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康宫出来, 郭存镜叹道:“湘湘,以后记得常过来探望太上皇,知道吗?”
晏明华连忙点头:“女儿记下了!”
母女俩折身往外走,尚未走出多远, 便看到裴承夜出现在宫道尽头。
“叔母, ”他快步而至,拱手行礼, 这才转向晏明华这边, “明华。”
郭存镜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裴承夜为何而来。
“叔母, ”裴承夜敛容正色,再次郑重地行礼, “我和明华的婚事,多谢叔母成全!”
郭存镜还没说话, 晏明华莞尔笑道:“你怎么只谢我娘, 那我爹呢?”
裴承夜看她一眼,没有回答,晏明华心领神会,眼中笑意愈发促狭。
一旁的陈景安笑着插嘴道:“长公主这话说的,京中谁不知魏王向来敬重王妃, 王府里都是王妃说了算。”
郭存镜眉尾一挑,佯怒道:“好啊!怎么打趣到我身上来了?”
“嘿!都是奴婢多嘴!”陈景安笑着讨饶,轻轻巧巧将话题揭过。
晏明华挽着郭存镜的胳膊, 巴巴望着她:“娘, 我今天晚些回府可以吗?”
郭存镜目光扫过, 年轻人总是这样, 一刻也分开不得。但她仍是应允了:“别太晚, 中午带承夜回来吃顿便饭。”
晏明华连忙应下,郭存镜又叮嘱了几句,便先行离开。
穿过幽深小径,便是清泉宫的地界。
满宫花树花期已尽,却是新果挂枝之时,青梅酸涩,黄杏微甜,桃子甘美……
漫步林间,抬眼便能看到枝叶间点点青绿幼圆,想到假以时日便是收获之时,就连期待也染上一层淡淡的喜悦。
两人漫无目的在树下穿行,没有让其他人跟着。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晏明华忽然问道。
裴承夜双眸含笑:“你不妨猜猜看。”
晏明华回忆着往事:“肯定不是我刚回京的时候,要不然你也不会那么冷淡。”
“也许,”裴承夜轻轻一笑,“是你的热情太过鲁莽。”
思及当日情形,以及后来发生的某些事,晏明华顿觉心虚,连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如果我知道你是你,也不至于那般行事。”
裴承夜但笑不语,仿若对她的反应早有所料。
晏明华一看,怔愣间几丝微薄羞恼莫名涌起,便道:“我就不信你什么都知道。”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大步越过他的身前,往宫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突然,裴承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画我看过了。”
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没有点明究竟是哪一幅,却将晏明华钉在原地。
她缓缓回过头去,目光相触的一瞬,心底仅存的一点侥幸瞬间无影无踪。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声音微颤。
她明明藏得很好。
不管是画,还是前世的心思。
微风簌簌拂过枝叶,裴承夜一步步慢慢走向她,声音温柔,却又隐隐蓄着几分哀伤:“收拾遗物的时候,你堂妹看到了,然后拿给了我。”
看到画中的自己,他方才明白她深藏的心意。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我随便画的,没有别的意思。”晏明华避开他的目光,企图为曾经的自己辩解。
裴承夜轻笑道:“我也只是随便看看,看完就丢了。”
这话显然有假。
晏明华仍是一惊:“你丢哪了?”
不管死后是否有知,她始终不愿自己的心思被太多的人知道。
否则她又何必一直隐瞒?
裴承夜道:“你的棺椁里面,你没看到吗?”
“……”晏明华一怔,她怎么看得到?那时候她都已经归西了好吗?
惊慌就此消散,嗔怒随之而来,她瞪视着眼前人,轻哼一声:“好好的人,好的不学,尽学些胡言乱语!”
她扭头就走,却被身后之人横腰拦住。
“你曾说我不坦诚,怎么如今你也染上这个毛病?”裴承夜在她的耳边低语,停顿片刻,“那换我坦诚一回好了。玉魄姑娘,你心悦于你,你呢?”
晏明华望着他,缓缓转过身去,四目相对中,她终于开口:“你的心意,便如我的心意,此时彼时,从未更改。”
一时有风拂过,枝叶摇动作响,遮蔽了林间的低声耳语。
魏王府态度转变很快传到宫中,收到这个消息,裴绍和简皇后不由松了口气。
裴绍笑道:“叔父他们说想将婚期定在来年开春,这样也好,婚礼可以慢慢筹备,不必太赶。”
简皇后含笑称是。
眼看事情总算有了定局,裴绍心情极好,于是下旨又添了三千两黄金,并从私库挑了不少好东西,一同送到齐王府,六弟婚期在即,多备些钱帛手头也能方便些。
待一切准备妥当,又命钦天监挑了个良辰吉日,由齐王府的人将这一百二十抬聘礼送去魏王府。
一行人声势浩大,方出宫门,便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惊羡于皇族聘礼之盛。
便有人道,此乃亲王娶亲,亦是长公主出阁,这样的事可不多见,盛大一些也不足为怪。听者仔细一想,也觉得此话有理。
皇宫内廷之中,对此同样谈论不止。
一些有子女的嫔妃羡慕之余,不免暗自想着,待她们所生的皇子皇女嫁娶之时,不知皇帝可会如此慷慨。
容贵妃却没有这样想,她知道身在皇族,金银财物并不是最值得看重的东西,圣心和权力更为重要。
她膝下一子一女皆已长成,儿子虽是皇长子,也封了亲王,偏偏婚事上裴绍乾纲独断,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至于女儿裴永徽,她有心为她选一个门当户对,并对儿子有所助益的驸马。
可她倒好,没听几句就不耐烦了,只想找机会溜走,让她好生郁闷。
其实裴永徽也不想忤逆她,只因心里有人,不能遂愿,总是不甘心。
这天母女二人又是不欢而散,裴永徽走出容贵妃的寝宫,心事重重地走在宫道上,待反应过来时,这才发现前方就是干元殿。
裴永徽停住脚步,她JSG也曾想过找裴绍为她做主,可每每见到他,又总是不敢开口。
正徘徊之际,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革带束着通肩蟒袍,愈显身形颀长。
“公主怎么在这?”赵景辞大步上前问道。
裴永徽错开目光,平视着前方虚空处,仪态倨傲:“本公主正准备走,不打扰你当值。”
她挺直腰背,扶着宫女的手回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远。
“永徽!”身后赵景辞突然开口,没有尊称她公主,反而直接叫了她的封号。
裴永徽驻步,慢慢回过头去,不知赵景辞为何叫住自己,更不知道是否要依照宫规呵斥他无礼。
便听赵景辞又问:“你没有话跟我说?”
“说什么?”裴永徽心里乱糟糟的。
赵景辞望着她:“听说贵妃又在帮你择选驸马?”
“……这与你有何干系?”裴永徽强撑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里愈发乱了。
“家中也有意给我说亲,如此也没有干系吗?”赵景辞缓缓靠近,见她始终半垂着眼,又停住了,“你若是无意,那便算了,但愿你还能遇到下一个赵景辞。”
“你……”裴永徽怔然,支吾着说不出话,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早就被他看穿。
赵景辞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孩子气:“你莫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每次遇见,你的眼神总是那样明显,我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那又怎样?”裴永徽藏在袖底的手愈发攥紧了,手心也微微冒汗。
赵景辞垂眸看着她,低声道:“你若是有意,我便去跟陛下说……原本就该是我主动些的。”
裴永徽骤然抬眼,眸中亮得惊人,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了。
但她仍自持于公主的身份,昂首傲然道:“本公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父皇日理万机,哪是你想随便过去觐见就过去的?”
她匆匆丢下一句话,便掉头走了,心中却仍是烦躁不安,如一团乱麻。
……赵景辞该不是诳她的吧?
他年少时就爱捉弄人,后来家中骤变,这才渐渐沉稳了些。
倘若他是真心的,到了御前,父皇不肯答应又该怎么办?
一连担心了好些天,直到这天裴绍突然传她过去,裴永徽隐隐猜出了原因,连忙换了一身更显端庄的衣裳前去面圣。
步入干元殿,她的母妃居然也在。
裴永徽上前见礼,便听裴绍感慨了几句女儿年岁渐长,又道:“前些天赵景辞托人来说媒,为父想听一听你的意思。”
她暗暗捏着自己的手,以免神色过于欣喜:“永徽只想长侍于父皇膝下,但永徽也知道,父母之命不可违,永徽愿听从父皇的安排。”
裴绍笑道:“虽说赵景辞家世不显,但你和他自幼相识,不算一无所知,至于他的品行,朕心里有数,将你托付给他,朕很放心。”
“女儿都听父皇的。”裴永徽低着头再次表态。
裴绍又道:“你和明华一样大,但毕竟小一辈,婚期还是往后延……”
“陛下!”容贵妃突然唤道,用眼神示意他女儿还在这,有些话题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该听的。
裴绍这才回过神来:“好了,永徽,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