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的死亡如同打响了交战的号角,蛇人放枪,帝国紧随其后,一时间过道里枪声肆虐、子弹横飞,顾骁抱着封尧,用巴赫的尸体当挡箭牌,退到了拐角外。
顾骁撇了尸体,靠着墙缓缓坐下,呼吸微沉。
封尧察觉到顾骁的手在抖,问:“怎么了?”
顾骁朝后让了让手臂,没有回答。
封尧侧过脸,看到顾骁额头上蒙了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表情非常不太自然,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而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赫然是一道粘稠的血痕。
封尧愣了下,旋即连忙拽出顾骁藏在背后的手臂,只见顾骁的手是一片血肉模糊。
封尧完全处于状况之外:“怎么会……”
话没说完,封尧突然意识到,顾骁的手与巴赫的手有过直接接触,而巴赫的手上沾着攻毒试剂的残液。
在攻毒试剂的帮助下,帝国的队伍很快就歼灭了剩余的蛇人,士兵们在清理战场,封尧扶着顾骁,从拥挤的人群中快步穿行,急忙喊道:“让路!”
有士兵问情况,封尧没空多解释,只吩咐道:“把车开到门口,联络器借给我用用,快点。”
士兵把联络器交给封尧,忙去安排。
封尧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研究过DIN1的司远,他带着顾骁上了车,用联络器接通了沐寒。
好在司远没受什么重伤,昏迷不久就醒了,只是现在人有点虚弱,但并不碍事,他们约好在驻扎地碰面,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腐烂已经蔓延到了顾骁的胸膛和肩背,而最先烂掉的手背产生了丁点的愈合趋势,不过在腐烂速度的衬托下,却显得无比微不足道。
那种体肤尽裂的疼痛是极其残忍的,即使顾骁有着优于常人的忍耐力,也依然是难以承受,他微蜷着身,喘息粗沉,与封尧相握的手在忍痛时不经意地发力,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这种方式,来暂时地转移痛苦。
车座冰冷且硬,封尧怕顾骁硌得疼,便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交战区罕见人烟,车子以最高速风驰电掣,封尧着急地望着窗外,又垂下眸来,摸了摸顾骁的头,小声哄慰:“撑住,顾骁,我们马上就到了。”
顾骁哑声道:“……好。”
抵达驻扎地后,早在等候的沐寒上前来帮忙,和封尧合力将顾骁往公寓搬,司远刚醒不久、尚未恢复,脸色颇显憔悴,他披着沐寒的外套,扶着楼梯扶手,勉力跟在后面,说:“这地方不行,我手边没有工具。”
沐寒:“医疗车里应该有,我去找找。”
战争来袭,公寓里人去楼空,他们随便挑了间屋子闯进去,封尧翻箱倒柜,将所有的被褥垫在床上,这才将顾骁放到上面。沐寒出门去取急救药物,司远粗略且快速地检查了下顾骁的情况,神情越发凝重。
“他感染了攻毒试剂,像那些蛇人一样……”封尧的语气几近哀求,“有没有办法,或者……或者解药……”
“攻毒试剂是……”像在踌躇,司远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不,我不知道……但是很不对劲,攻毒试剂的作用是不可逆的,从沾染到腐烂再到死亡,这个过程理应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过例外,可是你看顾骁,他的情况显然不太一样。”
“他在愈合,好像有什么在修复他。”司远做了个较量的手势,“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抵抗。”
封尧从司远的话里窥到了一丝希望,他问:“你的意思是,顾骁有自愈的可能性?”
“我说不好。”司远模棱两可地说,事态棘手,他也有诸多困惑,“可能因为DIN1和DIN2还是有区别的,我当时倒是取了顾骁的血液,不过一直没来得及研究,也没往攻毒试剂这边联系过,你要给我时间……”
司远的无能为力切断了封尧唯一的生机,如同被判处死刑,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伴随而来的,是无法克制的哽咽:“……我怎么给你时间?”
司远不忍地别开脸,叹了口气。
气氛沉闷,这时,顾骁拉了下封尧的手。
只是说话的时间,顾骁的状况变得更差,他无精打采地半阖着眼,衣服悉数黏在身体上,浸得黑红,封尧轻轻回握住他的手,那触感偏颇坚硬,手骨掩埋在烂肉里,突兀而脆弱,这样子堪称惊悚,封尧却全无反感,反而低下头,在顾骁手背皮开肉绽的地方落了个吻。
“我在。”封尧说,“……我陪着你呢。”
顾骁就势抬手,摸了摸封尧的脸,他的嗓音嘶哑,却一如既往地温柔:“不会死的,你别担心。”
腐烂如同一道不断生长的线,在封尧的注视下,缓慢穿过顾骁的侧颈,爬上他的脸颊,成撕裂状扩散。
封尧怔怔看着,逐渐红了眼眶,顾骁则是以指腹揩了下封尧的眼角,而正是这习惯性的动作彻底击溃了封尧的心理防线,他偏过头,深深呼吸,竭力克制着心底奔涌的情绪,在顾骁的抚慰里,缓缓镇静了下来。
“以前也是这样,都会好的。”顾骁咳嗽两声,断断续续地说,“封尧,相信我,会没事的。”
封尧忍下艰涩,只得点头。
不片刻后沐寒回来了,还带了药品和食物。
司远自从醒来还没吃过东西,脸色熬得苍白,沐寒劝他吃饭,司远好歹叼了块巧克力,就继续去忙了。
事实上,司远从来没有研究过攻毒试剂的解药,这东西压根也不可能有解药,可司远不能告诉封尧,顾骁没得救,他说不出口,而且他也确实拿不准顾骁的情况,连用药都无从下手,思来想去,他只给顾骁打了针止痛。
沐寒:“都吃点东西吧,干耗着也不是个事。”
封尧没有拒绝,他跟着走出卧室,问司远:“顾骁现在的情况……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吗?”
司远瞒不住封尧,他低落道:“对不起。”
事到如今,还能求助的人就只有亦慎了,可封尧根本不知道亦慎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求他救顾骁。平心而论,封尧有点做不出为了顾骁去找亦慎这种事,毕竟他们刚因为顾骁吵过架,现在再回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更别说亦慎还未必会答应,但他别无选择。
封尧:“你在Y区有听说过我爸的消息吗?”
司远回忆了下:“好像说他跑了。”
封尧:“跑了?”
司远:“我听到了些内容,巴赫要软禁他,说他不配合什么的……然后你们来救援,他就趁乱跑了。”
巴赫要亦慎配合的事……封尧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猜测这件事八成是和攻毒试剂相关,想来是蛇人大势已去,巴赫等不及,便原形毕露,从一开始的示好,变为了威逼。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亦慎已经离开了Y 区,那不出意外的话,封尧应该可以在研究所找到他。
封尧:“我要带顾骁回一趟研究所。”
司远:“研究所在哪?远吗?”
封尧:“有直升机的话,去哪都不算远。”
沐寒:“我去帮你问问岑聿,借架直升机?”
封尧感激道:“谢了。”
沐寒摆摆手:“应该的,这有什么好谢。”
封尧拿了盒饭,回到卧室。
从屋外走了一遭,封尧适才发现,房间里弥漫的血腥味浓得刺鼻,他打开窗户通风,回到床边,把餐盘放在床头的桌上,坐到顾骁身旁,问:“好点了吗?”
止痛药起效,顾骁的状态比方才好转了许多,只是略微带了点疲态,他说:“嗯,好多了。”
封尧目光轻动,扫视过顾骁暴露在衣服外面糜烂的体肤,又有些想哭,顾骁见状便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平常地揉了揉封尧的脑壳:“过来抱会儿。”
封尧却摇摇头:“怕碰到你的伤。”
“药效大,没什么知觉,感觉不到疼。”顾骁说罢,想到什么似的,又道,“算了,别抱了,脏。”
封尧却凑过去,抱住了顾骁。
两相无言,封尧埋进顾骁的颈窝,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虚虚揽着,以额头抵在顾骁还算完好的锁骨,沉沉地呼了口气,将闷在眼眶里的泪水抑了下去。
顾骁听着封尧微微发抖的气息,便稍稍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近,又挨着他的耳畔,低声哄道:“人不是还没出事吗,就在你怀里呢,封尧,你哭什么呢,嗯?”
封尧带着鼻音道:“没哭。”
顾骁:“那你抬头,我看看。”
封尧抬起脸,眸子泛着水光,眼白有些发红,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到顾骁的身上,看得越多,越是难以平复心绪,他语无伦次地说:“怎么总是这样……”
曾经在区市政府也是这样,这种情况难以预料,更无法防范,封尧真是怕极了,却毫无办法。
顾骁耐心地说:“这就是改造的代价。”
纵观这一路的冒险,尽管顾骁的DIN2改造体质屡次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然而回想起DIN2,封尧能够想到的却只有痛苦,他忍不住说:“我宁愿你是普通人。”
在这一刻,封尧对平凡的生活产生了前所未有过的向往,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在和顾骁相认的第一时间,就拒绝所有与危险有关的事,他开始徒劳地后悔,而顾骁却只是轻笑了下,那样子颇为苦涩,又无可奈何。
“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旅游吗?”封尧难过地摸摸顾骁的眉眼,小声说,“我们在首府还有个家,你可不能扔下我,我们……我们还要结婚呢……”
顾骁应道:“好……等我们回首府,就去结婚。”
封尧平静片晌,检查了下顾骁的情况,发现并没有好转,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问:“要换件衣服吗?”
封尧抱了顾骁一路,衣服都被血液洇得透彻,更别提顾骁本人,封尧看着顾骁身上大片潮湿乌深的红,怕他不舒服,顾骁却拒绝了:“别折腾了,换了也会脏。”
封尧也没有强求,又问:“那你饿吗?”
顾骁:“不太饿,你吃饭吧。”
封尧:“那我也不吃了。”
寻找司远的这几天里,封尧一直寝食难安,现在完全是强打着精神在照顾顾骁,双眼皮都快叠成了三眼皮,顾骁无奈,只好妥协:“吃,我也吃。”
封尧侧身去拿餐盒:“那我喂你。”
顾骁吃了两口,眉心倏地一凝,继而转过脸去开始咳嗽,那动静越来越剧烈,封尧赶忙放下餐盒,去倒水、帮顾骁顺背,最后顾骁呕出了两口血。
封尧递过水杯,被顾骁推开了,封尧讷讷地看他,小声问:“已经……烂到里面了吗?”
顾骁没有说话。
实际上,仅仅是肌肤上的腐烂并没有那么严重,可器官一旦腐烂,生理机能就会受到影响,那样一来,危险就大了。可担忧归担忧,封尧也没有办法,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不想提前把计划告诉顾骁,他怕顾骁不想找亦慎帮忙,更怕顾骁有负担,索性什么都没说,仅把餐盒放下,去收拾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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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周一定完结!不完结就没掰断沐寒银行卡(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