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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从那时到今天这一段正是我的壮年时期;但这期间不是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吗?劳动时我仍一直安排长时间的间歇,贴着墙壁谛听,发现那个挖掘者新近改变了主意,来了个向后转。它正旅行回来,它以为,这期间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做好迎接它的准备。然而从我这方面说,整理工作一切都不如当时,偌大的地洞毫无防御设施,而今我已不再是小学徒,而是老建筑师了,我身上还留存的那点力量已无法支持我作出对敌行动的决断了。但不管我多么老,我似乎还希望活得比现在更老,老到在我的青苔底下的卧榻上一卧不起。因为在青苔底下其实我是忍耐不住的,只要一起来,就去狩猎,好像我在这里并不是休息,而是充满新的忧虑,于是又跑回下面的家里去。——那么这以前情况是怎样的呢?“曲曲”声减弱了吗?没有,它变强了。我随便找了十个地方听了听,发觉我明显搞错了,“曲曲”声依然如故,丝毫未变。对面的情况仍是老样子,人家在那儿安闲自在,时间任由支配;而这里却每一瞬间都在振荡着监听者。于是,我又沿着漫长的道路回城郭去,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很激动,都凝望着我,但旋即又把视线移开,以免扰乱我。但又竭力想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保卫家园的决心。我摇了摇头,我还没有那个决心呢。我去城郭也并不是为了在那里实施什么计划。我经过一个原来打算建立研究室的地方,我又把它检查了一遍,那可真是个好场所啊,那洞穴朝着有许多小气孔的方向,有了这些气孔,我的工作似乎会轻松许多。看来根本用不着挖得那么远,不必挖到响声的策源地,只需把耳朵贴在出气孔上监听就行。但考虑来考虑去,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鼓励我从事这一挖掘工作,这个地洞能给我带来安全保障吗?我的心情已经是这样:安全保障根本就不想要了。到城郭里挑它一块上等的去皮的鲜红的肉,拿着它一起钻进一个土堆里,那里无论如何该是宁静的吧,如果说这地洞里还存在着真正的宁静的话。我舔了舔肉,咬了一口咀嚼着,不时想着远处那头正在行进的陌生动物。只要我还有可能,我何乐而不尽情享受一番自己的贮藏品?此举大概是我的计划中惟一切实可行的一项了吧。此外,我很想破那头动物的计划的谜。它是在漫游的途中呢,还是在营造它自己的地洞呢?如果它是在漫游,那么和它取得谅解也许是可能的。如果真的在朝我这边挖掘,就把我的贮藏品分一些给它。这样它准会离开这儿,继续往前走的吧。在土堆中我自然可以梦见各种各样的事情,包括梦见和它取得谅解这件事,虽然我心中有数,诸如此类的事情是不可能见之于现实的,而且就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刹那,甚至就在我们仅仅感到彼此距离已很接近的那一瞬间,会立即互相——分不出谁先谁后——以一种新的异样的饥饿向对方扑过去,尽管双方肚子本来都是填得满满的。这种情况任何时候都是没有例外的,因为一个人即使在漫游途中,难道会由于一见地洞就改变他的旅行和未来的计划吗?但说不定那头动物在掘它自己的洞穴呢,要是这样,那么要取得谅解连做梦也不能了。纵使这头动物是这样特殊,它能够容忍其洞穴与别人为邻,则我的地洞也不能与之相容,至少一种咫尺相闻的近邻它是忍受不住的。现在,那动物好像明显地去得很远了,只要它哪怕继续往回走几步,那响声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吧,那样一来,昔日的美好生活都会恢复如初,因而此事就成为一种虽然不祥,却颇为有益的经验,它将激发我进行各方面的改善。只要我获得安宁,没有危险直接威胁着我,我一定还能做出各种像样的事情,庶几那头动物就是鉴于它自己在能力上具有巨大的潜力,才放弃了朝我这边来扩展它的洞穴的打算,转向别的方面去谋取补偿。这种事当然不是通过交涉所能达到的,而只有通过那动物自己的智力,或由我这方面施加压力。这两方面起决定作用的是,动物是否知道我,并且知道我的什么。这些事我思考得越多,就越觉得动物听到我工作的声音一说之不可能。尽管我难以想象,但它也许风闻到关于我的某种消息,那倒未始不可。但它不可能听到了我的声音,这是毋庸置疑的。在我对它的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它就不可能听得到我,因为我在这里是保持寂静的,没有人做到比我重返地洞时更寂静的了。后来,当我进行了一些探究性挖掘时,它听到了我也说不定,虽然我的挖掘方法是很少发出声音的;不过假如它听到了我,我也一定会有所觉察的,那它至少得经常停下工来谛听,——但是一切始终毫无改变。

    叶廷芳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