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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记忆

    当时卓应闲想,  不知是不是那几个独峪人无遮无拦太过大胆,又可能是客栈掌柜跟独峪有仇有些意难平,总之客栈里卖唱的小丫头唱起了《提玉龙》这首称赞赤蚺为国死命的曲子,掌柜并没出手阻止,  简直就是成心给那几个独峪人难堪。

    但是这一切,  现在想来,  太突兀,太无所畏惧,  暗示意味太浓。

    聂云汉看着他终于在纷乱的记忆中牵出那缕清明的线头,抬手替他抹去额头渗出的汗,鼓励地笑了笑:“做得好!”

    卓应闲迫不及待地再次闭上眼,  循着那点飘忽不定的印象,继续搜寻。

    接下来似乎容易得多了,他发觉只要将注意力放在“赤蚺”上,那段经历里被他忽视的点点滴滴全都冒了出来,  记忆如同蒙尘的铜镜,越擦越明。

    关于赤蚺的曲子不少,《提玉龙》是称赞赤蚺全员的,  还有为关山之冤写的《辞棠舟》、《霜天何叹》,有声讨独峪人的《血满萧京》、《征胡曲》等等,  都非常有名,在两年前,这些曲子传唱大江南北,  可谓人人耳熟能详,卓应闲自然也不陌生。

    这些早已成为“禁曲”的曲子却在他接下来的路途上时有耳闻,  现在想来,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仅如此,  他还记起,在某天经过的一处夜市上,有赤蚺成员图样的面具售卖,红色是为忠,所以代表关山的脸谱是正红的整脸,挂在架子上甚为醒目的地方,浩浩荡荡一整排。

    三月十八到拂沙镇这天,是他原本印象中第一次听到有人讲关于赤蚺的话本,现在想来,正因为在之前潜移默化地接受了那么多暗示,才会将那次记得如此清楚。

    此刻,店小二端着两碗素面上来,熟悉的味道提亮那天的回忆。

    卓应闲记得,那日他心事重重地进了这里,径直走向这偏僻的座位——别人是不想误了听说书,而他是想远离其他人。

    他心思烦闷地随意点了一碗素面,满脑子都是如何去救师父,说书人讲得那故事不期然飘进了他的耳中。

    那人声音清朗,娓娓道来,听着甚为入耳,让人不由地想要继续听下去。

    而这确实是近期第一次,他听到的有关赤蚺的内容中,提到了聂云汉。

    说书人道:“那关山关重栾乃是大义之人,自从同袍聂良战死沙场,其妻殉情,留下独子聂云汉,当时年仅十三岁。关山便将此人收为义子,视若己出,在其弱冠之年,亲自为其取表字,唤做‘星离’。”

    卓应闲突然笑了笑,睁眼看向面前人:“汉哥,原来你的表字叫做星离。”

    聂云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同袍之中多出身卑微,能有大名便不错了,取表字的很少,我这表字几乎没人叫过。”

    “很好听。”

    “若你喜欢,可以这么叫我。”

    卓应闲怔了怔,摇头道:“既然还未曾有人这么唤你,那就留给你的心上人吧。”

    “表字而已,又不是什么爱称。”聂云汉心里一阵失落,松了手,替他续上茶,转了话题:“既然都想起来了,要不先吃了面再继续。”

    “不,就是这日,我打定主意要去找你救人,能突然让我想到这事,其中必定有我忽视了的重要关窍。”卓应闲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胜利在望,越发不敢松懈。

    鼻尖闻着素面香气,周围是熟悉的人声,说书人的声音也恍似当天那个,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聂云汉。

    “这聂云汉乃忠良之后,武艺高超,弓马娴熟,上阵杀敌能以一敌百,加入赤蚺之后,更屡立大功,还曾只身潜入独峪细作密营,破其密谋害我大曜之计。聂云汉功勋昭著,年纪轻轻便获封千户,假以时日,必成我大曜南疆门户倚重之臣!”

    卓应闲正回忆,只觉嘴唇触到热腾腾的面条,耳边聂云汉声音轻柔:“张嘴。”

    他忙于思考,无暇顾及,对方说什么便是什么,乖乖张口,吃了聂云汉送到嘴边的面,熟悉的触感和味道顿时加深了对当时的记忆,甚至连邻桌坐的什么人都依稀有了印象。

    为了抓住这一抹飘忽的思绪,卓应闲急忙道:“还要!”

    又是一筷子面送到嘴边,这时他急不可耐地抓住聂云汉的手腕,吞下这口面条的同时,似乎有几句隐约的话飘到他耳际。

    那是两人在闲聊,其一道:“可惜啊,这聂云汉因为关山之事被牵连,前程尽毁。”

    其二道:“要我说,肯定是被朝中奸人所害。赤蚺是最了解独峪细作的人,这聂云汉更是对独峪狗贼了若指掌。但凡独峪人有什么动作,能在朝夕间判断对方意图,成功退敌的,必属那聂云汉无疑!”

    其一叹气:“一定是朝中有人跟那独峪狗贼勾结,在皇上面前进谗。现在可好,要是独峪狗贼再想对我大曜图谋不轨,岂不如入无人之境?!”

    其二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倒也不用这么担忧,聂云汉只是身陷牢狱,但凡有天皇上想通,一纸皇命将他重新启用,仍是利剑一把。”

    其一冷笑:“皇上既将他下了大狱,又怎可能自扇耳光将他放出来?!现在只期望民间有忠勇之士能潜入大牢,将他救出,好过在那大狱里白白等死!”

    其二附和:“这话也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记忆汹涌澎湃而来,卓应闲脑子陀螺般地转着,下意识地一口一口吃着聂云汉喂来的面条,忽然,一个悠然飘忽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

    那个声音低沉,略有些嘶哑,但是又很温柔,在他耳边谆谆道来:“去棠舟府,找聂云汉,他会帮你救出师父……”

    这句话不断地在他脑海中盘旋,渐渐与他自己的声音相和,变成了:“去棠舟府,找聂云汉,他会帮我救出师父,他会帮我救出师父……”

    一种难言的感受涌上心头,头脑像被什么东西活活剖开一般,有利刃伸进去不停翻搅,卓应闲突然间头痛欲裂,他推开聂云汉递过来的筷子,伏在桌面上,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阿闲!你怎么了?!”

    卓应闲睁眼想去看聂云汉,眼前却越发模糊,他艰难地向对方伸出手:“汉哥,我……”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地断掉,随即便跌入沉沉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卓应闲才有知觉,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阿闲,阿闲?醒一醒……”

    这声音轻柔、温和,令人觉得安全,就像黑夜里一盏烛火,渐渐把他从无边黑暗中拉了出来。

    卓应闲还未睁开眼,便下意识地伸手去寻找身边的人,接着便被一双温热而略显粗糙的手握住。

    肌肤相触的实感更为直接,让他立刻蓄满了力量,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床铺的帷幔,自己正躺在床上,上半身靠在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醒了?”聂云汉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头还疼么?”

    卓应闲略一偏头,便撞上对方关怀备至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虚弱,还是记起了当时的真相,他莫名眼眶一热,很想流泪,堪堪才忍住,眼眶都憋红了。

    聂云汉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心里难过万分。

    方才卓应闲晕倒那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这种心痛的感觉前所未有,甚至连为义父都不是这个疼法。

    “汉哥,我……我都想起来了。”卓应闲觉得浑身无力,额头抵住聂云汉的下颌,轻声道,“那日我听到两人议论你,才意识到似乎你能够帮上忙。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不知道是谁,他让我去棠舟府找你,说你能救我师父,这个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非常……”

    “有蛊惑性,对么?”聂云汉声音低沉,“渐渐你觉得这就是你自己内心的想法。”

    “嗯,如果不是你带我回忆,我不可能想起来,真的会以为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云汉沉吟片刻,缓声道:“这叫九尾狐音,是一种用声音蛊惑心智的办法,加上先前那些诱导性的暗示,可以最大限度地拿捏一个毫无防备心的人,让人做出指使者想要他做的事,却还以为是自己的想法。”

    卓应闲沉默不语,垂着眼帘,浓密睫毛盖住了他眼睛全部神采,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聂云汉见他嘴唇干裂发白,从一旁小案上端了杯茶,递到他嘴边:“先喝口水吧。”

    就着他的手,卓应闲将整杯水喝下去,感觉像被注入了活气,抿抿嘴唇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说完这话,他心里苦笑,感觉一路走到这,似乎这句话是他问得最多的。

    “刚刚那会儿,你突然要喂我吃面,也是在帮我回忆吧。”

    聂云汉点头道:“味道、触觉、气味、声音,许多都能把你带回当初的情景,助你回忆。眼盲者,其他知觉会更加敏锐,我让你闭眼,便是为了排除眼前景物的干扰。”

    他说着说着,突然把头埋在卓应闲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才说:“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至于九尾狐音,也未必是必须的,要看先前那些诱导成不成功。而成功与否,要看被诱导的人是什么性格。”

    “如果连九尾狐音也不成呢?”

    “可能会给你下药,药物控制会对你有很大的伤害。刚刚你因为记起事实经过,被操纵过的记忆和原本的记忆发生冲撞,才导致你头疼晕厥,但只要修养一阵便会好。要是真到了下药那个份上,恐怕会对你的头脑有所损伤。”

    听到这里,卓应闲突然笑了,自嘲道:“看来我防备心还不够强、性格随了师父有点愣,被人简单唆摆一下就上道,倒是救了我自己。”

    聂云汉不忍:“别这么说自己。”

    “无妨,这是事实。亏我还以为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都懂,自从遇上你们,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未开蒙的孩童。”卓应闲按着床板,扭了扭身子。

    聂云汉怕他不舒服:“要不你躺一会儿吧,刚刚我是……”

    太心疼了,只想抱着你。

    没料到卓应闲只是换了个姿势,侧身倚在他怀里:“用不着,我还有点头疼,人肉垫子靠着更软和。你要累了跟我说。”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大男人搂搂抱抱有什么不好,他只知道自己需要这个人在身旁,守护他虚假的坚强。

    聂云汉明白他现在什么心情,阿闲向来要强,不要人看低他,现在居然心甘情愿蜷在他怀中,就像一只主动寻求庇护的受伤的小兽,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除了心疼,还有内疚。

    是啊,内疚。

    聂云汉心道,即便冤有头债有主,可能哈沁掳走云虚子在前,已经将卓应闲卷了进来,但因这幕后之人费劲巴力的要把自己弄出来,才将阿闲卷得更深。

    卓应闲不知道他心中情绪翻滚,自顾自地思索着:“想必就是因为当天铁鹤卫会到这客栈,所以他们才会对我用了什么九尾狐音,以免我错过机会,真是用心良苦。”

    他仰头看看聂云汉:“你们做任务的话,也会诱导别人么?不怕对方识破?”

    “这种手段我们基本不用,因为对付身经百战的细作,不如直接下药有效果,我们对他们也没那些个恻隐之心。”聂云汉道,“既然是诱导,所下的‘饵’不会太明显,只会潜移默化影响对方,引着目标人物按大家希望的方向去走。”

    “我若不咬饵呢?比如那个八卦双鱼图,万一我没有注意到,他们岂不白费功夫?”

    “对方既然派人跟着你,一饵不成,可以再下一饵,到你咬钩为止。”聂云汉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温和,“你现在想到的这些,只不过是你咬的饵,恐怕还有更多的废饵没有被你注意到。”

    卓应闲怔了怔,郁闷地叹口气:“那日抓了细作,确定是独峪人所为,你还夸我聪明,说我去棠舟府找你是对的,没想到吧,这根本不是我的想法,我根本……一点也不聪明。”

    聂云汉心口堵着一口气,不知如何纾解,听卓应闲这么说,顿时有点恼火,轻轻在他肩上一拍,音调不高,却透着威严:“早上叮嘱过你,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就不听了?”

    “……我听。”卓应闲闷声道。

    “你聪不聪明,要别人说么?是不是故意讨夸奖?”聂云汉拧着眉,“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你是普通人,不像赤蚺受过训练,别什么都跟我们比,因此看轻你自己。这件事也是背后有人故意操纵,跟你是个怎样的人毫无关系。以后别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

    卓应闲垂着头,靠在他胸口,片刻后才道:“知道了。”

    聂云汉并不想对他疾言厉色,此刻心里又酸又疼,但是他发现,面对这家伙,好声好气地哄,会让他觉得自己受了轻视而不爽,还不如凶一点,他便会因着想被人认可而乖乖听话。

    不过,既然给了一棒子,还是得再给个甜枣,免得他真没了自信。

    “这九尾狐音只是一种手段,只能蛊惑、放大你的想法,比如你想打劫别人,意意思思想做又不敢做,被人用这种手段一刺激,你会觉得充满信心,想都不想就去做。但如果你根本没这个想法,九尾狐音对你不会起作用。”

    “阿闲,不怪你不够警醒,你涉世未深,救师父的意愿过于强烈,自然容易被误导。”聂云汉抬起手,轻轻帮他揉着太阳穴,温声道,“就好像一个饿了几天水米都没打牙的人,看到了赈灾发放的粥,哪还顾得上想那么多?”

    “况且之前你并不知道有另一番势力的存在,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跟对方的步步为营抗衡?”

    卓应闲闭上眼睛,经历这一番心绪起伏,他确实有些疲惫,原本看得很重的东西,似乎也一瞬间并不重要了。

    情绪是最没用的,不如静下心来将事情捋清楚。

    “这样想来,似乎背后有个很大的局。”他喃喃道,“从我师父被掳走开始,就有人在设计一切。”

    “不止。”聂云汉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应该更早,掳走你师父,只是第一步而已。”

    “现在我怀疑,不仅棠舟府有独峪人的细作,就连皇帝身边,都有对方的钉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提玉龙》名字出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李贺《雁门太守行》

    九尾狐音,类似催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