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康宫和清泉宫的周围都有侍卫把守, 映着各处匆匆布置好的红绸喜字,显得有些矛盾。
好在宫中大多数嫔妃和皇子皇女都被简皇后带去琼林苑,宫道上裴绍也派了人牢牢看守着,无关人等一律禁止靠近, 今日这出戏, 想必应无纰漏。
裴昭阳早就妆扮完毕,在映泉殿里等着。
翟衣凤冠, 是惯常穿的礼服形制, 但青霜仍是觉得今天的长公主与往日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又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匆匆瞥了几眼, 便埋头跟着晏明华进了另一间屋子,服侍她更衣换装。
换下钗裙, 穿上袍靴冠戴, 再仔细修饰了面容,准驸马晏珉就此登场。
“走吧,别让大家久等。”晏明华轻咳一声,将声音放低沉些。
青霜上前开门,事已至此, 她只盼着一切顺利。
裴昭阳就在屋外,晏明华缓步朝他走去,四目相对间, 多余的话已无出口的必要。
吕总管微弯着腰, 低声道:“长公主, 晏公子, 吉时就要到了。”
裴昭阳点点头, 本想伸手牵着晏明华,但今日情况特殊,便只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两人并肩而行,吕总管和青霜等人也换上应景的衣饰,两两结对跟在后面。
来到长康宫,太上皇已等候良久。
他坐在殿上,神色有些焦虑,若不是裴绍一直劝他说就快来了,他没准会直接跑出去等。
在礼官的引导下,裴昭阳和晏明华双双踏入长康宫的正殿。太上皇看着两人由远而至,不由抚须点头,很是欣慰。
礼官扬声道:“长公主与驸马上前拜别太上皇,拜——兴——”
二人俯身下拜,又转向裴绍那边行了礼。
“好孩子,快起来!你二哥的规矩就是多,别管他,咱们家不兴这些,”太上皇连忙叫他们起来,又嘱咐道,“既然成婚了,就要好好相处,互敬互爱,互相体谅,勿再耍性子了,知道吗?”
两人纷纷应了声是。
太上皇看向裴昭阳,眼中满是慈爱:“昭阳别担心,万事都有爹在,爹给你撑腰,谁也欺负不了你,要是爹先走一步,还有你二哥呢!”
人终有一死,太上皇已至垂暮之年,一世将尽,离去是迟早之事。
但骤然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裴承夜心里猛然一揪。
“是……是儿让父亲为我操心了。”
无论是幼时羸弱的身体,还是这些年来的乔装,千般思虑,诸多荒唐,背后皆源自一位父亲对孩子的不舍。
上一世未能得到的亲情,今生尽数得到补偿。
甚至是太多了,多到让他心生惧意,就怕哪一天上天就要将这些全部收回。
太上皇笑着叹道:“傻孩子,‘为父母者为之计深远’,这些都是爹应该做的,你不必想太多。以后啊,跟着晏家小子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们要和和气气的,我还想早点抱到外孙呢!哈哈哈!”
爽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回荡着。
众人一片沉默。
有些是身份不够,没有资格开口,有些则是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裴绍干咳一声:“爹,你说的这些未免太远了,今天是昭阳的大喜日子,你别给昭阳太多压力。”
太上皇这才收住话头,转而看向晏明华。
“晏家小子,从今天起,我这个宝贝女儿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昭阳,不然的话,老夫JSG定当亲自打断你的腿!”
晏明华顿觉腿上一寒,连忙应是:“晏某能得长公主为妻,乃是晏某三生有幸,万不敢辜负长公主,请太上皇宽心!”
一连说了好些表诚心的话,太上皇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裴绍趁机道:“爹,吉时已到,您看……”
太上皇迟疑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去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送嫁的仪仗早就在门外等着,裴昭阳上了马车,晏明华也翻身上马,走在马车的前头。
一行人吹吹打打,举着步障销金扇离开长康宫,按照一早拟定的路线,只需稍微走远一些,便能停下鼓乐,悄悄回清泉宫。
今天这场戏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善后的事则全都交给裴绍。
仪仗逶迤而去,乐声越来越远,太上皇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来到殿外,望着远去的队伍,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想当初昭阳躺在襁褓里,小小的一个,连哭声都很弱,没想到一转眼,也到了出嫁的时候。”
裴绍安慰道:“爹放心吧,晏珉是晏家的孩子,以叔父的为人,要是晏珉哪里做得不好,叔父可不会向着自家人。”
太上皇却皱起了眉:“你是怎么当二哥的?妹子才刚出嫁,就开始盼着妹夫的不是?”
裴绍失笑道:“爹说的哪里话?我当然盼着他们恩爱和睦,夫妻一体。”
“没错!夫妻本是一体,心思得往一处去,日子才不会差。”
太上皇担心女儿,因此感慨良多,裴绍看在眼里,连连点头应和。
“唉!我们在这里说得再好也不顶用,得他们自己知道才好。昭阳虽然孝顺,可我知道,她也是有几分倔脾气的,晏珉看着和气,时日一久,未必能一直迁就着咱们昭阳。……不行!我得再去送送昭阳。”
说着,他直接甩开裴绍,大步朝殿外走去。
裴绍连忙上前把人拦住:“爹,他们已经走远了。”
太上皇笑道:“没关系,我就远远看上一眼,我记得前边有个城门楼子挺高的,站在那上面应该能看得很远。”
当然很高,那边是宫墙城楼,能不高吗?
“爹,你赶不上的,昭阳他们已经走远了。”裴绍再次强调。
太上皇一甩衣袖:“胡说!就几步路,怎么会赶不上?不然去牵我的神驹来!”
生病的人,尤为执拗,根本劝不住。
他径自甩开众人,大步而去,几个太监想过来拦他,都被他一脚踢开。
孙总管上前劝阻,也被他推到一边。
守在长康宫外面的人见到太上皇突然跑出来,本想上前把人拦住,但裴绍未有命令,他们不敢自专,这一迟疑,太上皇已经走远了,只好拨出几个人紧紧跟上。
“陛下?!”眼看裴绍一直没有下令,太监总管张德望连忙上前提醒。
裴绍无奈叹气:“你看他今天的样子,像是能拦得住的吗?罢了,只当是最后一次。去通知昭阳他们,不必回清泉宫,直接往宫门那边去,后面的事有朕。”
伴随着鼓乐声,裴昭阳的仪仗即将踏入清泉宫的地界。
“殿下!殿下且慢!”张德望从小路抄过来,拦在队伍的前面。
“这是怎么了,张总管?”晏明华拉住缰绳,示意众人停下。
张德望满脸着急,一边说一边牵着晏明华的马来到裴昭阳的车前。
得知太上皇突然离开长康宫,还打算登上宫城目送女儿出嫁,裴昭阳和晏明华都愣住了。
眼下场面尚在掌握之中,一旦出了宫,今日之事将很难收场。
张德望急得险些哭出来:“二位殿下,太上皇就快到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远处人声渐至,也许就是太上皇和紧跟着他的宫侍。
“不必多说,出宫!”裴昭阳咬牙道。
“昭阳姐姐?!”晏明华小声惊呼,然而对上他的眼睛,却不由软下心肠。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她一直看在眼里。
既然答应过帮忙,又怎能在这样的时候撒手不管?
“张总管,公主出嫁走哪个门?”晏明华无暇顾及其他,拨转马头回到队伍前面。
张德望忙道:“兴安门,宫门那边已经有人去安排了!”
送嫁的鼓乐再次响起,一行人掉转方向,向着兴安门走去。
长长的仪仗踏出宫门,太上皇登上城楼,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眼含热泪:“昭阳啊,爹的乖女儿,爹真的舍不得你啊……”
裴绍长吁一声:“爹,真舍不得昭阳的话,不如咱们把昭阳叫回来?”
“你又胡说,大喜的日子,不能说这些丧气话!”太上皇回头看到他面带愁容,忍不住又道,“老二啊,你怎么这副表情?你妹妹今天出嫁,你难道不高兴吗?”
裴绍:“……”
不是不高兴,是笑不出来。
出了兴安门,再往前走一段,便能看到百姓来来往往。
这一行人从宫里出来,喜庆的调子,惹眼的喜字,种种细节无不表明,这是公主出嫁的仪仗。
路上的百姓纷纷看了过来,这是哪位公主要出嫁?之前似乎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很快便有人认出来了:“车里的人好像是昭阳长公主?”
“那驸马又是谁?”
不少人疑惑不解,但更多的人单纯只是在看热闹。
晏明华策马走在队伍前面,不时有人朝她道贺,她笑着拱手回礼。
春风煦和,薰人欲醉。
在经过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她逐渐稳住心神。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以她的身份,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太过困难。
不过骑着高头大马当新郎官,倒真是一件稀罕事。
至于接下来的麻烦,暂时不去想了。
事已至此,烦恼又有何用?不如放轻松些,愁中作乐。
再说了,今天这种场面,再怎么坏,顶多只能坏到这里。
总不会变得更糟吧?
除非路上有人拦路抢亲。
那可是当朝长公主,谁会这么作死,天子脚下,连长公主都敢抢?
“昭阳!”
一声凄楚的呼唤,迫使晏明华回过神来。
定睛一看,萧逸正拦在队伍前面,眼中有难以置信,也有失落和痛楚。
“昭阳,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晏明华:“……”
裴六哥对不起,我好像是个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