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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莱士骑在暴风雨中。风雨刮着他的脸庞,打在他的头发上,虽然他有用一条图腾遮在头上,但是他骑马的样子就好像是他已经疯掉了——也可以说是死了。

    他没有目的的骑着,慢慢的骑。有时候他的坐骑会因为雨滴打得太痛而停下来,然后他们就会找一颗树来等雨小一点。他的马会耐心地等着,期望雨最后会变小,但是过了一会儿,华莱士觉得很无聊,他就会开始出发。

    他骑过许多个村落,经过一些在屋檐下躲雨的人们。有些人会跑到门口来好奇地探看这个身着血污战服的骑士,身上到处都有绑着染血的绷带。

    华莱士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他,但是他们都没有认出他就是名扬四海的威廉·华莱士。他们到底会不会认出他来呢?他打量着他们,他就是为这些人而战的。他们似乎不大喜欢他,一个在雨中穿得破破烂烂的骑士。妈妈们赶紧把孩子从门口抱进去,男人们则像看门狗似的瞪着他,好像只等他开口乞讨食物,他们就会以最凶猛的声音嗥叫。

    他继续骑着马前进。

    他来到一个他的潜意识驱使他来的地方:缪伦埋葬的小树林。

    他下了马,然后跪在那个杳无人知的孤坟旁边。雨水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像是他的泪水,而他自己则没有泪水。他对周遭的环境——寒冷,冰冷的雨水,甚至他身上的伤口——都无动于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进皮制的战服里抽出一条缪伦当初送给他的手帕。那条白手帕垂在他那满布血迹、污泥的手里看起来更纯洁了,就像是来自天堂的东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天伦敦也下着大雨,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霄,甚至也穿透王宫厚重的高墙,传到宫殿里最中央的一间房间。长腿爱德华,他的儿子,以及他最信任的军事顾问正在中央的议事堂里生火取暖。在议事堂的另外一端,离火炉较远的地方,王妃正站在窗户的旁边,听着雨滴击打在木制的窗帘上。

    她听到哈密尔敦告诉国王,“他们的贵族已经发誓向您尽忠,每一个。”

    长腿正陶醉在胜利当中——而且不时对着他的儿子微笑——并非很有善意的微笑。“现在我们要考虑实施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我们要削减苏格兰的作战能力,免得他们以后又起来叛变,另一方面我们要重新在法兰西发动战争,然后再征调苏格兰人为我们作战。

    “苏格兰人会心甘情愿的为我们作战吗?”爱德华王子马上接道。“我想你一定不会想要完全信任他们——”

    “他们还能有什么选择?现在他们如果不为我们作战,就得马上饿死。”

    然而爱德华王子讨厌他父亲那微翘的嘴角,以及说话的语调,就好像是在挑战他来找出他父亲推理上的漏洞所在。然而王子现在已经不怕他父亲。没错,如果长腿想的话,是有可能把他打死,但是王子现在已经不怕死了。况且王子知道他父亲不会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面子使然。无论如何,爱德华总是要继承长腿的王位;长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假如他失去爱德华王子的话,那么英格兰的金雀花王朝就到此为止了。爱德华的无视于他父亲肉体刑罚的威协,使他变得比较安全——但也仅止于肉体方面。当长腿看到他的儿子爱德华变得越来越骄傲时,他越想杀杀他儿子的锐气,而王子也毫不让步。“苏格兰人甚至当他们挨饿时,都愿意为华莱士作战,”他说道:“他们宁愿为他死,而不愿意为我们作战。”

    “不对,”长腿说道,像一只生气的老狮子,摇摇他的鬃毛,“你错了,他们并非为华莱士而战。他们是因为相信华莱士能带给他们胜利,才为他而战。现在他们的信仰已经破灭。苏格兰人也是人;他们像一般人一样,喜欢靠向强者,远离弱者。他们原本相信华莱士是强者的信仰,反而会促使他们来投靠我们,因为我们才是真正的强者。”

    “但是假如我们还未捉到华莱士——”爱德华王子又开口说道。

    “他已经完蛋了!”长腿咆哮。“没救了!死了!即使他尚未因失血过多而死,或是尚未自刎,他也活不过这个冬天!今年的冬天非常冷——不是吗?我们的美女,”他转过身,对着站在窗边吹冷风的王妃微笑。

    在议事堂的每一个人都没说话。甚至爱德华王子也在想着,这个残忍的王八羔子也知道她认为华莱士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人。他喜欢这个感觉,知道她的美梦已经破碎。而对于王子本身而言,由于他对他的妻子没有什么感情,也就不太会在意她的妻子对某人有特别的好感,但即使是如此,在这个时候他的内心也涌起一丝快意。他还记得,当她的妻子在跟华莱士谈判之后,回来时变得容光焕发,他的父亲和他自己都注意到这个情形。而当王妃在听到华莱士在福克科平原战败的消息之后——王子特别拨了个空,私底下专程去通知王妃——她的脸色转为惨白。

    现在王妃站在议事堂的另一边,她是听到了国王的问题,但是没有转过身来。她打开木制窗帘,凝视着外面的雪花正在风雨中起舞。她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化为白烟,而她的双眼则和外面的雨一样湿。

    在布鲁斯部族的暗室里,五官皆因麻疯病变形的老布鲁斯隔着桌子望着他的儿子。“身子在败坏的人是我,”这位老人说道。“但是你的脸好像比我的还臭。”

    “他是这么的勇敢,他单单凭着勇气差点战胜了一切,”劳勃说道,他的声音模糊而疲惫。

    “所以他牺牲了一大堆人的性命!”

    “他的失败是因为我的缘故,我知道得很清楚,他是因为我的背叛才失去战斗意志。”

    “我们必须要跟英格兰结盟,才能在这个地方站得住脚,”老布鲁斯恳求着他的儿子了解事情的关键之处。“你这样做的话,就能拯救你的家庭,增加你的领地!你——”

    “领地?爵位?这些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每一件事情都会互相牵连。”

    “不对!”劳勃猛烈地站了起来,他的椅子撞向暗室的石壁,发出巨响;老布鲁斯坐着,一动也不动,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的脸是因为蜡烛的热度才熔化成那样。

    小布鲁斯在暗室里来回地踱步。但是他找不到适当的字眼来表达他心里所受的伤害,以及心里所感到的愤怒。他父亲温和地说,“我知道我要求你做的事很难,一个国王所要作的决定都是很难的。我所要告诉你的是,迟早你将会拥有苏格兰的最高指挥权,而成为一个国王。”

    突然之间小布鲁斯的脾气爆发出来。“爸爸!你根本都不懂!你说我拥有土地、爵位、军队……权力!而且你还要我得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人民为我打仗是因为:假如他们不打的话,我会把他们赶出我的领地,让他的家人没东西吃!那些在福克科平原为华莱士流血、流汗的人民是真正心甘情愿为华莱士作战,而华莱士是为我从来没有过的神圣的目标而战。而我却因为我的背叛他而夺走了他神圣的东西。在战场上当我看到他的神情时,我了解了一切。直到现在,我的良心还是非常的不安!”

    劳勃自己在说完这些话后,全身都在颤抖;然而他也感觉到一股新的力量在他心中升起,一股使他原来惧怕的力量。“背叛是人类的本性之一!”他的父亲说道:“所有的人都有失去良心的时刻,这就是我们为何会作这样的决定的原因。”

    “我不想丧尽天良,我要和华莱士有同样的信仰!”

    “我儿……”

    “不!!”劳勃吼出来,他的声音就像一把匕首直刺他父亲的心脏。他冲到门口,转过身来。“我不要再站在错的那一边。”

    他打开暗室的门,他这个动作并非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一个沉着的人经过深思之后的动作。他的父亲并没有抬起头来,而他也知道他的儿子不会再回头来看他。

    小劳勃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父亲仍然坐在暗室里,凝视着曼舞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