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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讨命

    炀陵城外。

    “独孤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本是为截杀卫瑾,却没料到反中了石梁玉算计的通王急于回京, 却被独孤楼横剑相阻。

    “临行前成钰说吾来此所遇境地无非有三——若见到的仅仅是石梁玉的人, 便是下签, 若救到的是卫瑾,乃平签,倘若见到的是通王……便要不计代价将通王留在城外。”独孤楼道。

    向婉婉恍然,之前提在悬在喉珠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 道:“是我多虑了,连我都看得出来的局,老师必也有所预见。古有齐桓公争位, 王不在京,便无法争王, 以皇孙为饵,看似引石出动, 实则意在王爷……老师的气运一向很好, 此计成乃天意, 王爷, 石太尉欲令你亡于炀陵之外,何苦又在此同室操戈?”

    “同室操戈?”通王神色狰狞,“卫家的阴私血账, 本王什么没见过?弑父杀兄灭族, 这便是每一个卫家人的宿命!但凡有一个卫氏同族活在世上, 本王便至死不得安!”

    向婉婉听到这一节, 便知晓通王年幼时目睹宣帝登基后屠杀宫闱的旧事, 卫氏几代昏暴,血债相承,在通王身上看见宣帝的影子,她也并不意外。

    悲怜的神情只存在一瞬,随后便被决绝取代。向婉婉对独孤楼道:“前辈,此贼不除,天下必有后患。”

    “吾便是为此而来的。”独孤楼示意向婉婉从山崖一侧退出战圈,回望通王,“武人失其气度,掌出便弱三分,你死之后,卫家的绝世武脉又少了一个令吾有兴趣的对手。”

    通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今夜卫瑾与本王回不到炀陵城,炀陵世家贪图权位,成钰便是无心帝位,也必被石梁玉栽一个篡位之名,你若不回京,现在那死忠于我那侄女的诸路军阀不可能会让成钰活过今夜!”

    独孤楼抹去剑锋上的雨水,请招道:“那是在此剑饮败之后的事。”

    ……

    炀陵城中,浓云掩月,摇晃的火把伴随着铁甲交击的声响,宛如某种久伏的恶兽,终于嗅见了权位的血腥,趁夜出洞觅食。

    “报!各路北方重镇的大将约领五千精兵包围成国公府,若是石太尉不收手,成国公必死无疑!”

    “我们的人有多少?”

    “石梁玉已将兵马派出城外,我们手上的两万精兵足够了,待成国公死讯一出,立时飞报岭南,成氏断不会坐视宗家族长又被卫氏王朝害死!今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誓要借此时机重振我世家大族,将武帝一党军权灭绝殆尽!”

    与此同时,通王府中,正被那一千农户拖住的王矩骤见北城火光滔天,隐约有喊杀声传来,急道——

    “成国公不是说会发信号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大人放心,成国公身边应有剑宗护持,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反倒是我们这边,真要放任这些愚民挡道?”

    王矩知晓眼前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因受蒙蔽故而在此,眼下大越的正规军俱是饮血之辈,突围出去不过顷刻之事,只是成钰那边没发信号,真要开杀,后期事态绝难收拾。

    “再等一刻!”王矩稍稍犹豫,便一咬牙道,“兹事体大,一刻后他们再不发信号,便开杀!”

    话音一落,乌压压的通王府外传来一声苍老——

    “不必费事了。”

    同时乱箭如蝗,迅速射倒最后方一大排农户,立时痛呼声,惊逃声纷至沓来。

    王矩迅速命阵型收拢,愕然看向来人,警惕道:“叔父?你……你们哪里来的兵马?”

    来人惋叹一声,召弓箭手瞄向王矩的兵马,道:“你跟着成家人同石梁玉争得死去活来,却忘记了这大越是依靠谁建立的吗?无论是卫氏皇族,还是这些愚民,若无世家庇佑,何能活到今日?卫氏血脉绝于今夜,此乃天命。”

    王矩睁大了眼睛,道:“成氏断无篡位之想!反倒是尔等,莫非是想僭主称帝吗?!”

    “醒醒吧,今夜卫氏絶脉已是定局,石梁玉与成钰已拼至搏命地步,主力皆在城外决战,城内乃是我们说了算。老夫本寄望于你,可惜你上错了船……”

    王矩恼道:“无耻之尤!”

    “……替叔父去黄泉下向先帝谢恩,谢她搏命换来的太平盛世,名门世家笑纳了。”

    弓弦绷紧,寒箭映火光,在场众人的冷汗将落不落时,骤然远空飞起一道烟火,在细雨里炸开一道火花。

    王矩一皱眉:“这不是我们约好的信号,这……”

    他一转头,却见人群那头,王家叔父脸色剧变,向身后人失声道:“这……那些军阀见此乱象必会以为成钰乃谋逆之首,他如何脱险?是谁能救他!不是说独孤楼已离京了吗!”

    ……

    冀川侯府。

    “……那你逃过我的恨了吗?”

    耳边鼓噪着一些风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一股好似比那年的大雪更冷的寒意,顺着宽大的袍袖攀爬入石梁玉的四肢百骸。

    ——没想到你是石莽的儿子啊,哈,别在意外人眼光,只要今后但行好事,你我便是同窗了。

    ——有朝一日,真希望你能真心放下过去,将山河万民放在心里……

    ——石!梁!玉!今生若不撕碎你四肢百骸,季沧亭枉活一世!

    这些话无数次在梦中不断回响,此刻却如百鬼出巡一般同时嗡嗡作响。

    “太尉大人!”暗卫们护持在他身前,林立的刃尖朝向红衣的身影,“这是假的,是成氏的诡计!”

    石梁玉混混沌沌地想他应该否认的,可这个声音,这个身形,他连看都不敢细看,余下的理性就告诉他,成钰不可能在逼命之局中弄一个假的季沧亭来断绝后路。

    “……孰真孰假,你们可以问问这个自以为知我们甚深之人。”古朴的弦音被徐徐抚平,成钰的身影自亭台中抱琴而出,缓缓步入细密的冷雨中,一言一语,如剖人心。

    “你的谋算固然有其巧思,但所依凭者,乃是基于越武遗臣的身份,一旦这份依凭不在了,一切将土崩瓦解。”

    “这些将领大多乃越武旧部,他们肯因你的一句栽赃,来此审问于我,也会因越武仍在世的事实,转而将你的势力杀个片甲不留。”

    “石梁玉,汝将自身化作藤萝时,可曾想过,点燃寄主,便注定有朝一日要与火同焚?”

    石梁玉身前的暗卫焦心不已。

    “太尉大人!切莫失了分寸,先帝岂能死而复生,她——”

    “……算了。”石梁玉合上眼,将那道红衣身影隔在眼帘之外,“成国公应不至于蠢到排下这等无退路之局。”

    这一句话,从他见到先帝却并无欣喜的反应开始,被他召集到炀陵的北方将领们便马上回过神来。

    “石……石太尉,你在说什么,你——”

    输了,全盘皆输。

    石梁玉设想过很多败局的时刻,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收场。

    “既不是第一次做我的帮凶了,何必这般惊讶。毕竟是后来者,若是铁睿仍在世,当有血性为之前错杀的忠良再刎颈一次。”

    确实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之前,曾因先帝被杀一案,受石梁玉驱策搜捕那些卷入此案中的朝臣,甚至有些人后来觉出其中不对,却也不敢深查。

    此时,在死而复生的越武面前,更无一人敢抬头。

    “石梁玉,你害我等、你害我等无颜面对先帝!”

    石梁玉没有回应讨命,亦没有回头去看越武,对成钰道:“你从头至尾所倚仗的,都是她还活着……好,我败得无话可说,只能说,这一局,是天仍眷顾于你。”

    片刻后,这话却换来一声淡若无声的轻笑。

    成钰凝视着他,半晌,道:“所以你判断,在此时此刻,到了逼命时分,我已无退路,所以眼前的越武必是真的。甚至,你连怀疑都不敢怀疑?”

    三魂六魄被成钰这一句话陡然拉回来,随着那红衣的身影缓缓取下面具,露出的陌生面容,让石梁玉的神情骤然狰狞。

    “——成——钰!”

    外面适才还激愤不已的众将领愕然抬头,却见面甲下的乃是一个陌生女子。

    “妾身成国公府谋士,曾粗通杂学,善仿人口音,石太尉,献丑了。”那女子笑了一声,退至一侧,“诸位将军既已识破石贼面目,妾身不再多言,告退了。”

    他本是要赢了的!成钰身边无宗师!无兵马!根本是一个死局,可他……就这样眼睁睁放手了!

    “我相信你之为恶,诚如你相信我不会辜负沧亭。你之所以连怀疑都不敢怀疑,便是因为你心虚。时至今日,你仍在拿过往那份交情粉饰自己的贪婪与阴狠,而想象中那份重逾性命的情深——”成钰一字一顿地说出那诛心的四个字,“不过尔尔。”

    成钰的口吻依然是矜持而淡然的,但每一个字都好似钢刀一般,将他裹在身上的人皮一刀刀割下来,露出血淋淋的恶兽血肉。

    石梁玉踉跄着后退几步,被暗卫抓着杀出去的同时,最后口吻荒凉地问他——

    “……这就是你大费周章的布这个局的原因?”

    “沧亭是否在世,左右都不影响我的布局。”

    成钰转过身,疏冷道:“只是顺便想让你认清楚……你作的恶是你自己的,我不允许你带着对她自以为是的情去死。”

    石梁玉终于见到了,成钰那种看污泥一般的眼神。

    他本以为很多年前就见过了,现在想想,确确实实是第一次。

    无论是寒门的身份,或是奸臣之子,成钰始终不曾先入为主地断定他的为人,人品才学,才是他评判人的标准。

    ……季沧亭也一样。

    提到这个名字,石梁玉本以为自己会心口一痛,但油然而生地,却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成钰又说中了,他从未真正爱重于过季沧亭,他真的……只是一个从她身上吸血的恶人而已。

    “不过尔尔……哈哈……”

    旁边的暗卫对他突如而来的惨笑不解,但眼下并非追问的时刻,杀出重围后,同其他石党的人汇合,逃往皇宫的方向。

    一路上唯见世家人马向来京的诸路将领包抄过去,石党均成功避过兵锋,直至逃至宫城,见路上几无人迹,皇宫仍在石党的辖制之下,他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大人,就快到大殿了!既然那个先帝是假的,我们就还没输,只要让赵太妃下懿旨——”

    石梁玉木然地被人带至宫殿前,回望了一眼那从天边的雨云中漏出的一线曙光。

    ——太吵了。

    他心里不由得想着,茫然间,身后的人马随扈随着殿门推开,那些焦躁的言语陡然收声。

    殿内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骸,沿着流血的玉阶向上看去,暗金色的龙椅上正斜坐着一个人。

    暗卫们虽看不清她埋在阴影里的面貌,但武人本能所感,一时竟觉得这人比那假越武要恐怖十倍不止,一时慌张道——

    “谁在那儿?!”

    那人顺手拔起插在就近的一具尸体上的兵刃,眨眼间随手掷出,凶狠力道,一刀结果了一人,尸体倒落在石梁玉脚边同时,曦光照亮了她凉如夜雪的面容。

    “故人。”她说。

    作者有话说:一个搞崩心态

    一个提刀收割

    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