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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页

    文然执笔的手已经因为疲劳而僵硬,微微轻颤,笔下的字依然清秀,却笔锋愈发凌厉隐隐透出恨。

    深夜里起了风,从封闭的窗缝中透进来,携带着卷卷凉意蔓延开来,熄灭了两盏油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一半。

    文然终于搁下了笔,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腿脚腰身都僵硬酸疼,费了好些劲才活动开,走到窗边将油灯燃起。

    突然窗外有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磕在了窗棂上,文然一惊,以为是风声,立刻又听到了一声。文然愣在了窗边,屏息静静听着响动。

    外头磕磕哒哒了好几声,非常轻,若不是文然就站在窗边,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多会儿,窗户咿呀一声打开,一个黑影站在外边将文然下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是我,宋怡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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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是我,宋怡临。”

    宋怡临穿着文府小厮的青衫,胡渣子剃了个干干净净,头发利落的束起系了青段。

    文然伸出手将油灯举到宋怡临面前,将人仔细看了又看,幸亏文然还记得他的一双眉眼,终于将人认了出来,第一眼初见时的粗犷仿佛被轻易洗去,眼前的宋怡临改头换面的很彻底,冲着文然笑着的模样明媚而俊朗。

    “宋怡临?”文然吃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怡临一笑:“先让我进去。”

    文然连连点头,从窗口让开,将宋怡临放了进来。

    宋怡临翻窗翻得悄无声息,若不是文然就站在窗前直愣愣地看着,根本无法相信屋里眨眼功夫突然多了个人,仿佛是开窗带进一阵风,轻飘飘的。

    宋怡临转身合上窗,依然是悄默默的。

    “你怎么进来的?”

    文府虽不是皇宫大内,但堂堂仪国公府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外院值夜的侍卫,里院有家丁,文然被罚闭在祖祠,也有人日夜看守,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宋怡临换身衣服就能轻易混进来的话,文府早被人洗劫一空了。何况,前几日文然闹得凶,文老命人将祖祠的窗户都钉死了封起来,方才宋怡临是在外面撬钉子?

    宋怡临咧嘴笑说:“这不重要。”

    文然错愕,几乎要脱口问一句,那什么重要?

    宋怡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文然面前,直白的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文然,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惊喜。

    文然看着宋怡临,一时不知所措,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呼之欲出的惊呼压在了喉间,他是该伸手去接,迫不急待地看信,但为何,他心里突然满是惧怕?

    宋怡临不急不催,只是尽忠职守地做一个信使,他看着文然,见他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神色忧怖,忍不住暗暗微叹,这些日子文然过得很不好,或许比文远长更不好。

    文然终于颤抖着将信接了过来,慢慢展开叠得整齐的信纸,吾儿见字如晤,看见纸上熟悉的字迹时,文然控制不住眼泪霎时滚落下来,迷糊了他的双眼,只是短短一行字已经令他忍不住奔溃的泪水。

    宋怡临明白文然的极度压抑和自制,可偏是这样的克制更仍人忍不住心疼。宋怡临伸手过去轻轻扶住浑身不住颤抖的文然,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文然胡乱摸掉满眼的泪,细细将宋怡临带来的信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许久难说出一句话,只是一而再地抹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自文然生母过世之后他便没有再哭过了,可这一次,他无法自控,甚至在宋怡临一个外人面前,他都无法克制自己潸然泪下。

    信里的内容宋怡临清楚的很,文远长写信时他就在一旁。

    文远长在大理寺的待遇不错,牢房干净,没有缺衣少食,也没有遭严刑逼供,甚至还有笔墨书册得以打发时间,省了宋怡临不少麻烦,说是下狱,莫不如说是软禁,只不过陛下口谕,无旨不得探访,所以文然在大理寺外不管跪多久都是无用。

    文远长的牢房很容易找,要进去就很不容易,宋怡临是伪装成人犯,混在林州的嫌犯里被带入大理寺的,不是大理寺卿请来做客的,他还有任务,越是低调少动越是保险,所以他等了好几日在动手杀徐尚瑞当夜离开牢房时,才终于去见了文远长。

    宋怡临的时间很短,所以文远长的信也很短,寥寥几句不过都是安慰文然的话。

    文远长年逾不惑,在狱中依然仪貌干净端正,宋怡临第一眼就觉得文家父子俩很像,气质温煦儒雅,有很重的书卷气,宋怡临直觉的认为这样的人不适合官场。

    文远长对宋怡临的突然出现只在最初袒露出了震惊,在宋怡临说明来意之后,文远长并未对宋怡临提出什么质疑,反倒是宋怡临对文远长的镇定十分惊讶了,不禁问了一句:“文伯父不担心我来路不明,或许对文氏不利?”

    文远长专心在笔尖上,抬眼看了看宋怡临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宋怡临,却让宋怡临看明白了清者自清的不卑不亢,更忍不住唏嘘。

    文然捧着一纸家书默默不语、泪眼婆娑,又生怕泪水打湿了这来之不易的书信,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轻轻抚平褶纹。

    宋怡临不知道如何安慰,便只能在文然身畔静静守候,他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抚在文然佝偻颤抖的背脊上。

    文然双手覆在脸上,遮蔽了双眼也似乎可以遮住自己不堪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宋怡临看见自己最见不得人的情状模样。他分明是想笑着感谢宋怡临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更是哭得难看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堂中好几只蜡烛燃烬了,灭了光,屋内渐渐昏暗,外面夜已深,这夜无月无星,也是晦暗极深。

    文然慢慢缓和过来,宋怡临递上一方雪白的手巾,文然接了下来,想开口道一声谢,却一时哑了嗓音让宋怡临抢了先:“不必与我言谢。”

    文然抬眼看着宋怡临,一时不知无措,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眼前这个神秘的人。宋怡临无疑是与他有恩的,但缘何如此帮他?宋怡临是如何能从大理寺为他这封信的?为何能在文府轻易来去?

    为何宋怡临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温柔、似乎为他担忧、为他心痛?

    宋怡临察觉到文然目光中的疑虑,有些慌张的转过身去,将火炉上刚烧好的水取来给文然倒了杯茶水。

    “有些烫。”宋怡临捧着茶盏不敢直接递给文然,便放到了桌上,先凉着。

    文然瞧着宋怡临这般体贴仔细,更是不知该如何说、如何问了。

    沉吟良久,倒是宋怡临受不住文然审视的目光,先开了口:“你放心,你爹很好,大理寺并未苛待于伯父,案子一日未审伯父虽不得自由但亦不会有生命之忧。”

    文然知道宋怡临是想要安慰他,轻轻点了点头,可他也知道这桩案子不会轻易了结,一旦开堂审理必然是要牵连文氏一族,届时恐怕更凶险。

    宋怡临见文然低沉眉眼,不由叹息,宽慰道:“你莫太过忧虑了,文氏有开国之功、治世之劳,陛下何等倚重厚爱,必不能听信佞臣胡言乱语就要问罪文氏的,否则天下人心何其凄凉。”

    正是这开国之功、治世之劳才是文氏今日局面的祸源,何况文老曾是太子帝师,与先太子何等亲厚,元帝继位后能在表面上敬重文老已是不易,这十年文氏如履薄冰,文然年纪尚轻竟一无所知,当真以为文氏世代功勋,受陛下倚重、万民敬仰,而他生为文氏子孙便该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全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文远长甘愿窝在礼部任个小吏混混度日。

    此刻他明白了,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而所谓的天下人心,并比不得陛下一颗讳莫难测的帝王心意。天下饱学才能之士何其众,治国安邦并非文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