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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绝处·其一

    ——这世上的但凡二十岁以前达到顶峰的武者, 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若你不满于此, 那就趁年少时去挑战一些你自认为战之必死的强敌, 活下来, 你就能摸到宗师的门槛, 战而胜之,你十年内必成宗师。

    想着独孤楼曾经教给过她的这段话, 季沧亭身形瞬动。单于面前的交手,只在转瞬之间,独眼刀客本已失先机, 但他身法极快,正要直取成钰首级时, 冷不防斜刺里一枪斜挑, 直袭面门, 逼得他不得不后翻躲开。

    可此时局势已定,锋利的琴弓将老单于脖颈上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而季沧亭则是夺了旁边卫兵手里的一杆两头开锋的枪, 头端直至那独眼刀客,尾端尖头处正好卡在阏氏喉咙口。

    刚刚那一招气势惊人,独眼刀客还以为对方也是宗师级别的高手, 没想到定睛一看,却是个年轻的少女, 沉声道:“刺客求死, 智者求生, 求命还是求财,开出条件吧。”

    季沧亭示意让发抖的阏氏站起来,挟制住后,道:“自是求生,七匹快马,出三十里后自会放单于一条生路。”

    独眼刀客道:“不可能,十里外必须放了单于。”

    季沧亭道:“我们这儿有两个人质,要不要先杀一个让你看看现在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老单于目眦欲裂地怒视着旁边的骨都侯:“你是我厄兰朵的人,竟背叛本王!你对我宣誓的忠心呢?!”

    那充作卧底的骨都侯冷冷道:“单于,王庭贵族将我的汉人生母拖去喂狼时,您应该想到会有今日。”

    “请移驾吧。”成钰道。

    缓缓挪出去时,整个昆仑神庙已经被火把照亮,上百匈奴战士张弓搭箭,持刀备战,但谁都未敢先动。

    待他们七人跨上马驰离神庙时,旁边有的卫兵正想吹响牛角号向山下示警,却被独眼刀客夺过旁边的兵器当场掷死。

    “冰风就在这附近,想引发雪崩吗?!跟上!”

    马匹骑出去两里地后,季沧亭看了一眼身后跟得极紧的匈奴骑兵,骂了一声,回身道:“这马是黑河马,就算走的是下山的主道也跑不快,一旦被王庭那边堵住了,就再逃不出去了。”

    成钰抬眸看了一眼天空,在几朵淡云里勉强辨别出方向:“天象所示,三面皆绝路,独向西有逢生之相。”

    季沧亭笑了一声:“这时候了,看星星有用吗?!”

    “那你敢不敢信一回天命?”

    “我不信命,我信你,走!”

    马蹄飞溅出银白的雪花,山道一转间,扑面而来的横风如霜刀雪剑,一瞬间彻寒至骨。

    季沧亭的马匹隐有畏惧不前的意思,好在她熟知马儿习性,死死勒住马头的动向,勉强通过了这横风区域,但后面的同行者就不行了,其中有两人的马儿被雪花迷了眼,一阵惊叫后,竟把人从背上甩了下来。

    骨都侯直接命令其他人下马,道:“二公子,昔日成太傅游学时救我一命,今日还命于你,前面过了吊桥便是一条下山的小路,你们先走,我们在此断后!”

    火把的光芒就在山道转弯处,季沧亭甩了一鞭子逼得成钰的马先过了吊桥,回头道:“义士留名!”

    “我母亲建昌庾氏,为我取了汉名叫怀乡。”那骨都侯顿了顿,从怀中抛了只瓷瓶给季沧亭,“带我母亲回建昌,勿让战火烧至那里。”

    “……谨诺之!”

    留下这一句话,季沧亭转头冲入了风雪中,待过了吊桥后,她听见轰然一声响,吊桥被割断了绳子毁坏了半截,只留几根绳索在雪风中飘摇。

    一手刀劈晕了想要挣扎的单于和阏氏,季沧亭道:“现在那刀客应该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打算放单于回去了,那几条绳索拦得住寻常匈奴战士,恐怕拦不住宗师阶的高手,把单于的大裘和阏氏的换过来,我们分头走。”

    成钰回望了悬崖那头一眼,眼里有着说不明的情绪,道:“不,杀了他。”

    季沧亭道:“你这个读书人杀性怎么这么重?”

    “读书人便不能睚眦必报么?”

    “可以,你怎么着我都喜欢。”季沧亭将马儿赶进一处茂盛的雪松里藏起来,“还有,季沧亭掌兵,从无让义士白死的道理。”

    ……

    炀陵。

    “太子殿下,已经是连熬了三宿了,该去休息了,余下这些南方的粮米之事有我收尾便是。”

    “太傅的丧期还让你来宫中助我理政,辛苦你了。”卫融按上发烫的额头,对成家现在掌事的成钦道:“……父皇还是打算下个月让石莽接替季侯在崤关的主帅位置?”

    成钦本在丧期,但国事繁忙,便自请提前回朝助卫融打理政务,道:“听赵公公说,自从公主入宫以来,哮喘便犯了,几次拒见陛下,陛下的寒食散便越用越多,被石太尉哄着下了不少荒唐的旨意。”

    卫融撑着椅子起身,但很快又因为连夜劳累重重坐了回去,道:“父皇为何就是看不破石莽的谗言?石莽到底把持着什么,让父皇这般听他的话?”

    成钦沉默了一下,道:“或许和长公主有关。”

    卫融沉默,关于长公主和宣帝的风言风语,宫内外传言太多,他曾始终选择相信他的姑母,也寄希望于他的父皇还怀有做人的底线,只是通过上次在季沧亭出走的情况下,仍将季沧亭封为公主的事后,他的心中便开始动摇了。

    将余下的政务交代给成钦,卫融缓缓走出了宫殿,回宫的路上,忽然听见有哭声传来。

    “谁人在哭泣?”

    卫融循声而去,只见宫苑后偏僻的小道上,两个内监压着一个遍体鳞伤的药童,他认出这药童的衣饰来自于专门为宣帝炼制丹药的仙游府,便出声问道——

    “他犯了何罪?为何不让他说话?”

    小内监少见这种大人物,闻言不免将药童的嘴捂得更紧些,道:“回禀太子殿下,此人偷盗炼丹用的明珠,被奉丹廷尉告发了,奴正要将他押至内廷监依宫规惩处。”

    “是这样……”

    卫融点了点头,刚转过身,那药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出来,扑到他脚边,满口是血地大声叫道:“殿下救命!成太傅是石太尉指使天师毒杀、奉丹廷尉去执行的,他怕我说出去,就诬告我偷了明珠要杀了我!”

    “你说什么?!”卫融猛然回身,让东宫侍卫将那两个内监按住,抓住那药童的领口道,“奉丹廷尉何在?带我去仙游府!”

    一路急奔至仙游府,卫融却发现此地灯火通明,门口更是站着一队妃嫔的仪仗,细一看竟是赵贵妃宫里的人。

    东宫侍卫道:“殿下,贵妃身怀六甲,不宜惊动。”

    被救出来的药童惊慌无比,但为求生,道:“殿下,仙游府的侧门可直达后殿,小人原地带殿下去。”

    纵是满腔郁愤,卫融仍是勉强维持住了冷静,跟着药童一路从侧殿门进入到仙游府,穿过冒着青烟的殿阁,直到了奉丹廷尉处理事务的屋前时,他忽然听见里面赵贵妃悲愤的声音——

    “回去告诉石莽,你我等价交换,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让我用性命冒这个险!毒杀帝王,岂不是要我九族尽诛!”

    卫融要推门的手一僵,随后便听见在仙游府炼丹的一个天师的声音。

    “贵妃娘娘,你还想让这种做襄慈公主替身的日子持续到几时?皇帝要什么人,终究是会要到手的,现在是公主还坚持着等冀川侯回来,哪一日她想通了不坚持了,这宫中还能有你的位置?如今石大人坐拥京城三万禁军指挥权,随时能杀入宫中改朝换代,只消你一个念头,现在如履薄冰的日子就到头……谁?!”

    天师的话未说完,便惊恐地看着东宫侍卫一拥而入,银亮的刀刃架在了他脖颈上。

    “石莽要谋反?!”

    难怪这几日那么多奇怪的各地灾情奏折,派人去查验的时候却发现那种洪水地震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卫融感到自己像是迷失在一片片巨大的蛛网中,眼前一片晕眩,待人扶住他后,才气得发抖道:“去……传本宫诏令,拿下禁军统领于知荣!通晓京中兵马司全城戒严,调集东宫五百禁卫去守住陛下寝殿!”

    “是!”

    此时的宣帝寝宫,丹药的烟雾仍袅袅飘浮。

    “……陛下,季蒙先昨日已经出征了,不愧军神之名,初战首胜,打得兰登苏邪前军损失惨重。如此看来,取胜指日可待,陛下可想要了要封赏他什么?”

    宣帝站在窗前,虽是夏季的时令,他却满心寒冷,没有回答石莽对战事的禀告,只问询着襄慈的近况。

    “公主的喘症,太医们怎么说?”

    石莽的面目掩在黑暗里,道:“公主无非是心病,太医们说,或许等季侯回来,她的心结解了,病情便会转好。”

    又是他。

    一连几日皆是这样的情报,盖世功勋是他,伊人心意是他。

    空气中新调的药香仍在蔓延,石莽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看着宣帝道:“陛下,太子仍不愿娶那指婚的贵女,而且态度也渐渐强硬了起来,派人去劝说时,竟将陛下的使者赶了出来,今日更是调集了军队,不知要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阵灯烛瓷器被打翻的巨响,宣帝仿佛是终于到了某个临界点,发了狂一般打砸手边的一切。

    “我看他们就是在等朕死!所有人都是!朕死了,她就能和季蒙先团聚了,还有这个逆子!凭什么只有他能堂堂正正地为他的女人守住余生,凭什么只有我,连碰一下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石莽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后宫人来报,他神色剧变道:“陛下,太子带东宫侍卫来逼宫了!”

    说话间,寝殿外宫人尖叫奔散,卫融带着东宫侍卫直接闯入殿中,见了宣帝开口便道——

    “父皇快远离石莽,此人要谋——”

    宣帝正在怒头上,见了卫融来,丧失理智一般抽出旁边的剑直指卫融。

    “逆子!你要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