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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皆兵·其五

    苟正业说出在炀陵的襄慈公主安危的同时, 冀北军中一些老将先就怒声道——

    “将士在前线拼杀, 炀陵却在胁迫家眷,是何道理?此为诛心之言,苟正业, 你可敢为你所言负责!”

    这几日京畿卫也陆陆续续派来了八千援兵, 但这些援兵从没上过战场, 且领军的将官大多是朝廷权贵麾下的世家子为混军功而任职的,如今前线紧急, 不可能让这些生丁顶上去误事,本想让他们多练几日, 可总领这些京畿卫的督军苟正业却不安于练兵, 作为文官偏想取得在前线的部分指挥之权, 今日更是闯入议事厅大闹一场。

    汹涌的杀气扑面而来, 苟正业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季蒙先,道:“本……我不是这个意思, 诸位将军误会了,我是说公主身体不适,如今被接入宫中休养,倘若前线守不住, 即便不为百姓,季侯也得让我从旁尽督军之责, 好让公主放心。”

    他话虽说得圆融了些, 但背后的意思到底是让他们听懂了。

    宣帝并不信任他们这些守关的将士, 竟要拿主帅的家眷来牵制他们。

    将领们闻言皆是一腔经年愤恨难抒,几乎是只消季蒙先一声令下,便会即刻拔剑斩了苟正业。

    季蒙先闭目沉默了两息,撑在沙盘边缘的手收紧后复又放开,道:“军中不论亲眷之事,苟督军,你领京畿卫援兵,若非要尽一份心力,便去驻守西城门,无需亲自督战,跟着守门的副将侯景做便是。其余点到的将领,随我北出厄兰朵……”

    西城门一侧倚靠悬崖峭壁,另一侧工事完善,只消百人的□□手和辎重兵便可轻松守住,比之之前派给季沧亭的西北门还要更牢固一些。

    这在崤关已算得上是闲差中的闲差,众将虽不满但也不便多言,领了命便去准备点兵了。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劳烦于老将军坐镇指挥守城,切记,见红烟示警,则需闭城不出,任谁叩关也不可开城门,见黄烟则需立即出城包夹敌军,此役关乎我大越千万黎民安危,乃重中之重,无论谁人干扰,即斩之。”

    留到最后的铁睿听着季蒙先交代事情,不免多问了一句:“季侯,可郡主还在关外,难道她回来也不开城门吗?”

    季蒙先摇了摇头道:“无妨,她的马快,便是兰登苏邪亲自带人去追堵也追不上她——”

    作为崤关二把手的于老将军捋着胡须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郡主和成家那小子情投意合的,难免互相顾念误事,依老夫看,不如就让铁将军领了郡主的那一千嘲风军随中军出关,待出关后,若战事都在意料之内,便令嘲风军沿着王庭方向抄小路追索,他们熟知郡主好行的那些捷径,或能接应上。”

    季蒙先皱眉道:“岂能为她一人误事?”

    于老将军道:“崤关披甲上阵者,只有军人,无分男女老幼。便是郡主不是冀川侯的女儿,那也是军中几十年难遇的将帅之才,但凡领军出征,你几时见她败过?侯爷舍得,老夫可舍不得如此将才陨落塞外。”

    终于得了季蒙先点头,铁睿高高兴兴地领了命去点季沧亭旗下的精锐,他以前成日里跟着京畿卫那些二世祖推杯换盏,心下鄙视已久,好不容易来了崤关这种聚集了整个天下的精锐的所在地,便觉得到了乐土一般。

    嘲风军是打着亲卫的名头建立的,几乎每个人都被季沧亭收拾过,一个个戴着漆黑的面甲,浑身都带着一股凶悍无匹的气场。

    铁睿觉得很合他的胃口,正要摸摸季沧亭那杆让匈奴各个小部落闻风丧胆的嘲风大旗时,身后一个讨人厌的声音叫住了他。

    “铁将军留步。”苟正业阴阳怪气地凑过来,“季侯已打算只让崤关留五万守军了,将军带着这些精锐去哪儿?”

    铁睿脸色一僵,回头道:“苟大人说笑了,所谓骑兵,在平原冲杀无往不利,在关内便施展不开了。再说季侯已布置周全,五万守军已经足够守住崤关。”

    苟正业一脸忧心忡忡道:“本官虽不通军务,但也晓得兰登苏邪率领的是三十万大军,若是到时一旦攻起城来,便是死尸也堆上城墙了,多一些人多一分力,依本官看,将军不如还是留下来守城吧,也许拖过今年冬天,匈奴便退兵了也未可知。”

    铁睿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苟大人,您以为咱们崤关下那条五丈宽的护城河是做什么用的,无非就是用来填尸体用的。再者说,匈奴虽人多势众,但法纪不严,一场仗杀他们五千人,余下二十九万五都得偃旗息鼓了去。”

    苟正业哪听他讲理,道:“本官身为督军,需得为崤关考虑,这一千精锐看着便勇悍胜于旁人,不如便调到西城门去做本官的亲卫,这才稳妥。”

    ……这臭不要脸的狗东西。

    铁睿是憋着没骂出声,与他对接的嘲风军副将却是恼火道:“我等皆是嘲风将军的亲卫,督军若是畏死可回炀陵,何必占我们沙场之士的功夫?”

    苟正业道:“嘲风将军是谁?”

    铁睿解释道:“正是灞阳郡主……哦不,现在是公主了。”

    “什么?”苟正业像是终于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马上寻了旁人要来纸笔,“原来如此,季侯看似两袖清风,原来为了自己的女儿违制蓄下私兵,若不是本官到此,还不知竟有此事……多谢各位告知,来人,去将此事快马回报太尉面呈陛下。”

    铁睿眼见那嘲风军副将恨不能马上冲过去给苟正业一刀,连忙拦住他,直至苟正业见势不妙快步离开,方道:“没事没事,让他奏,郡主如今已经被陛下加衔封为公主,还赐了姓氏,亲卫一千本就符合礼制。等她回来后,这家伙没好果子吃,找到郡主为上。”

    “……都要出征了,却不知郡主如今在何处。”

    ……

    匈奴王庭,大雪山。

    “……匈奴与季侯有血海深仇,兰登苏邪在单于面前立下军令状,说是十日内让单于目睹大越最强的军队死在昆仑神庙之前,所以单于这才暂时住在此。”那匈奴贵族打扮、实则是大越多年派驻在此的眼线指了指眼前的山上,“单于就在上面,守卫并不多,只有三百。再往上便不能跑马了,只能沿着那山道上去。二公子这次带来的人大多文武双全,自不必怕行这一趟险,可这位姑娘——”

    那眼线本想说他们带着个姑娘恐怕会拖累于人,便见那姑娘下了马,摘下头上的绒毛风帽三两下攀至一处搞搞的险峻岩石上回望王庭所在的地方,对成钰道。

    “你看,这雪山想来是冬天才发生过雪崩,撞坏了一处山岭出口,咱们沙盘上的地图已经过时了,从这儿雪山上一看整个王庭就是个马蹄山谷,进来了就是九死无生,兰登苏邪能以王庭为饵,好大的手笔。”

    好身手……

    那眼线见季沧亭的动作轻巧而稳,不输他所见的顶级高手,不禁暗自感慨。

    “说的对,此役凶险非常,所以必须要拿下单于解开僵局,前面右边就是一条可以向东部下山的小道,姑娘可以先从这里离开,绕回崤关。”

    不待成钰开口,季沧亭便翻身而下,道:“可以啊,若是你们谁的身手比得过我,我就放心把我们家督学交给你们去行险。”

    “这……”

    成钰下了马,将季沧亭的风帽戴好,方道:“不必相劝了,她不会走的。”

    那眼线无法,只能待到了岔路口让队伍里救出来的儒生谋士先走后,便继续往雪山上走去。

    “我们先去见单于,但必须要等接近单于身前十步后才能动手,他身边有个高手,是草原上的宗师……”

    匈奴的昆仑神庙修在半山腰,说是神庙,实则是一片不小的行宫群,想来是这些年接受了不少汉家风物的影响,不多时,季沧亭他们便瞧见一处平缓的山腰处,出现了木石筑就的几十座楼阁。

    眼线在王庭里的地位虽高,但也只能为他们争取来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今一刻钟后便要换岗,到时候王庭里的匈奴便会察觉到越使们已经消失了,必然要分出一部分人向山上寻去。

    “右骨都侯乌牙带着左贤王推荐的大儒来觐见单于,还请放行。”

    那眼线一路几乎畅通无阻,待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华丽殿宇时,季沧亭便听见了一阵阵丝竹乐声,随着侍女的引导走进去后,发现左右皆是杂乱无章地堆放着金银珠宝,除了部分还带着小国的装饰,大多来自于大越。

    而在正中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倚靠在他的侧妃膝上,他旁边一位头上戴满了宝石的妇人正拨弄着膝头一把二弦琴,琴声略有滞涩,但也勉强能成曲。

    “见过单于,这位是左贤王推荐的大儒。”

    老者连眼皮都不抬,道:“今日心情不好,不见,推下去杀了。”

    左右顿时涌出十余名匈奴甲士,季沧亭正算着距离,堪堪要动手时,成钰忽然出声道——

    “单于何以不悦?可是因青牛琴无法奏出合意的祭乐?”

    那单于闻言,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成钰,摆摆手让左右的甲士退下。

    “我王庭一年一度要献祭给昆仑神祭乐,只要是这青牛琴演奏出的曲子,所有的部族都会听得如痴如醉。去年演奏的琴师得了伤寒死了,再无人能拉得出合适的曲子,听说汉人对器乐十分讲究,你若能拉得出好听的祭乐,本王就留你在王帐做琴师。”

    季沧亭注意到刚刚那一拨,单于身侧不远处坐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这个人一边擦着刀一边饮着酒,若不是她特意看过去,根本就没有发现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能做到行止无声无息境界的武者,在她的记忆里,她父亲季蒙先做不到,之前被她评价极高的兰登苏邪也做不到,只有剑宗独孤楼才能做到。

    难怪这个单于只需要三百护卫,原来是有这样的高手护在身侧,好在刚刚他们没动,不然这会儿早就死了。

    “如何?”老单于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风雅的年轻人,见他不卑不亢,道,“还是你只有越人纸上谈兵的本事?”

    哎坏了,这青牛琴恐怕天底下只有一把,琴师也是专门研习了多年才会拉出曲子的,见都没见过怎么奏得出来?

    季沧亭已经在盘算着打算退而求其次抓了旁边的阏氏时,成钰出声答应了。

    “依照我汉家所收集,匈奴祭乐有十二章计二十六曲,青牛琴能奏出的有十七曲,单于想听哪一支?”

    老单于旁边的阏氏诧异道:“我王庭如今流传下来的只有三支祭乐,中原竟保存有这么多?”

    老单于也是听得一愣,当真叫人把青牛琴带去给他,道:“你若真的弹得出来,本王给你一个封官拜爵的机会。”

    季沧亭见成钰丝毫不慌,接了琴一脸平静地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琴弓,还以为他真的就会了,不想拉出的第一个音就歪到了天边去。

    季沧亭:“……”

    “你——”

    老单于正要发作,却见成钰丝毫不慌,起身将青牛琴递过去,煞有介事地皱眉道:“难怪阏氏曲不成调,单于请看,这琴身里被虫蛀坏了。”

    是吗?

    青牛琴乃是匈奴历代至宝,单于不敢轻忽,起身刚要凑过去一看,便听旁边坐在那里擦刀的独眼男子厉喝道——

    “单于莫靠近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