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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外乎是,把地洞的建设放在防御及根据防御所设想的一切可能性上进行详细而周密的考察,制订出防御及所属的建设计划,然后像青年人那样,朝气蓬勃地立即开始工作。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当然——顺便说一句,搞得太晚了点,但那是不可或缺的工作啊。然而,那种试探性的随地大挖其洞的做法,绝对不能搞了,那样做,原来的惟一目的是让自己的全部精力毫无防御意义地用于寻找险情上,干着一种杞人忧天的傻事,危险迟迟不来,而时时担心着它来。突然,我不理解以前的计划了,以前那样理路分明的计划,变得完全不可思议了。我又把工作撂下,也不去监听,此刻我不想去发现声音的加强了,我的发现已经够可观了。我把一切都撇开,只要把内心的抗辩平息下去,我就太平了。我又沿着我的条条通路到了更遥远的地方,从野外回来后我还没有到那里去看过,我的前爪还一点也没有碰到过,那里的宁静等待着我,我一到便被它完全笼罩了。我不想在那里耽着,匆匆穿了过去。我压根儿就不明白,我究竟在寻找什么,也许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吧,我越走越迷路,以致来到迷津暗道。我很想在苔盖附近谛听一番,那遥远的事情——眼下是这样遥远——吸引着我的兴趣。我挤到上面去听了听,万籁俱静。这里多叫人称心如意呀,外边谁也不注意我的地洞,每个人都有跟我无关的工作,这正是我为之努力的结果。现在,这苔盖旁边几个钟头之久也听不到响声,这在我的地洞边缘也许是独一无二的场所了。——这同地洞里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照,于是:昔日的危险之地反成了和平之乡,而城郭呢,却被卷进了吵闹的世界及其危险之中。尤为糟糕的是,这里其实也没有和平,这里的情况什么也没有改变,宁静也罢,吵闹也罢,危险一如既往潜伏在苔藓之上。不过我对于危险已变得感觉迟钝了,那是由于我的墙壁的“曲曲”声使我用心过甚之故吧。我是为此用心了吗?那响声越来越强,步步逼近。但我绕来盘去通过了迷津,来到入口通道的高处,躺在苔藓底下,这一来就几乎把家交给那“曲曲”声了,只要在这上面稍稍休息一会儿,我就心满意足了。让给了“曲曲”声?难道我对那响声的原因有了某种新的明确看法了吗?那响声不就是那些小玩意挖洞时产生的吗?难道这不就是我的明确的见解吗?这种见解我到现在似乎还没有放弃呢。假如这声音不是直接从它们的洞中发出的,那也是跟那些洞有某种间接关系的。即便跟它们毫无联系,那就说明从一开始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找着,只好等着,直到把原因找到,或者它自行暴露为止。眼下这会儿人们自然也可以虚构各种说法来戏谑,比如,说:远处某地方水漏进来了,而我所听到的“嘟嘟”声或“曲曲”声,原来就是漏水声。但这方面我是毫无经验可言的,姑且不谈了吧——地下水我是一开始就发现的,马上把它排引开了,此后这沙土地里就没有再发现水——之所以姑且不谈,因为那到底是“曲曲”声,不能当作水的声音。但是多多勉励自己平静是会有好处的,虽然想象力不会静止,而事实上我也那么认为——自己加以否认也是徒然——那声音就出自一种动物,不是许多动物,也不是小动物,而是一头大动物。也有一些反对的理由。那就是响声随处可闻,强弱始终相同,而且不分昼夜,有规律地传来。的确,最初我满以为那是许多小动物。但我在发掘时本来是会找到它们的,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剩下的惟一解释就是有一头大动物的存在了,同时也有似乎与这种解释相矛盾的说法,它所涉及的东西倒不是证明上述动物不可能存在,而是它们越出了一切可以想象的界线,变成耸人听闻的了。因此,我反对这一种说法。我排除了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很久以来我就玩味着这样的想法:之所以老远也听得到那声音,就是因为那动物在迅猛地工作;它以人们在外面路上散步的速度,在迅速地钻掘前进,大地为之震颤,即使钻掘已经过去,那余震和工作本身的响声也在远处汇成一片,我仅仅听到这行将消逝的余音,觉得到处听起来都是相同的。再者,那动物不是朝着我这个方向前进的,因此声音没有变化。多半它已有一项计划,其意向我不得而知,我只认为,该动物——我决不想断言它知道我的情况——正在我的周围绕圈子,自从我对它进行观察以来,它在我的地洞周围已经绕了好几圈了。——声音的种类,“曲曲”声或“嘘嘘”声引起我许多想法。我若以自己的方法来刨地或掘土时,听起来却完全不同。我对“曲曲”声只能作这样的解释:动物的主要工具不是它的爪子(爪子大概仅作辅助用),而是它的嘴和鼻,且不说这两样东西有着巨大的力气,只看它们的锐利也是显而易见的。它钻地时兴许用鼻子朝地里猛力一撞,一大块土就掘起来了,这期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是间歇吧,但接着又是一撞,并吸一口气。这吸气的动作就使地面发出噪音,这不光是它使了气力,而且还由于它的匆忙,它的劳动热情;这噪音在我听起来,就成了轻微的“曲曲”声了。它那不倦劳动的能力显然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也许那片刻的间歇就把短暂的休息包括在内了吧,可真正像样的休息似乎它还不曾有过。它夜以继日地挖掘着,始终气力十足,精神饱满,一心要赶紧完成它的计划,又拥有实现这一计划的一切能力。好家伙,这样一个敌人我想都没有想到过。但是,这头巨兽的特点且不提了吧,现在发生的那不过是我本来一直都在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对付的一件事:有人接近了!蹊跷的是,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能够一切平安无事,而且幸福度日呢?是谁控制着敌人的行动路线,使它们避开我的驻地,让它们拐了个大弯走了过去的呢?为什么这样长期地保护着我,而现在又让我受着这样的威胁呢?比起这一危险来,我一直所思虑着的那些小的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作为地洞的主人,我能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任何来犯者吗?我作为这样一个既宏大又脆弱的建筑物的主人,面对任何比较认真的进攻,我深知自己恰恰是没有防御能力的。主人的幸福感使我骄纵;地洞的脆弱性使我敏感。只要地洞受到伤害,我就会有切肤之痛,如同我自己受到伤害一样。而正是这一点我应该事先就预见到的,不应只为我个人的防御着想——就是在这方面我过去做得多么草率和无效——而应从地洞的防御着想。尤其需要事先筹划的是,当有人来进攻的时候,能把地洞的一个一个部分——尽可能把许多这样的部分——在极短时间里做到用土堵死,使它们与受威胁较轻的部分分割开来,通过大量泥土的堵塞和由此达到的卓有成效的分割,使得进攻者万万料想不到在这后面才是真正的地洞。还有,用泥土堵塞,不仅掩蔽了地洞,而且还能埋葬来犯者。诸如这样一些事情,我没有采取过任何步骤,这方面一丝一毫的工作也没做过,我以前轻狂得像个小孩,我以孩子般的游戏度过了我的成年岁月,甚至在设想危险的时候,也当作儿戏,对于真正的危险,我也没有认真地想过。我把事情耽误了,虽然这期间不断有情况向我发出警告。

    堪与目前这样的情况相比的事情当然没有发生过,但在地洞初创时期,类似的事情却频频有之。所不同的主要就在那是初创时期……那时我还是个正式的小学徒,从事第一条通道工作,迷津的设计才有了一个初步的轮廓,我已挖出了一个小广场,但在大小的设计和墙壁的筑造方面却完全失败了;总之,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那只能当作一种尝试,当作一种一不满意便立即报废而不足为惜的事情。有过这么一件事:在一次劳动间歇——平生劳动间歇的时间花费得太多了——时,我躺在我的许多土堆之间休息,忽然远处传来一种响声。像我这样的小伙子,听到这声音与其说害怕,毋宁说新奇。我撂下活儿,竖起耳朵来听,我总是就地谛听,并不需要跑到苔藓底下的高处,躺在那里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我在这里至少是听到了的,我能准确地鉴别出,那是挖掘的声音,同我这里的情形相仿,听起来比较微弱一些,但离这里有多远,我估计不出来。我也紧张过,不过通常是冷静、平和的。我想过:也许我进了别人的地洞了吧,它的主人现在正朝着我挖过来呢。假如我的这一想法属实,则我立即离开,到别的地方去营建,因为我从未有过占领欲或进攻心。不过,自然啰,我还年少,还没有一个地洞为家,我还能够做到冷静与平和。后来事态的发展过程中也没有引起我真正激动过,只是要说清楚这过程的事情并不容易。如果那边的挖掘者听到了我在挖掘,真的向我这边推进,或者它中途又改变方向(像现在已发生的那样),那也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在这样做,因为,这可以是由于我的劳动间歇使它失去了目标,也可以是由于它自己改变了意图。但说不定是我自己完全搞错了,此君根本就没有以我为直接目标;不过那声音倒确实加强了一会儿,仿佛那挖掘者越来越接近我。那时我还是个小伙子,倘看见它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也许是不会感到不快的。但这类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挖掘声从某一点开始转弱了,听起来越来越轻微,挖掘者像是渐渐改换了最初的方向,及至突然中断,好像它现在下决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背着我的方向往远处推移。在我重新开始劳动以前,还静静地听了很久。这一次警告是够明显的吧,但我很快就把它忘了,它对我的建设计划几乎没有产生过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