    周寓骑面现晚霞,绯红一片,“想了好几天,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合适,怕又被你打。”

    谈迎看着他,眼神里写着“现在就很合适”,嘴里说的是:“我不扇你。”

    那份紧张还没从他身上撤离,他的喉结滚了滚,臂膀紧搂着仙人球,快要压到胸口上去了。

    周寓骑一直堵在玄关,没进来,仿佛等她一句判词,他好立刻扭头就走。

    狭长的空间莫名安静,他的紧张释放到空气里,感染了她。

    刚刚沉淀下来的安适感消失殆尽,别扭与雀跃交织,谈迎连脚趾头都绷紧了。

    谁能架得住这过分郑重的亲吻?

    周寓骑作为主动又毫无经验的一方,更显僵硬,“没有经验,是我聪明”,曾经的不可一世成为笑柄。

    他尽可能无声无息地深呼吸,然后,倾身向前——

    “啊!!”

    他整个人尖叫跳起来。

    谈迎跟着肩膀惊跳,看他哆嗦松开怀里仙人球,赶紧顺手接过放玄关柜的瓷猫碗边。

    “怎、么了?”

    仙人球扎他心了。

    几根坚强的硬刺支棱在他胸口的白衬衫上。

    谈迎哭笑不得。

    周寓骑中毒般嘴角抽搐,低头一根一根地拔掉,暂放到玄关柜上,哭丧脸道:“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带刺的东西,但我还是很喜欢你。”

    “傻包……”

    谈迎笑出声,待他清理完毕,揪过他的领带,把人带到眼前,一手扶肩,一手扣住他的脖颈,将笑意点上他的唇。

    起初她还在发笑,无形给他渡了气。

    周寓骑像是给这股含笑的气息吹开了双唇,而后便迎来陌生又亲昵的湿意。

    他情不自禁搂紧她的腰,闭上眼,由她带着搅弄每一寸黏膜。

    谈迎锁定目标后便在漆黑中感受他。

    周寓骑不再仅仅是视觉的样子,而是化成了在她身体每一处的具体感受,是掌心发茬的细碎刺痒,是舌尖的湿软灵动,是牙齿的整齐坚硬,是怀抱的温暖紧实。

    所有感觉聚合成一个未曾感受过的周寓骑,定义出了她新男友的模样。

    谈迎没一会便察觉异常,稍稍松开他,但鼻尖还流连在他的之上。

    “小孩,你都不呼吸的吗?”

    “……”

    周寓骑全然失语,憋不住气似的干笑一声,用拥抱回答她。

    周寓骑把他的心给了她,谈迎长了两颗心脏,左右各一,右边多出一份异己又明显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