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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得偿夙愿

    苏锦烟换好衣裳就走到门口吩咐人摆晚饭。

    ===第116节===

    饭桌上, 尉迟瑾今日吃得安安静静斯斯文文,但速度却极快,吃完了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干, 就这么虎视眈眈地看着苏锦烟。

    “......”

    “尉迟瑾,”苏锦烟被他盯得不自在,说道:“你没别的事了?”

    往回他吃过晚饭都要去书房处理事情的。

    “今日不忙。”

    尉迟瑾看她小口小口喝粥, 估计没那么快吃完,就起身去架子上拿了本书卷过来。

    苏锦烟过了一会儿才吃好,按照惯例,她是要去廊下走几圈消食的, 只不过想起适才承诺尉迟瑾的事......

    她踌躇地朝软塌边看了眼,尉迟瑾八方不动地坐着,像是在认真看书,但见她看过去又立即抬眼问:“吃好了?”

    “嗯, ”苏锦烟说道:“天色还早, 我想出去走走。”

    尉迟瑾撂下书走过来:“也不早了, 外头寒冷,就在屋子里走吧。”

    “......”

    于是, 两人就这么杵在屋子里,谁也没说话, 气氛安静中又带着点焦灼的暧.昧。

    约莫过了一刻钟,尉迟瑾放下书卷咳了声, 说道:“我让人抬水进来沐浴了?”

    “...这么快吗?”苏锦烟还没准备好呢, 很快她又给自己做心理安抚,说道:“那也行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早晚的事。想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甚至油然而生一股悲壮的情绪。

    苏锦烟坐在床榻上整理东西,丫鬟们抬着水进浴室,尉迟瑾就等在门边。见苏锦烟连头都不敢抬,他心里好笑。

    “锦烟,”过了会儿,他喊道:“可以了,你进来帮我。”

    “......”

    所幸这会儿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要不然,苏锦烟实在臊得很。但即便心里再臊,脸颊再红,她仍是故作镇定地跟着尉迟瑾进了浴室。

    尉迟瑾三两下就脱了衣裳,转头见苏锦烟没动,他眼神询问。

    “尉迟瑾,”苏锦烟忍了忍,还是说道:“把灯都灭了可好?”

    尉迟瑾当然不愿意,他特地吩咐人将屋子里燃得亮堂,就是等这一刻。于是找了个借口:“灭灯我就看不见了,还怎么洗澡?”

    “那就留一盏便是,”苏锦烟退一步:“稍微看见就可以。”

    “要不这样?”尉迟瑾心下促狭,凑近她耳边提议道:“我用布蒙住你的眼睛如何?”

    “......”

    苏锦烟抬头,就见尉迟瑾坏笑得眸子亮晶晶的,她原本打算摇头,但转念一想,这种法子虽自欺欺人,但好像也不错。

    至少自己看不到那个地方,也少些尴尬。

    遂点头同意。

    尉迟瑾赶紧从旁边取了根带子来,是苏锦烟平时系腰的,此时用来蒙眼睛正好。他三两下就在她脑后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帮苏锦烟也脱了衣裳。

    眼睛看不见后,全身的感官格外敏锐。他温热的手指触碰自己的皮肤时,苏锦烟忍不住缩了下。

    “我自己来。”她转过身去解衣裳。

    “也好。”尉迟瑾好整以暇地靠在浴桶边,抱臂欣赏美人解衣。

    等苏锦烟慢吞吞解干净后,他这才抱着人进浴桶中,温热的水瞬间将两人包围。

    “锦烟,”尉迟瑾嗓子哑了些,低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尉迟瑾轻轻拉过苏锦烟的手,眼睛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屏气凝神紧张的模样,又低低笑起来。

    苏锦烟有点羞恼,用力抽出手:“不准笑。”

    她凶巴巴,白白嫩嫩秀色可餐地坐在水中,却毫无震慑力。

    “好好好,”尉迟瑾好说话得很,立即又捉住她的手,缓缓靠近自己。

    苏锦烟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羞臊和紧张过。

    那是怎样的一物?

    居然......

    她以前也大致能猜测过,但当真正握着时,还是惊了下。

    尉迟瑾靠坐着,深邃的眸子染了浓浓的欲。他低头瞧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根根纤细如玉。平日里她见过这双手握笔,握书卷,还偶尔翘着兰花指捏糕点吃。

    如今,亲眼看见她握着——如玉般的柔荑与狰狞之物结合,令他想狠狠摧毁这样的美。

    听他喘气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苏锦烟羞得脸颊快要滴血,忍不住说道:“尉迟瑾,你可否收敛些。”

    “收敛什么?”尉迟瑾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苏锦烟没法说出口,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见她停下来,尉迟瑾着急催促:“锦烟,你可否快些。”

    苏锦烟坐在桶中,大半身子没入水中,而尉迟瑾为了让她方便,则正对着她坐。他人高马大,将地方占了一大半,腿也长。

    如此一来,苏锦烟像是被他围在中央,距离近得只要他一倾身就能将她抱住。

    室内燃着炭盆,极其暖和,烛火也有十几盏,照得通明如白昼。哪怕苏锦烟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看的非常清楚。

    尉迟瑾半眯着眼,盯着苏锦烟瞧。

    她蒙着眼睛,露出小巧的鼻梁和紧抿的红唇。许是因为羞臊,她侧过头,露出白嫩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娇滴滴的模样在这样温柔的夜格外撩人。

    尉迟瑾也想收敛些,但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这种感觉简直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百倍、千倍。

    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她慢吞吞的动作,尉迟瑾帮了她一把。

    很快,只听尉迟瑾喟叹一声,苏锦烟感受到有温热的东西溅到自己的身上,肩膀,脖颈,还有......嘴巴上也沾了些。

    想到那是什么,苏锦烟整个人都愣住了——

    尉迟瑾也愣住了——

    尉迟瑾赶紧捞过一旁的帕子帮她擦去。但他不擦还好,苏锦烟意识到他用洗澡的帕子给自己擦嘴,又羞又气。

    羞愤欲死。

    “尉迟瑾,”苏锦烟打开他的手,自己用手背去揩:“你你你.....”

    说话都在抖:“你为何要......”

    “我不是故意的。”尉迟瑾慌忙解释:“我也控制不住此事。”

    .

    尉迟瑾将苏锦烟抱出浴室时,都还见她气着不搭理人。他求饶又求饶,还几番保证再也不这样时,苏锦烟剜了他一眼,才喊人进来绞干头发。

    直到月上柳梢,两人才安置睡觉。

    不过尉迟睡不着,为了不打扰苏锦烟,他悄悄起身,趿拉着鞋下床。

    苏锦烟这会儿睡眠浅,听到动静,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睡你的,”尉迟瑾帮她理了理头发,说道:“我还得考虑些事。”

    “是防洪筑坝之事?”苏锦烟问。

    尉迟瑾挑眉:“娘子聪明,居然都瞒不过你。”

    苏锦烟扯着他坐下来,然而自己翻过身:“那就跟我说说。”

    尉迟瑾又坐下来:“之前常大人跟你说朝廷拨的银两不够,并非危言耸听。而这次顺州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每天都是大量的银钱流出,成千上万人的口粮吃食,还有房屋农田修缮,如今又要修水利,确实捉襟见肘。”

    “我之前去信给太子表兄说明情况,但太子表兄与我直言,朝中也知道银两不够,但是西北边境有异动,那边也需要不菲的军资。而顺州这边给我的秘旨则是重点查幕后指使,至于百姓...”

    “至于百姓,”苏锦烟替他说:“只要能压住不起乱,死多少人并不在意是吗?”

    “是。”尉迟瑾心情沉重。

    苏锦烟听了,也心情沉重。

    尉迟瑾实在是接了个烂摊子,顺州之事若是处理得好还好,但若是大规模死人,恐怕要落下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你是国公府世子,璟国公难道不知道这事的严重?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这事的严重?”苏锦烟有些气:“怎么还要让你来顺州?”

    “锦烟莫气,”尉迟瑾笑了下:“其实...这事是我自请的旨意。”

    “?”苏锦烟蓦地瞪大眼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不大确定地问:“你就是想......”

    “是,”尉迟瑾点头:“我就是想挣功劳,好让皇上给我们赐婚。”

    闻言,苏锦烟好半晌哑口无言,而后无奈叹气。

    真是个傻子!

    *

    次日,尉迟瑾出门时,耿青在他身边低声禀报。

    “纪姑娘一共找过夫人两次,至于说了什么属下并未清楚。”

    “我知道了。”尉迟瑾摩挲着马鞭,思忖片刻后吩咐道:“你安排人将她送回京城,今日就送走。就说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阻止。”

    “是。”耿青见尉迟瑾骑马离去,立即转身安排人去办。

    .

    城外的医帐内,纪涵青正在教人分拣药材,边对旁边的药童说道:“你先回去告诉李大人,我这里结束就过去。”

    “纪小姐,”药童赶紧道:“师父说有些急,纪小姐得空了还请尽快过去。”

    “好。”

    药童出门后,纪涵青的婢女小声抱怨:“那个李大人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区区一个五品官,怎的也敢对小姐您呼来唤去的?”

    “况且小姐您还是未出阁女子呢,他就这么让药童过来,也不......诶?”婢女看见门口进来的人,惊呼道:“你们进来做什么?”

    耿青带着几个侍卫,走到纪涵青身边拱手道:“纪姑娘,属下奉世子爷的命令,今日送您回京城,请纪姑娘先回去收拾行囊吧。”

    纪涵青拧眉:“你奉谁的命令?”

    “世...”耿青立即改口:“奉钦差大人的命令。”

    “哼!”纪涵青冷笑:“我是得了旨意过来的,他尉迟瑾凭什么要送我回去?”

    ===第117节===

    “纪姑娘,”耿青道:“如今整个顺州由钦差大人全权负责,属下也不能违抗。”

    “是吗。”纪涵青聪明,如何又想不明白尉迟瑾这么做的原因?

    她都要气笑了,居然担心自己会对苏锦烟动手脚,把她纪涵青当什么人了!

    “没有正当的理由,”纪涵青冷傲道:“我不会走!”

    耿青摸摸鼻子,也早就想到了这位纪姑娘的脾气,在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如此的话...”耿青硬着头皮道:“那属下只能冒犯了。”

    “你要做什么?”纪涵青见门口进来两个婆子,大怒:“你们放肆!”

    她胸口起伏,面色铁青,沉声问道:“尉迟瑾在哪?带我去见他,我倒要问问这个公正不阿的钦差大人是何理由!”

    .

    尉迟瑾正在跟官员们议事,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

    侍卫在门口禀报道:“尉迟大人,纪姑娘来了,说要找您。”

    闻言,在座的官员们面色微妙,有知道些内情的,暗暗伸长脖颈瞧热闹。

    “众位稍等片刻,”尉迟瑾说道,然而掀袍起身出门。

    “尉迟瑾,”纪涵青见他出来,先发制人,语气很不客气:“你凭什么要送我走?”

    “凭你在这碍事。”尉迟瑾背着手,站在台阶上。

    “你无耻!”纪涵青忍不住骂他:“我如何碍事了?我安安分分在城外行医,碍着你何事?”

    “你分明是滥用私权!”纪涵青冷笑:“居然还冠冕堂皇说出这样的话。”

    尉迟瑾很无所谓地承认:“是又如何?”

    “你——”见他连遮掩都不遮掩,这么不要脸,纪涵青气得面色发青。

    “尉迟瑾,”纪涵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来的?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而对苏锦烟做手脚?”

    她不禁嗤笑一声:“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我纪涵青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难道就偏得你一个?”

    “你莫不是还当自己是香饽饽?”纪涵青真是被尉迟见这副不要脸的模样气的神志不清了,还在府衙门口就骂尉迟瑾狗血淋头:“也就苏锦烟看得上你罢了,就你这种卑鄙无耻之徒,白送我也不要!”

    “好!”尉迟瑾面无表情地鼓掌,懒得跟她费口舌,挥手就让耿青将人拖走。

    纪涵青气得啊:“尉迟瑾,你卑鄙!你无耻!你卑鄙......”

    纪涵青鲜少骂人,骂来骂去也就你卑鄙你无耻,听得尉迟瑾不痛不痒地就要进门。

    “发生了何事?”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苏锦烟掀帘子望过来。

    尉迟瑾脚步一顿,暗道不好,赶紧下台阶:“你上哪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我去布坊看了下。”苏锦烟下马车,见纪涵青满面怒容,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尉迟瑾不大在意:“纪姑娘留在顺州碍事,我让人将她送回京城。”

    “卑鄙无耻小人!”纪涵青继续骂:“没想到你尉迟瑾是这样的。”

    “纪姑娘没想到的多着了,”尉迟瑾道:“我也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你——”

    苏锦烟大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会儿见纪涵青一惯矜持冷静的姑娘被尉迟瑾逼成了这样,心下也好笑。

    “尉迟瑾,”苏锦烟道:“纪姑娘留在此不妨事。”

    闻言,纪涵青愣了下。

    尉迟瑾也不大清楚苏锦烟对纪涵青是何心情,便小声地问:“你不气?”

    “我气什么?”苏锦烟问。

    尉迟瑾突然有点不舒服起来,他以前听好友李文州说过女人最是善妒的,怎么到了苏锦烟这里就行不通了?

    “我担心她对你不利。”尉迟瑾又换了个托词。

    “倒也不必如此。”苏锦烟转身对着纪涵青道:“我之前听李大人说,纪姑娘这些日子助益极大,且从早忙到晚实在辛苦。”

    “瘟疫之事,”苏锦烟说道:“离了纪姑娘还真不行。”

    若是以往她也懒得管这种事,尉迟瑾要送走那就送走。只不过今日见纪涵青这样气得不轻,且一副下一刻就要撸袖子揍尉迟瑾的模样,忽地觉得挺有意思。

    “况且,”苏锦烟又继续道:“我听闻纪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许多,正有一事想请教。”

    这是纪涵青第一次从苏锦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夸她才学渊博之人众多,但也不知为何,今日听苏锦烟这般夸,却是从未有过的自豪与骄傲。

    她收起适才的怒气,收拾情绪立即变回了世家贵女的样子,矜持道:“你想请教什么?”

    “尉迟瑾,”苏锦烟说道:“昨日我们不是看过水利舆图吗?我觉得不防拿给纪姑娘也看看,兴许她能有些主意。”

    尉迟瑾不屑:“她能有什么主意?”

    “嘁!”纪涵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钦差大人不知道的事多着了,别门缝里瞧人自己狭隘。”

    尉迟瑾不喜跟女人打嘴仗,既然苏锦烟想留下她,那他也无所谓,嘱咐人好生护着,自己又进府衙议事去了。

    苏锦烟对纪涵青问道:“纪姑娘,不知你眼下是否得空?”

    “要看舆图吗?”

    .

    苏锦烟将纪涵青请到另一旁的议事厅,那里几位官员在等着。

    今日原本就是要相商防洪筑坝之事,昨日尉迟瑾跟苏锦烟说了赈灾银两不够之后,她心里便有了些想法,只不过还需想了解具体情况后才能谋划。

    因此,一大早就让人去请负责此事的几位大人过来商议,这会儿众人正在屋子里等着,见苏锦烟带着纪涵青过来,也只是稍微诧异了下。

    “夫人,”蔺大人将舆图拿出来,摆在桌上:“下官听闻夫人说对筑坝之事有些看法,还请夫人直言。”

    经过之前的事情,这些人对苏锦烟的能力有种深不可测的敬仰和信服。蔺大人听说她想看舆图,原本有事忙的,就立即过来了。

    “几位大人请坐,纪姑娘也请坐。”苏锦烟由霜凌扶着在一旁的椅子上也坐下,说道:“今日我请了纪姑娘过来,也是想群策群力。对于这份筑坝舆图,我昨日看后有些想法,想再与众位商讨一番。”

    “纪姑娘,”苏锦烟道:“请你先看一看,稍后咱们再议。”

    纪涵青的才学确实非常人能比,一份结构复杂的筑坝舆图,只看了半盏茶功夫,便蹙眉。

    蔺大人立即问道:“纪姑娘可是觉得不妥?”

    “是有不妥,”纪涵青道:“顺州地势西高东低,若是筑坝,恐怕只能治标不治本。”

    “哦?”闻言果然众人都来了精神,问道:“那依纪姑娘之见,该如何?”

    纪涵青思忖片刻说道:“依我看,堵不如疏。”

    好家伙,这意思是不用筑坝了,得开沟渠,完全推翻了众人多日来商议的结果。

    有些人难免面色不大好看,但观苏锦烟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就忍不住问:“夫人莫不是也如此想?”

    苏锦烟摇头:“我才学平庸,自然是想不到此处。彼时看这份舆图也只是想到河流上游汛期会淹没大片农田,且河道高,下游长居住的百姓也不甚安心。”

    “如今听了纪姑娘的主意,”苏锦烟道:“我倒是觉得十分可行。多开通河道,不仅有利于农田灌溉,而且,河水分渠,极大的避免了洪灾。”

    “只不过...”蔺大人倒是很能接受苏锦烟的说法,但又起了另外的担忧:“如此一来,这项工程的开销恐怕......”

    原本考虑筑坝也是因为这是最省力省钱的法子,但若开渠,恐怕就不止这么点了,也不知朝廷会不会同意再拨银子下来。

    苏锦烟自然也考虑这个情况,便说道:“银钱之事,蔺大人不必发愁。”

    “嘶——”

    她话刚落,堂内有人低低震惊。

    这开渠的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尽管知晓苏锦烟是江南筱州苏家嫡女,但要揽下此事,恐怕赔上整个苏家也是不够看的。

    纪涵青自然也清楚这点,因此对苏锦烟这十拿九稳的从容模样,也暗暗吃惊。

    江南女子娇小玲珑,坐在宽大的圈椅上,也只占了半分。更别提她此时怀着身孕,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柔弱妇人。

    但说出口的话,足够令众人惊掉下巴,却又莫名地相信她能做得到。

    苏锦烟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她笑了下:“各位大人莫急,至于我有何法子,再过几日大家便会知晓。”

    .

    出了府衙后,已是快午时。苏锦烟记着还有一批棉布运过来,便想趁还有点时间过去看看。

    纪涵青却早已在门口等着她。

    “纪姑娘还有事?”苏锦烟问。

    “苏锦烟,”纪涵青不大自在地走到她面前:“我感谢你今日替我解围。”

    “你说尉迟瑾想送你回京的事?”苏锦烟淡笑:“我不是为你解围。”

    “?”纪涵青错愕。

    “纪姑娘,”苏锦烟道:“我只是觉得依你的才干,可以为顺州百姓们做许多事,故才将你留下。”

    听了这话,纪涵青莫名地松了口气,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苏锦烟的人情,欠着睡不着觉。

    与此同时,心里又有些复杂,且渐渐地涌起了点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很陌生,一时令纪涵青分辨不了。

    她又说道:“我知道尉迟瑾是担心什么,只不过,我纪涵青不是那种背后算计人的宵小。你可信?”

    “信。”

    苏锦烟回得简短又明了,也不带半点寒暄客套。

    纪涵青试图从苏锦烟眼中找一丝虚伪,但她自始至终只是平静,似乎真的信她。

    为此,纪涵青愣了片刻,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僵硬地说了句“总之多谢你就是”,然后转身走了。

    霜凌小声嘀咕:“这纪小姐真是奇奇怪怪得很。”

    “我们也走吧。”苏锦烟道。

    *

    下午,尉迟瑾回来时,苏锦烟正在睡午觉。见她躺在软塌上,整个人窝在柔软的被褥中,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尉迟瑾坐在塌边含笑看了一会儿。

    ===第118节===

    苏锦烟醒来后,就见尉迟瑾靠坐在软塌的另一头,手里拿着本书。

    屋里燃着炭盆,外边寒风呼啸,屋内岁月静好。

    两人相视而笑。

    “醒了?”尉迟瑾放下书:“还睡吗?”

    苏锦烟摇头,撑坐起来:“你何时回来的?”

    “一刻钟之前。”尉迟瑾问:“饿不饿,我买了栗子糕回来,让人热一下。”

    “嗯。”苏锦烟点头。

    “我听蔺大人说,筑坝之事改成了开渠?”

    “确实如此。”

    苏锦烟将事情又一一说了遍,尉迟瑾并未反对,只是担忧地问:“若是如此,你恐怕太过辛苦了些,我于心不忍。”

    开渠之事工程浩大,事情复杂繁多,尉迟瑾也清楚苏锦烟是想为他减轻负担,可他心疼不忍。

    “锦烟,”尉迟瑾坐过去,依在她身边:“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些事我应付得来。”

    “你也无需为我担心,”苏锦烟笑:“这些事我都只是动动脑子和嘴皮,一应事情都由他们去做。况且霜凌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将我照顾得极好。”

    再加上,国公府又送来了个老嬷嬷,每日将她看得像个眼珠子似的,到了点就来催促歇息。

    “你为何愁眉不展?”苏锦烟看尉迟瑾脸上疲惫的笑,问道。

    “锦烟,”尉迟瑾想了想,说道:“我近日总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查到线索越来越多,里头牵扯的也越多。”尉迟瑾道:“三皇子养兵谋反之事即将捂不住,随时可能狗急跳墙。”

    “我也不知接下来他还留有什么后招,依他的心性,多年雌伏,定然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闻言,苏锦烟抚平他的眉头:“即便起乱,那也是太子和朝臣的事,你安心处理顺州的难题就是。”

    “担心我?”尉迟瑾扯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笑了下:“你放心,我明白,毕竟顺州这边事关重大,其他的我即便有心也无暇顾及。”

    “不说这个,”尉迟瑾换了个话头:“今日孩子可还好?”

    尉迟瑾伸手在苏锦烟肚子上轻轻抚摸,觉得她这肚子大得越发惊心动魄。

    “锦烟,”想到什么,他问道:“再过些时日,我送你回京如何?”

    第92章

    尉迟瑾抚摸苏锦烟的肚子, 边问道:“再过些时日,我带你回京如何?”

    苏锦烟一顿:“那顺州这边的事呢?”

    “我此来顺州主要是为查背后主谋和平息民乱。”尉迟瑾道:“现如今顺州的情况基本算稳定了,幕后操纵之人也快要浮出水面。”

    苏锦烟笑:“已经查到是谁了?”

    “嗯。”尉迟瑾继续道:“此事我不宜与你多说, 但你放心,不用多久我就会了结这边的事情。我想带你回京城,届时生孩子也方便些。”

    “锦烟...”尉迟瑾仔细地打量她的神色:“你是担心回国公府不自在吗?”

    尉迟瑾安抚道:“你放心, 我会陪你一起,另外纪家的事我亲自去宫中跟皇后姑母说清楚。”

    苏锦烟沉默,其实关于回京她早就预料过,只是没想到这般快。所谓物是人非, 也不知届时到了京城是个什么样场景。

    她在江南待惯了,也自由惯了,喜欢独来独往。可若是回京......

    尉迟瑾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锦烟摇头, 换了个话头:“我在想如何尽快解决开渠之事。”

    尉迟瑾道:“这不急, 等你处理好我们再走, 说不定届时我也刚好办完事情。”

    “既如此,”苏锦烟道:“那我听你的便是, 等处理好开渠之事,我就跟你回京城。”

    “你放心, ”尉迟瑾说:“我母亲定然喜欢你,我父亲也是。至于皇后姑母, 可以慢慢来。你在国公府若是闷了可以给我写信。”

    尉迟瑾想到什么, 说道:“婉仪公主是你的好友,得闲了还可以去找她玩。”

    说起婉仪公主,苏锦烟会心一笑:“确实是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对了,”苏锦烟说:“我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尉迟瑾问:“何事?”

    “关于开渠之事, ”苏锦烟道:“我此前已经去信给商客们,邀请他们来顺州做买卖。但要想让这些人能在顺州留下来,官府肯定得出面做主,好让他们安心。”

    “另外,恢复顺州的民生,少不得需要这些商客出力,因此我便也想将开渠之事一并与他们商量。若他们肯出力,顺州开渠自然也不是问题,只不过商人逐利,没有好处自然不会做。我这有个想法,是这样的......”

    苏锦烟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跟尉迟瑾说了遍,尉迟瑾听后觉得很是可行。

    如今以百姓为重,但凡能让顺州起死回生,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府许利给商人也是历来的惯例。

    “你只管去做,我信你。只是...”尉迟瑾嘱咐道:“莫要太操劳,一切还要以你和孩子为先。”

    “好。”

    .

    两人就这么挤在软塌上,在屋子里待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霜凌端了碗安胎药进来,苏锦烟接过来眉头都不皱半分,一口就喝尽,看得尉迟瑾心生佩服。

    他问:“这药,不苦吗?”

    “?”苏锦烟眨了下眼,而后明白过来他为何这么问,忽地起了点促狭的心思,说道:“不苦,是甜的。你试试?”

    她将碗递过去,碗底还有一点剩下的药汁。

    尉迟瑾从小到大喝的都是苦药,没喝过甜的药,是有那么几分好奇。接过药碗,就着剩下的药汁也一口喝下。

    然后——

    尉迟瑾紧绷着脸,不让自己有任何异样——

    眸色委屈地看着笑得一脸得逞的苏锦烟——

    这模样,就跟害怕吃苦药的孩子一样,分明觉得苦,却硬要撑着面子不肯露怯。

    苏锦烟笑得越发可乐。没想到尉迟瑾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还有怕吃药的时候,这样反差的形象倒是与平常清冷矜贵公子完全不同。

    忍着忍着,苏锦烟忍不下去了,笑出声来。

    尉迟瑾好不容易缓过喉间那阵苦味,见丫鬟们也纷纷低着头忍笑忍得辛苦,面色故作一沉,说道:“你们先下去。”

    他要好好收拾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苏锦烟暗道不好,立即说自己有事,也跟着丫鬟们出门。然而才抬脚就被尉迟瑾拉回来,下一刻,门也被他关上。

    “锦烟,你学坏了。”尉迟瑾捏着她的脸:“连为夫也骗。”

    苏锦烟求饶,但眼里仍旧是不加掩饰地笑。

    尉迟瑾看得愣了下,苏锦烟这般娇俏调皮的模样鲜少见。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苏锦烟来了顺州后,整个人就变了许多。

    变得......更像她自己了。

    尉迟瑾捏了她两下,又把人抱在怀中,怜惜地亲她的面颊。

    “锦烟,”尉迟瑾道:“为了孩子你受苦了,每日喝这个药,是不是很辛苦?”

    苏锦烟摇头:“一开始觉得苦,不过后来喝习惯了就没什么。”

    闻言,尉迟瑾更心疼了,这么苦的药还得喝习惯。

    “锦烟,”他下巴靠在苏锦烟肩上,低声道:“等忙完这两日,我带你去看红枫林如何?”

    “好。”

    *

    过了几日,天气放晴,早上起来,暖阳晒在屋顶青瓦上,呼呼冒白雾。

    “霜消下去天气就暖和些了。”霜凌边给苏锦烟穿衣边禀报外边的事:“昨日何老爷子还有宋掌柜他们都到了,张叔去迎的人,将他们都安排在城内最大的客栈歇息。”

    顺州城内目前客栈陆续开了好几家,只不过生意门可罗雀。这回苏锦烟从各处邀请商客们过来,倒是一下子把城内的几家客栈都填得满满当当。

    如此还不够,张叔又派人把另一处空院子租赁下来,收拾齐整后给商客们住。

    “一共来了多少人?”苏锦烟问。

    “听张叔说约莫三十几个呢。”

    此前苏锦烟写信给荷州善堂的商客们,邀请他们来顺州。没想到何承却极其感兴趣,主动带着人赶了过来。另外,宋德章也将定城的商客们都带了过来。

    “听说这几日陆陆续续还会有各地的商客们过来。”霜凌说道。

    “我六叔呢?”苏锦烟问:“他可到了?”

    苏穆知才是苏锦烟邀请的重中之重,苏穆知这些年打理苏家生意走南闯北,结识的都是大商客。

    闻言,霜凌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客栈里头没有六爷的名字呢。”

    “嗯,不急,应该是还没到。”苏锦烟说道:“让他们歇息一日,明日我过去见见那些人。”

    “另外,你派人去给何承和宋德章说一声,我晚些在春风酒楼给他们接风洗尘。”

    .

    此时的官道上。

    “六爷,”车夫在外头说道:“过了前面的桥就是顺州府城了。”

    苏穆知阖眼靠在车壁上,悠悠地打着折扇,一旁跪坐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正在哼唱小曲,嗓音跟百灵鸟似的,悠扬婉转。

    闻言,苏穆知只淡淡“嗯”了声,眼皮也未掀。

    其实在收到苏锦烟书信之时他就已经动身南下了,只不过一路上游山玩水耽搁了点时间。直到到了顺州境内见满目疮痍,没什么好景致才让车夫加快了速度。尽管如此,未免路上无趣,还花重金从秦楼里请了个歌姬同路而行。

    不为别的,就为那把细嫩的嗓音好解闷。

    但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第119节===

    苏穆知懒懒地问:“怎么了,为何停了?”

    “六爷,”车夫为难地说道:“前头似乎过不去了。”

    “不是说有桥吗?”苏穆知问,他们之前问路时有人这么说的。

    “有是有,”车夫道:“可桥太窄了些,马车过不去。”

    苏穆知是走到哪就享受到哪的人,乘坐的马车也极其宽大,幸好这一路走官道,如若不然还真没法顺利到达顺州。

    “六爷,”车夫道:“老奴去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路。”

    “好。”

    过了片刻,女子清冷且傲气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你们去府城做什么?前面都是流民,可不是你们这些纨绔公子哥玩乐的地方。”

    纪涵青领着婢女和几个药童正在河边清洗药材。这些都是急着用的,怕他们搞混了,她自己亲自过来分拣。

    本是金枝玉叶的小姐,从早上忙活到现在,她白嫩的手都冻得红彤彤了。

    之前老远就听见官道上咿咿呀呀的歌声,唱的词儿还尽是些不正经的。抬眼望过去,见那马车华丽,身后跟着奴仆无数,一看就是哪家纨绔子弟出门游玩的架势。

    若是以前,纪涵青见惯不惯,可来了顺州这边见到百姓们水深火热之后,对这些平日里骄奢.淫.逸的纨绔们就格外不顺眼起来。

    因此,车夫来问路,就没好气。

    这话虽是对着车夫说的,但却指桑骂槐明显,车里的人自然听到了。

    “啧啧...”苏穆知动作停了下来,歌姬的嗓音也停了来。

    苏穆知掀帘子望出去,就见个衣衫单薄的白衣女子站在河边,怀里还抱着盆东西。她身形高挑,乌发也高高束起,部分发丝搭在肩上迎风飞舞,乍一看像话本子里描述的女侠,干练爽利。她鼻尖冻得有些发红,但侧脸而瞧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儿。

    且性子娇辣的一美人儿。

    那美人儿也朝他这边瞥了眼,两人视线对上,还没等他作何反应,她就很是嫌弃且厌恶地转过头了。

    “嘿——”苏穆知来了点兴味。

    活了二十几年,有人骂他奸商的,也有人骂他负心郎的,就没见过有人骂他纨绔的。

    还挺新鲜。

    苏穆知掀袍下车,施施然往河边走,走得就像出门散步似的闲适惬意。

    他一身暗红锦袍,腰挂精致香囊和玉佩,一把逍遥扇在大冬天摇得风流无限。

    “这位姑娘,”苏穆知拱手道:“姑娘对在下是否有些误会?”

    纪涵青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不仅不气,还面上笑得春风明媚,心里更是不喜。

    但适才自己出言骂了人,原本这种事对方听听也就过去了,但当事人居然还走过来跟自己对质,这就让纪涵青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他是个纨绔,但自己骂人在先,站不住理。

    纪涵青冷哼一声,没说话,转过身去将盆放在婢女旁边,吩咐道:“快些收拾,咱们赶紧离开。”

    冬天的风冷,但苏穆知觉得眼前的美人儿更冷。

    见她们洗的是药材,想必是跟那些流民有关的。想了想,苏穆知继续问道:“这位姑娘,在下诚心问路,可否请姑娘指个方向?”

    “你们去府城做什么?”纪涵青问。

    “自然是...”苏穆知慢悠悠说:“拜访亲戚。”

    “如今府城戒严,公子若是没有合理的原由恐怕进不得府城。”

    这话倒不假,如今顺州有些乱,尉迟瑾为防止三皇子的细作搞事,派人在城门日夜盘查。

    “那依姑娘看,”苏穆知诚心请教:“该找个什么理由好?”

    好了,确定了,纪涵青觉得这人就是无所事事到处乱串的纨绔公子哥,连正经的理由都没有。

    巧合这时,马车上的歌姬下来松散筋骨,这一路跟苏穆知偶尔聊天也算比较熟。故而远远地喊了声:“六爷。”

    声音媚得滴水,简直就是纨绔子弟狎.妓游玩的标配。

    纪涵青不想理会这种人,见药材都收拾好,她领着人头也不回走了。

    苏穆知被无视了个干净。

    他长得好看,苏家无论男女都是极其出挑的长相,且有权有钱,走到哪里都是受女子欢迎的存在。

    苏穆知还是头一回体会被女子这般冷待的滋味。

    倒也没气,看着纪涵青远去的背影,无奈笑道:“走吧,回车上去。”

    “六爷,”车夫忙问:“那老奴再去问问其他人?”

    “不用,”苏穆知漫不经心道:“跟着那位姑娘就是。”

    .

    纪涵青被苏穆知跟了一路,心里有气没处发,直到到了药帐都还有些不舒坦。

    “小姐,”婢女道:“那人没进城,也跟着到了这里。”

    “那人来这做什么?”婢女也气:“不是说进城的吗?莫不是......”

    不过后头的话婢女不敢说出来,但纪涵青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感情自己出去洗药材一趟就招惹了个浪荡子回来。

    任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子遇到这种事都会气。

    但苏穆知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误会成了浪荡子,此时正优哉游哉地观察流民们的情况。

    这次来顺州,一来是受苏锦烟邀请,二来也是太子的意思,让他过来帮把手,回头挣些功绩也好往上升官。

    苏穆知对于这种走过场,无所谓的态度,确切的说是对做官无所谓。太子让他升那就升,极其配合。

    他在城外溜达了近半个时辰,才进城。

    .

    当日下午,苏锦烟午觉睡醒之后就听说苏穆知来了,还等了她好一会儿。

    苏锦烟赶紧换了衣裳去前堂。

    苏穆知见了大着肚子的苏锦烟,很不可思议:“阿丸你这怀的是双胎?”

    上次见苏锦烟时,她肚子还是扁平的,人也很瘦,完全想象不出她怀孕后会是何模样。

    当然,也没变多少,就是肚子太大,个子瘦小,就显得格外的吓人。

    “我也不知。”苏锦烟摇头,而后笑问:“六叔何时到的?”

    “上午便到了,不过去城外瞧了几眼就耽搁了会儿。”苏穆知道。

    两人见面,也并未多聊流民的情况,而是说起了旁的事。

    “你跟尉迟瑾如何了?”苏穆知也没把苏锦烟当晚辈,就如同好友似的直白,笑道:“我听说他上门给你当赘婿了。”

    “听谁说的?”

    “放心,”苏穆知道:“也就太子跟我知晓,可能...璟国公也清楚?”

    尉迟瑾在宜县的动静没遮掩,太子清楚了,苏穆知也就知道了。

    苏锦烟头疼得很,但也懒得去管璟国公是怎么想。她问:“六叔此次来准备待多久?”

    “我奉太子之命来的,”苏穆知道:“协助尉迟瑾处理顺州这边的事,因此时间会久一些。”

    苏锦烟听了倒是很高兴,有苏穆知在,许多事都能事半功倍。

    “尉迟瑾呢?”苏穆知问:“他人去了哪里?”

    “昨日就走了,听说西边有些动静,他带人查看去了。”

    “流民起乱?”

    “正是。”

    苏穆知蹙眉:“我这一路来,也听说了情况,短短半个月就好些地方起乱子,虽不算大,但总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苏穆知是商人,但如今也是政客,嗅觉自然敏锐,简短两句话便可察觉不妥。但此时苏锦烟怀着身孕,便也不好与她说得过深,遂改了个话头,聊起来苏家的事。

    苏家目前并不清楚苏锦烟怀身孕的事,苏锦烟和离后在苏老夫人看来已经是对苏家没多大用了,也懒得再过问这个孙女。

    为了弥补这场联姻的损失,经吴氏的撮合,苏家又看上了国公府旁支的后生。一个已经在朝中做四品官的人,此前娶了妻,但妻子去世后,留下一女,后来迟迟未续娶。吴氏心动,便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做继室,她把那人夸得天花乱坠,苏老夫人也动了心。

    所幸苏锦烟父亲还算清醒一些,写信询问苏穆知的意思。

    苏穆知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苏家女儿好端端的却要去做人后娘,说出去都丢人,便苦口婆心底劝苏老夫人打消这想法。

    苏穆知道:“若是苏锦芸嫁过去了,往后你再入国公府像什么话?世人还不指着鼻子骂苏家爱慕虚荣。”

    苏锦烟淡笑不语,苏家之事她是不想再理的。良久后,换了个话头道:“我一会儿让人腾个院子出来,六叔歇息一晚,明日我们去见见那些商客。”

    .

    次日。

    苏锦烟召集众人在城内最大的酒楼谈事。

    一楼大堂早早就坐满了人,常大人代表官府出面相商此事,听说苏锦烟来了,便出门来迎。

    他喜气洋洋,看着堂中众位商客就像看着财神爷一般,看苏锦烟的身影更是觉得金光闪闪。

    “夫人到了。”他站在台阶上等待,跟着他一起的还有纪涵青。

    苏锦烟下马车时见纪涵青也在,含笑打招呼:“纪姑娘也来了?”

    “我听说今日商谈开渠之事,便来旁听一二。”纪涵青道。

    下一刻,她脸色微变。苏锦烟顺着她视线瞧过去,是苏穆知来了,此时也正下马车。

    苏穆知显然也不知道纪涵青也在,面上的神色微微错愕了下,继而又笑开来:“为何都杵在门口?”

    他说话随意得很,仿佛跟自己家似的,甚至对着苏锦烟也十分熟稔,纪涵青不禁疑惑两人是何关系。

    “这位是?”苏穆知指着纪涵青先一步问道。

    “山东纪大学士之孙女,纪涵青。”苏锦烟介绍道:“此次也是奉旨来顺州救灾的。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第120节===

    两人同时出口否认,却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锦烟疑惑地看了看苏穆知意味深长的笑,又看了看纪涵青一脸嫌弃的模样,不禁莞尔。

    “众人都到齐了,”这时,常大人说道:“不防我们先进去?”

    “好。”

    .

    这次跟众人商谈顺州商市发展的事,鼓励商客来顺州做买卖,官府提供一切便利,不仅如此,还承诺减免三年商税。

    待遇可谓十分优渥。

    何承是老商客,从种种条件中嗅出了商机,带头便要在顺州开二十家茶叶铺子。

    而跟着一起来的也纷纷不落人后,有要在顺州建客栈的,有要开纺织坊的,也有做酒楼营生的。

    这里头最显眼的要数苏穆知,苏家是盐铁生意起家,盐矿生意遍布各地,不仅承诺在顺州开盐铁铺子,还当场捐了银钱要支持顺州修路。

    理由都想好了:“道路是发展的根本,路好走了,生意就行得通。”

    苏锦烟坐在侧首位置,听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扭头瞧过去。

    苏穆知此时来参与议事是以筱州苏家的身份来的,因此也没人知晓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大家听了他这番话,连连点头称赞:不愧是苏家的胸襟,生意能做这么大,是有道理的。

    苏锦烟也很配合,自己也立即捐了五十万两助兴。还暗自给常大人使眼色,让常大人将这些捐赈都记录下来,还说要在顺州城门口立功德碑,更说要将这些捐赈名单上报朝廷,让圣人表彰。

    今日来这里的商人都是富商,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名声。因此,常大人这番话一出,顿时热情高涨。

    于是,就这么的,接下来就诡异地发展成了一场捐赈比拼。

    默默在一旁观看的纪涵青,心情复杂。她悄悄瞥了眼苏穆知那边,见他往水里丢了颗石头后就老神在在摇扇子去了。

    经过刚才的情况,纪涵青也明白了苏穆知的身份,难怪跟苏锦烟这般默契十足。

    不愧是叔侄俩,沆瀣一气,老奸巨猾。

    但又奸得十分正义秉然,连纪涵青听了都忍不住拍案叫好。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常大人,亲自站起来记名册,笑得合不拢嘴。

    事情的最后,苏锦烟当然不忘开渠这件重要的事。待众人捐赠结束时,她起身道:“各位,今日邀请大家来顺州,苏某人还有一项大买卖要介绍给大家。”

    开渠之事,利国利民,这其中也包括商人,她将开渠过程中一应的生意买卖分工包揽出去。

    有生意做,而且是如此大的生意,众人自然高兴,只不过有人提了些疑问。

    “苏东家,”那人说道:“恕在下直言,若我张某人承包了此次的木材泥沙,那银钱之事如何算?”

    “按市价算,”苏锦烟道:“不仅如此,官府还会另外给一分的利息,若是分期年限长,每年的利息还会继续往上翻倍。”

    如此一来,为了拿到更多的利息,那就只有延长结算的年限。

    这个法子,不仅商家得了利,也缓解了朝廷压力。几年之后顺州的商市定然会发展起来,届时光顺州的税收便可将这笔银钱还清。

    这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生意好是好,可众人却从未听过这样的结算方式。一时间,堂内分分切切私语起来。

    有人又问道:“苏东家这番话可有保障。”

    “自然有。”苏锦烟道:“官府会给大家立契书。同时,此事还会由万隆钱庄作保。”

    这就是苏锦烟最终的底气了。万隆钱庄的名气谁人都知晓,此前宋德章也跟万隆钱庄谈过此事。钱庄东家对于开渠之事也十分感兴趣,几番书信往来便定下了这笔买卖。

    万隆借银子给朝廷,同样收一笔不菲的利息,可谓是最终赢家。

    苏穆知半天不言,一言就语出惊人。

    “既如此,”他缓缓道:“我愿接下三成的买卖。”

    好家伙,三成就占了此次开渠的三分之一,上千万的生意。其他人再想分杯羹就变得越来越难了。

    这其中不乏见识广博,眼光独到之人,立即也说自己愿做这笔买卖。

    风向一变,事情就热火朝天起来。这一趟议事,只不过用了半日,让顺州所有官员甚至连朝廷都头疼不已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常大人笑容满面地送走财神爷们,最后看苏锦烟的眼神都变得不同寻常,不止是金光闪闪,简直快瞎了眼。

    他端端正正地拜了一礼:“夫人,常某替顺州百姓多谢夫人啊,请受常某一拜。”

    苏锦烟赶紧扶住他,笑道:“常大人严重了,这事是大家的努力,我一人可不敢居功。”

    最后,等常大人一走,苏穆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阿丸,你本事不小啊。”

    两人都是再熟悉不过,她这里头打的什么主意苏穆知自然清楚。

    苏锦烟骨子里就留着苏家商人逐利的血,这笔买卖看似大家都赚,实际上她比谁都赚得多。赚便算了,还让常大人当她将菩萨供起来,这本事,就挺大。

    苏锦烟不理会他打趣的目光,捶了捶站得酸疼的腰肢,说道:“六叔,你不是还要去听曲吗?再不去可就要迟了。”

    城内有一家有名的红袖坊,苏穆知打听得知后,便想去听一曲。

    这时,纪涵青走过来,对刚才所见所闻之事,心里是极其震撼的。原先她还在想,开渠这么大的事,苏锦烟要如何揽下。

    没想到,她只用了半日,还是这种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法子。

    而且观察刚才那些人的情况,许多商客对她的话很是信服。苏锦烟做事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站在堂中,无人将她当怀孕妇人看,而是个个面色极其郑重自然。

    “适才你提到的渠道勘测之事,”纪涵青说道:“兴许我能帮上忙。”

    苏锦烟诧异,继而高兴:“若是纪姑娘愿意,最好不过。”

    纪涵青在这方面颇有研究,只不过勘测之事甚是辛苦,一个姑娘家是很难吃这样的苦,却不想纪涵青主动应下此事。

    连苏穆知也挑眉看她。

    这种暗含欣赏的眼神令纪涵青感到满足,但仍是忍不住瞪了苏穆知一眼。

    苏穆知摸摸鼻子,低声问:“纪姑娘还在生气?”

    “?”苏锦烟见两人的情况,再次迷惑,但也很识趣地立即告辞走人。

    苏锦烟一走,就只剩苏穆知和纪涵青站在门口。

    纪涵青刚才也听说了苏穆知要去红袖坊听曲,心里虽然对他改观了那么一些,但依据看不惯这种纨绔子弟做派。

    便“哼”了一声,兀自下台阶准备离开。

    “纪姑娘稍等。”苏穆知拦下她,说道:“我想纪姑娘定然是误会我了。”

    “误会你什么?”纪涵青转身。

    “我昨日并非有意跟着纪姑娘,”苏穆知道:“而是确实不知道路,所以......”

    “所以呢?”纪涵青发挥牙尖嘴利的本质:“我误不误会又有何干系?还是说...苏公子希望我误会?”

    “......”

    .

    苏锦烟回到府衙已经是快傍晚,她今日有些累,一进屋子就靠在软塌上不想动弹。

    霜凌在一旁汇报今日情况,边从巧月手中接过温热的帕子给苏锦烟擦脸。

    “小姐,”霜凌道:“今日这事定下,那接下来应该可以轻松一阵了。”

    “确实,”苏锦烟点头。

    “小姐打算何时动身去京城?”霜凌又问道。

    此前尉迟瑾说要回京城的事,霜凌也知晓。霜凌也极其赞成苏锦烟去京城,毕竟再过不久就要生孩子,在顺着这里兵荒马乱的实在不方便。

    “还不知,”苏锦烟摇头:“等尉迟瑾回来,我再与他商量。”

    这时,十七匆匆跑到门口:“夫人。”

    十七向来做事沉稳,鲜少有这般急的时候,苏锦烟顿时预感不好。

    “怎么了?”

    “夫人,世子爷他...”十七艰难地说道:“失踪了。”

    第93章

    苏锦烟脑子里顿时空白了片刻, 愣愣地看着十七:“什么叫失踪了?”

    “世子爷带人去槐县追查乱党,但就在槐县五皇庙遇到了刺客。刺客人太多,侍卫们低挡不住让世子爷先走, 可之后我们等了一天一夜都没等到世子的消息。”

    “会不会是在附近藏起来了?”

    苏锦烟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以前在山洞中听尉迟瑾说过,若是遇到刺客,他们会分头行动, 等平息之后再联络。

    苏锦烟问:“你们派人去找了吗?或许就在附近。”

    “夫人,”十七道:“已经找了许多遍,仍是毫无音讯。而且......”

    “而且什么?”

    十七从后头拿了个包袱出来,里头是一件脏兮兮皱巴巴的外袍。

    是尉迟瑾的外袍。

    十七继续道:“我们在附近的河岸找到这个, 当时这衣裳正挂在岸边的枯枝上。我们猜测......”

    后头的话十七不敢再说下去。他们都猜测世子爷很有可能被刺客追杀落入河中,冬天水这么凉,如今过去了一天一夜,实在是很难生还。

    霜凌接过衣裳递给苏锦烟。苏锦烟就这么坐在软塌上, 低头盯着衣裳久久地未曾说话。

    见她身姿单薄, 还大着肚子, 沉默地一动不动,十七和霜凌看了都很难受。

    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 恐怕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回若是世子爷真有闪失,他们这些跟着下江南的侍卫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十七悲伤又难过地跪在门外。

    霜凌担忧地看着苏锦烟, 试图劝道:“小姐,兴许这衣袍只是意外落入河中呢?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他本事那么大, 区区几个刺客又怎么能耐何得了他, 世子爷走之前还说要带您回京的呢,他一定不会忘的。小姐,世子爷他......”

    说到最后,霜凌也忍不住哽咽。这些话连她自己的说服不了, 又如何安慰小姐。十七他们想遍了法子都找不到世子爷,那极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苏锦烟低头看着衣袍上的银文金丝绣线,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摩挲布料。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河有多宽?河水深不深?离五皇庙有多远?你们是在下游找到的衣裳还是何处?”

    ===第121节===

    她尽量稳住思绪,仔细思考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十七听她声音并不像惊慌失措,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回道:“河面约莫七八丈宽,水倒是不深,最深之处也就刚没到我们的胸口。我们找到衣裳的时候是离五皇庙几十里远的下游。”

    闻言,苏锦烟暗暗松了口气,脑子也渐渐地由慌乱变得更清明了些。

    “顺州地处平原,且又是下游地带,水流并不湍急。”苏锦烟分析道:“如果世子没有受伤而落入河中,那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问你,”苏锦烟继续道:“世子可有受伤?”

    “并未,”十七想了下:“彼时世子身边有十几人护着,刺客虽然多,但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且世子武艺高深,断然不会那么容易让刺客得手。”

    “但以往遭遇刺客的时候,”十七继续道:“我们也是这般分开行动的,留下部分人抵挡刺客,一部分人护送世子离开。”

    “只不过这次刺客极多,世子便单独离开了。”

    “世子离开后,你们后来是如何跟世子联络的?”苏锦烟问。

    “我们有特殊的法子,”十七道:“用三连火哨,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但这次我们联络了许多次,仍旧没有收到世子爷的消息。”

    他一个人离开,且没有受伤,却在河流下游找到他的衣裳。苏锦烟细细思索,似乎即将触碰真相。

    她抬眼问:“你们这次去查的东西已经查到了?”

    尉迟瑾亲自去查,定然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引来刺客出手,那肯定是已经查到了。

    “这......”十七四处打量了下,见此时无人,便低声说道:“查到了,但东西在世子爷身上。”

    那就是了。

    苏锦烟绷紧的神经猛地一松,大口喘气,仿佛累极,而后又笑了起来。良久,她才吩咐道:“你们继续找,不仅如此,还要加派人手找。”

    “霜凌,”苏锦烟吩咐:“你等下去报官,让官府也派人出去找世子,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霜凌和十七都不解,不知这里头打的什么哑谜,但苏锦烟的话莫名地就令人信服且心安定。

    十七正色道:“是,属下立即去办。”

    霜凌也马上放下东西:“小姐先歇息,奴婢这就去报官。”

    *

    尉迟瑾被刺客追杀而失踪的消息,不到一天,整个府城的人都知晓了,官府还出动了上千人去寻找尉迟瑾的尸体。

    是的,按苏锦烟的意思,直接找尸体,重点就在城隍庙的河边找,以及附近的村落。

    槐县县令头大如斗,冷汗涔涔,钦差大人在他的地盘被刺杀,恐怕他全家都要以死谢罪。因此,不得不自发的带领百姓们挨家挨户地寻找起来。

    声势之浩大,短短几日,整个顺州的百姓们都知道钦差大人遇害。

    苏穆知也听得了消息,原本以为只是尉迟瑾虚张声势,可听说苏锦烟整日以泪洗面闭门不见客,又有些狐疑起来。

    “尉迟瑾他真的......”苏穆知特地过来询问,见苏锦烟面容憔悴,心里也咯噔了下。

    苏锦烟有气无力摇头,精神也蔫蔫的:“六叔,我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苏穆知仔细打量她,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安慰道:“你莫要想这么多,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手上还有些人,”苏穆知道:“我这就让他们也去寻一寻,不能光在槐县找,兴许更远的地方也有可能。”

    “嗯。”苏锦烟道:“那就麻烦六叔了。”

    “阿丸,”苏穆知见惯了她从容镇定万事在握的模样,骤然见她这般低落,心里也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说:“眼下你是双身子,要保重。届时他回来了而你又病倒,可不好。”

    “嗯。”苏锦烟继续点头:“我知道的。”

    送走苏穆知后,霜凌扶她回房,低声问:“小姐为何要瞒着六爷?”

    “为保万无一失,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苏锦烟道。

    等事情过后,她再亲自向六叔道歉吧。

    她吩咐道:“去端盆热水来,把脸上的妆洗干净。”

    .

    苏穆知走后,次日,纪涵青也来了。

    彼时苏锦烟正在喝安胎药,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只对外说苏锦烟这两日已经病倒了,拒绝一切探望。

    不过纪涵青还是要见一见的。

    “去请她进来吧。”苏锦烟吩咐道。

    纪涵青进了屋子后,见苏锦烟躺在软塌上,眸色有些迷糊,不知道是病的还是困的。

    “我打扰你歇息了?”纪涵青问。

    “并没有,”苏锦烟支起身子:“纪姑娘请坐。”

    屋内燃着炭盆,十分暖和。纪涵青解下头蓬在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才缓缓问:“我听说了尉迟瑾的事,落河遇害是谁传出来的?”

    纪涵青觉得依尉迟瑾的本事定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对于外边那些传言她是不信的。但听说苏锦烟病了,想了想便来探望一二。

    “尉迟瑾的侍卫们都是有经验之人,他们都如此断定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苏锦烟道。

    “也不尽然。”纪涵青说道:“尉迟瑾那样的人比王八还耐活,怎么会死?反正我是不相信。”

    听到这个比喻,不知为何,苏锦烟有点想笑,但极力忍着。

    她低下头:“借你吉言,我真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你莫要多想,”纪涵青说:“他自然会平安回来,毕竟他可不舍得就这么死了。”

    “为何?”苏锦烟问。

    “他那么喜欢你,当初连赐婚圣旨都敢拒绝,又怎么会轻易就死。”

    听纪涵青将这样的事平淡地说出来,苏锦烟心里有些诧异:“你......”

    “你以为我喜欢尉迟瑾?”纪涵青问,而后又解释道:“一开始我是想嫁他,但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家里的长辈们希望我嫁他。”

    “只不过得知他喜欢你之后,我可是一点也不稀罕这样的男人了。”纪涵青道:“但是我忍不了他贬低我。”

    “?”苏锦烟好奇:“他贬低你?”

    “是的。”纪涵青道:“他说我什么都不如你,我自然是不信的。”

    “所以,我那时就很好奇他口中处处比我优秀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纪涵青又道:“也就有了之前在荷州城与你较劲的事。”

    经过这段时间,纪涵青对苏锦烟的看法彻底改变,此时此刻居然还能从容淡地将这件事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纪涵青继续道:“没见到你之前,我的确觉得你不怎么样,兴许是尉迟瑾夸大其词。”

    “现在呢?”苏锦烟问。

    “苏锦烟,”纪涵青面色依旧冷清,却又不大自在地说道:“我此来也是想向你道歉。”

    “你与我所见过的那些贵女们不一样,”纪涵青微微别过目光:“你确实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也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我出生世家,含着金钥匙长大,受祖父亲自教导,得到世人称赞。众人都觉得我是光鲜亮丽且高高在上的存在。”

    “我也一度认为我是世间所有女子都比不上的,我有家世,有才学,有容貌,还有名气。”纪涵青道:“可我却又不得不跟世间所有女子一样,最终的命运不过是被家族联姻。”

    “我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但直到遇见你,”纪涵青道:“你分明只是一个商户女子,却做了男人也做不到的事。就拿顺州来说,我无数次从常大人和文大人他们的口中听到对你的称赞。”

    “那样的称赞,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纪涵青道。

    “是何称赞?”苏锦烟笑问。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纪涵青拧眉睨她:“不是说尉迟瑾死了吗?”

    “依你的聪慧也猜到了不是吗?”苏锦烟道:“我也瞒不住你。”

    “那看来是真的了。”纪涵青也不知为何,暗暗松了口气,她这才又慢悠悠地道:“具体什么称赞我不会告诉你,免得你听了得意。”

    霜凌送了份热乎的糕点进来,苏锦烟问:“你吃不吃这个?”

    纪涵青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但霜凌将盘子递了过来,便也顺手拿了块吃。结果刚入口就要咽不下去了。

    太甜——

    还有股浓浓的奶香——

    纪涵青吃了一口就放下,这种幼童才爱吃的零嘴儿,她实在是......敬谢不敏。

    但见苏锦烟吃得津津有味,嘴巴旁还沾着糕点碎末,这副尊荣,跟她之前设想的“任何时候都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的样子截然相反。

    纪涵青哑口无言半天,最后一言难尽地离开了。

    *

    如此又过了几日,尉迟瑾还是没有消息,苏锦烟从最初的淡定开始慌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怀孕之后容易变得胡思乱想,她走过游廊,见廊下荷叶枯萎,都要失神许久。

    在想尉迟瑾这会儿在做什么,他是否吃饱穿暖了。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何这般久了都还没有消息?

    他定然是不忍让自己为他担忧的,除非他真的......

    每每到了这里,她就不敢再想下去,支撑她这些天熬过来的无非是坚信他定会回来。

    “小姐?”霜凌见她又停下来发呆,心里叹气:“走吧,一会儿该起风了。”

    宋德章送走了商客们之后,被苏锦烟留下来处理顺州的生意。开渠的事虽决策下来了,但后续要跟进的琐事繁多。

    苏锦烟闭门谢客几日后,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顺州的事情,毕竟不可因为她一个人而托了进度。

    苏锦烟进了花厅后,宋德章也面容担忧她。他起身行了一礼:“苏东家,听说你身子不适?”

    “今日已经好许多了,”苏锦烟努力扯了个笑,但眉间笼罩着淡淡的忧思,她坐下来问:“说说外头这的情况吧。”

    宋德章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详细禀报,他做事老练、思虑周到,连之前苏锦烟无暇思考的事情也考虑到了。

    “苏东家,你觉得这样如何?”宋德章提了几个意见,抬眼却见苏锦烟愣愣地盯着茶盏看,便小声提醒道:“苏东家?”

    “嗯?”苏锦烟回神:“实在抱歉,你刚才说什么了?”

    宋德章只好再复述一遍,苏锦烟道:“这些事你全权去做便是,我信你定能做得好。”

    “好。”宋德章点头,随后又迟疑地问:“尉迟世子还没有消息?”

    “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宋德章安慰:“苏东家也莫要太忧心,兴许不久人就安然无恙回来了。”

    这两日许多人都是这么劝她的,苏锦烟原本听着还好,可听得多了,却有种“众人都在哄骗你,实际上尉迟瑾真的出事了”的错觉。

    ===第122节===

    她突然觉得胸口闷,有些难以喘过气。

    宋德章见她面色骤然发白,担忧问:“东家身子又不舒服了?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不了,”苏锦烟摆手:“今日就谈到这吧,我要歇息会儿。”

    苏锦烟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每次听见别人劝她莫要多想,她偏偏忍不住多想。

    霜凌扶着她匆匆回到屋子里,拿金丝软枕垫在她腰后。说道:“小姐,我去端些糕点过来。”

    苏锦烟平时只要吃些零嘴儿,心情就能愉悦些,可今日她实在没胃口。

    “你下去吧,”苏锦烟道:“我想睡一觉。”

    霜凌出门口,苏锦烟缓缓靠在软枕上,将被子高高地拉上把脸也盖住。

    如果尉迟瑾再没消息,她恐怕也支撑不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担心尉迟瑾,也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会失去尉迟瑾。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一旦想起尉迟瑾真的离她而去,她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慌乱——

    无助——

    除了无边无际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糟糕。

    睡觉的时候,她好几次梦见曾经跟尉迟瑾在一起的日子。

    在国公府时,他总是自大惹人厌,自己忍着耐性哄他,而他越发得寸进尺,不停试探你的底线。那时的他真的是可恶极了。

    在定州时,他高傲却又倔强,像个要糖的小孩,得不到就生气,却还要故意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彼时自己漠不关心,想来他定然心中是极不好受的。

    在荷州时,他死缠烂打,像个泼皮无赖,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总是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接近她、关心她,却还要嘴上不承认。

    总之,可恶的他,无赖的他,笑得蔫坏的他,各种各样萦绕在脑海。

    苏锦烟觉得自己想他想得都快要疯了。

    ——他到底何时回来?

    .

    当日傍晚,起了狂风,吹得院子里的树木扑簌簌地响,霜凌将窗子关上后,又往炭盆里加了几根银丝碳。

    苏锦烟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平日自己最爱吃的菜,却没有食欲。但她不是容易意志消沉的人,今日下午独自发泄过后,此时心里也好了许多。

    “小姐,”霜凌劝道:“你多少吃一些,免得肚子里的孩子饿坏了。”

    苏锦烟沉默点头,强行让自己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几口汤。动作艰难且努力,看得从京城来的老嬷嬷不住叹气。

    吃过饭后,苏锦烟照常在屋子里走几圈消食,之后才让丫鬟们服侍沐浴。

    霜凌给她擦干头发之后,担心她一人睡不着,便拉了张绣凳坐在床榻边跟她说趣事,都是之前从后厨婆子们那听来的。

    苏锦烟听了一会儿,无法跟那些婆子们的快乐共鸣,所幸让霜凌下去。自己则从床柜中取出本书卷,就着灯火看起来。

    室内暖和安静,外边寒风潇潇。

    也不知尉迟瑾此时在哪里,会不会冷。

    想着想着又走了神,她将书卷放下,双手抚摸肚子,似自言自语:“你可知你爹爹在哪?”

    “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银钱,”苏锦烟喃喃道:“他那个人身上向来懒得带这些阿堵物,恐怕连客栈也住不了。”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生气:“活该他饿着冻着,消失这么久,连一点点音讯都没有。”

    “若是不回来...”苏锦烟闷闷赌气:“那就别回来了!”

    “谁别回来了?”

    这时,窗边有个声音低低传来,带着点打趣的笑。

    苏锦烟猛地抬眼望去,顿时心跳如雷——

    尉迟瑾一身夜行衣,还半蒙着面,将窗户关好后,大步朝她走来。

    见苏锦烟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定在床头一动不动,他扯开蒙面,倾身过去:“傻了?”

    傻你个混蛋!

    苏锦烟飞快地捞起书卷朝尉迟瑾扔过去,眼睛瞬间模糊起来,温温热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溢出。

    “锦烟莫哭,”尉迟瑾慌了,赶紧坐下来拿袖子给她揩眼泪:“我回来了,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莫哭。”

    下一刻,苏锦烟猛地扑进他怀中。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不受控制,一边哭一边用力捶他。

    “尉迟瑾,你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尉迟瑾抱着人,身上还带着寒气,又不敢将她抱太紧。

    但苏锦烟死死地搂着他脖颈,眼泪不停蹭在他衣领间,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苏锦烟鲜少哭,基本上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哭过。这一次却像是要将这些年积攒的眼泪流干似的,哗啦啦不顾形象地倾泻出来。

    尉迟瑾胸口酸酸涨张的,被她哭得心肝疼。拿手继续去帮她揩眼泪,又被苏锦烟用力打开去。

    “你这个混蛋!”苏锦烟很凶:“别碰我!”

    “好好好,不碰。”尉迟瑾改成轻轻顺她脊背。

    过了许久,苏锦烟才停下来,而后就立即将尉迟瑾推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显然很生气。

    尉迟瑾欲帮她将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但见苏锦烟又要打过来,他赶紧举手投降:“我不碰你就是。”

    刚才被她这么一哭,尉迟瑾心里软得整个人飘忽忽的。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离开几天,苏锦烟就担心成这模样。

    他既高兴又心疼:“锦烟,这几日你和孩子......”

    然而话才说一半,苏锦烟就突然又搂着他脖颈,还热情似火地贴上他的唇。

    尉迟瑾受宠若惊地愣住——

    好半晌,才抱着人狠狠地加深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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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夜浓风高, 芙蓉帐内暖意袭人。

    苏锦烟跪坐在床沿,就这么紧紧箍着尉迟瑾的脖颈,与他接吻。

    多日来的担忧和思念在这一次疯狂发泄, 纯粹而又热烈。

    而尉迟瑾怕压着她肚子,半弓着身抱她,两人就这么以这种怪异的姿势接吻许久。

    直到最后苏锦烟渐渐没了力气, 才停下来。

    “你为何才回来?”苏锦烟声音有点闷闷的鼻音,许是之前哭过还未平复。

    “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尉迟瑾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怕她冷,又拉过被褥盖住。

    “?”苏锦烟不解:“何意?”

    尉迟瑾笑, 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那日带着侍卫们去追查个重要的人,拿到了证据。证据十分重要,以至于招来了三皇子的死士追杀。”

    “为了能安全逃离,”尉迟瑾道:“我将证据放在身上, 然后故意设计落水失踪的事。”

    “本来我还觉得对方可能不会轻易相信, 甚至还在琢磨再用什么法子。但没想到...”尉迟瑾赞赏地看着苏锦烟:“你反应这般快, 立即就能从十七的口中猜想我是在设局,还将事情掩护得极其逼真。”

    “也正是因此, 我才得以顺利地回到府城。”

    苏锦烟问:“那你何时到府城的?”

    尉迟瑾:“于五日前。”

    “你既已早就到府城了,为何不来见我?”害她这几日白白担心, 苏锦烟气得又使劲捶了他一下。

    她这点力气捶得尉迟瑾不痛不痒,反而担心她手疼, 赶紧捉住那只手揉几下。他说道:“我还不能现身, 府城也有他们的眼线。”

    随即,尉迟瑾继续道:“如今,府衙外边有人监视这里的动静,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我不能现身。”

    尉迟瑾一旦现身,那些死士将蜂拥涌入府城,届时恐怕会护不住她。

    听得如此,苏锦烟面色也渐渐严峻起来:“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还来了?”

    “我这不是怕你担忧吗?”尉迟瑾笑:“我这几日见你沉着镇定,还以为你清楚我的计划。结果今日傍晚就听说你吃不下饭,还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呆。”

    他原本也只是想现身来看她,好宽慰她的心。却不想,居然见到苏锦烟哭成个泪人。

    尉迟瑾真是又惊讶又高兴,更多的是心疼得不行。早知她这般提心吊胆,他就应该想法子给她递个信。

    “你听谁说的?”苏锦烟将脸贴在他胸膛。

    “听厨下婆子们你说的。”

    “所以你这几日...”苏锦烟瞪大眼睛:“一直都在府衙后院?”

    “偶尔也会来看看你。”尉迟瑾道。

    “你这个混蛋!”

    苏锦烟又气又怒,她担心了这么多天,这辈子都没这么煎熬过。各种胡思乱想他吃不饱穿不暖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他居然就这么藏在身边。

    怀孕妇人脾气有些暴躁,苏锦烟气头上来,忍不住又要捶他。结果捶着捶着,尉迟瑾不要脸地又亲上来。

    苏锦烟呜呜呜挣扎了两下,最后也搂着他继续吻。

    但很快,尉迟瑾就被迫停了下来。

    不停不行,他抱着软软嫩嫩的苏锦烟,难受。

    苏锦烟也明白是什么情况,她退开少许,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嗯。”尉迟瑾岂止是难受,简直难受得快要炸了,他箍着苏锦烟的腰咬牙忍耐:“你别动,我缓一缓就好。”

    苏锦烟不大信他这话,还记得上回他可是缓了许久也没缓下去,于是她建议道:“要不你去净室解决?”

    尉迟瑾想了想,也好,于是将她放下来,自己起身去净室。

    里头哗啦啦的声音不绝,苏锦烟这才想起来净室里的水已经冷了。

    所以,他这是用冷水洗澡的?

    ===第123节===

    苏锦烟赶紧趿拉鞋子下床,走到净室门口:“尉迟瑾,你冷不冷,我让人......”

    但话才说一半,门就开了,尉迟瑾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尉迟瑾身上热,不同寻常的燥热,哪怕刚才用冷水洗澡,也仍旧烫得惊人。

    “锦烟,”尉迟瑾湿漉漉的胸膛从身后抱着她,不停亲她的脖颈:“你帮帮我可好?这次实在是太难消停。”

    他手掌从腰间的寝袍探入,继续磨着苏锦烟:“它平时不这样的,都是你今天勾我。”

    “你不要脸,”苏锦烟气息不稳:“我如何勾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

    “好好好是我自己,”尉迟瑾做小伏低求她:“那你行行好,解救我一下如何?”

    “你想都别想...呃...”那力道一收,苏锦烟却不肯服输:“你害我白白担心你这么多天,我心里还气着。”

    “是哪里气?”尉迟瑾坏得很,手指画圈儿:“是这里气吗?那我给消消气。”

    苏锦烟闭着眼靠着他,尉迟瑾是拨弄琴弦的高手,惹得她心间寸寸颤栗。

    尉迟瑾尽管已是疼得不行,但仍是非常有耐心。过了会儿,他往下探了下,随后将泛着水光的手指递在苏锦烟眼前。

    “消气了吗?”尉迟瑾恶劣低语:“竟这般多。”

    苏锦烟难耐又羞臊,装死地别过脸,却听见他低低笑起来。下一刻,将她转了个身。

    “扶好了。”

    苏锦烟面前就是平时洗澡用的浴桶,木桶高大且厚实,她缓缓撑住边缘。心里却还想着之前的事:“尉迟瑾,你今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尉迟瑾掀起柔软的布料,向上堆叠:“这两日外头的人已经渐渐少了。”

    “为何?”

    “苏穆知在槐县弄虚作假,将他们都骗了过去。”尉迟瑾缓缓嵌入:“...唔...苏穆知此人聪慧多智,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是将那些人耍得团团转。”

    苏锦烟这才清楚,原来六叔也跟她一样,早就猜到尉迟瑾的计划了,想必那日过来探望她也是和她演了出戏。

    六叔这人....真是老奸巨猾得很。

    “锦烟...”尉迟瑾轻声问:“可还舒服?”

    苏锦烟没回答。

    “这样呢...嗯?”尉迟瑾碾磨了会儿:“这样可喜欢?”

    “尉迟瑾,你快些,”苏锦烟被他弄得心肝颤,又问:“那接下来你还打算藏多久?”

    “此事稍后再说,”尉迟瑾不满她这时候了都还想其他事,果然动作轻快了起来。

    就在苏锦烟意识混沌不清时,忽地又听尉迟瑾问:“锦烟,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很想我?”

    “嗯。”苏锦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尉迟瑾心情激荡,俯下来抱着她,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脖颈间。

    “我也想你了,”尉迟瑾道:“很想很想,每次出门,都恨不得将你装进怀中带着走。”

    两人心灵相撞,温温热热且酥酥麻麻,尉迟瑾仿佛喝了酒似的,迷醉沉沦。等终于将那股思念释放,他忍不住凑在苏锦烟的耳畔说道:“锦烟,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苏锦烟也内心激动,长久以来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像洪水般决堤。

    她颤抖着回应他:“我也是。”

    尉迟瑾猛地定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遍:“你刚才说什么?”

    苏锦烟不想掩饰,也不想隐瞒,她现在只想义无反顾的喜欢他。便转头盯着尉迟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尉迟瑾,我也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她坚定地补了句。

    尉迟瑾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会儿,下一刻,对着她的唇狠狠地亲了上去。

    过得许久,直到苏锦烟打了阵摆子,尉迟瑾才赶紧将人抱回卧室,拿软被裹住她。自己则也靠坐在床头,将人搂进怀中继续抱着。

    “锦烟,”尉迟瑾下巴靠在她肩头,高兴地问:“你之前说什么?我还想再听一遍。”

    之前在净室光线昏暗,苏锦烟一时激动便说了那样的话。可此时在卧室内,四处亮堂,她怎么好意思再说。

    于是紧抿唇装傻。

    尉迟没放过她,抱着人又是好一点搓揉,非得逼着她说出来。

    最后苏锦烟没法子,气喘吁吁地说了好几遍,尉迟瑾才满意。

    过了许久,尉迟瑾道:“锦烟,我打算天亮就离开顺州。”

    “去哪?”苏锦烟抬眼。

    “你听我说,”尉迟瑾道:“我身上的东西极其重要,需要尽快交给太子。此事不宜声张,我这次一个人回京。”

    “我此前已经写信给我父亲,让她派人来接你回京,说不定过几日就能到。”尉迟瑾继续道:“届时,我在京城等你。”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嗯?”尉迟瑾鼻尖摩挲她脸颊。

    “你一个人回京会不会有危险?”苏锦烟问。

    “不会。”尉迟瑾道:“侍卫们跟着反而目标显眼,再者留下侍卫在这边护着你我也能安心。”

    “嗯。”苏锦烟点头。

    “嗯?”尉迟瑾不满:“就这样?你不再多说几句?”

    “多说什么?”

    “你若是实在没其他想说,那就...”尉迟瑾得寸进尺地提议道:“刚才说喜欢我的那番话再多说几遍也行。”

    “......”

    *

    次日,尉迟瑾离开了顺州,至于他何时走的,苏锦烟并不清楚,只隐约记得昨晚两人腻歪了许久,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天亮醒来,床榻边空空荡荡。

    见霜凌进来,苏锦烟问了句:“世子呢?他何时走的?”

    霜凌一脸迷茫,只当自家小姐睡觉睡糊涂了,做梦都想着世子爷。

    “小姐,世子爷还没回来呢,”霜凌过来扶她:“小姐先起来吃洗漱,早饭奴婢让张婆子做了您最爱的炸香芋丸子。”

    苏锦烟点头,坐在床沿,不远处丫鬟们低低说话。

    “净室怎么都是水?”

    “是啊,昨晚明明收拾干净了呢。”

    “气味也有些怪怪的。”

    “......”想起昨晚的情况,苏锦烟脸颊发烫,故作淡定地吩咐人穿衣裳。

    .

    吃过早饭后,就听丫鬟们说纪涵青来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苏穆知。

    苏锦烟诧异,这两人怎的就碰一块儿去了?

    纪涵青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坐在花厅椅子上,而苏穆知则悠然自得地坐在她对面,两人也不说话,气氛诡异得很。

    苏锦烟到的时候,看了看纪涵青,又看了看苏穆知,稀奇地问:“你们为何凑到一块了?”

    “谁跟他一块了!”

    “谁跟她一块了!”

    两人互相急着撇清关系,结果没成功,搞得气氛更加诡异安静。

    苏锦烟觉得这两人应该在来之前发生了点什么。但尽管心里好奇的得很,还是没有细问出口,只暗暗观察两人面色,让丫鬟们端茶进来。

    “纪姑娘怎的有空来了?”这两日纪涵青跟着蔺大人到处跑,勘测地形绘制开渠舆图颇是辛苦,为此肉眼可见的贵女娇嫩的皮肤有些龟裂。

    但纪涵青自己没在意这事,也不上妆容,素面朝天地就过来了。她说道:“蔺大人染了风寒,我正好也歇息两日,就过来看看你。”

    “那六叔呢?”苏锦烟转头问。

    苏穆知不是话家常之人,对于这种问题懒得回答,敷衍地说了句“我也是”。

    话落,被纪涵青剜了一眼。

    苏穆知:“......”我又怎么了我。

    “苏姑娘这两日辛苦,确实该好生歇息。”苏锦烟装作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又跟纪涵青聊起来开渠的事来。

    纪涵青对于开渠的事颇有研究,见解独到且大胆,就从她此前推翻众议说“堵不如疏”一般,做事情风格也颇是凌厉。

    苏锦烟十分认同,连坐在一旁的苏穆知也饶有兴味地听。

    苏穆知这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心里盘算得清楚,但面上却显得漫不经心。因此,这副模样在纪涵青看来,就像是在嘲弄她班门弄斧。

    纪涵青朝他那边不着痕迹地瞥了三四趟,见他依旧如此,终是忍不住了。说道:“苏六爷有何高见?”

    苏穆知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说出的话也懒懒的:“没有高见。”

    他是如实回答,但纪涵青听起来就觉得不是这个味儿,觉得苏穆知这人故作高深,惹人讨厌得很。

    你没有高见,那你那副看透不说透的眼神是何意?

    纪涵青尽量忍下心中的不快,忽视欠揍的苏穆知。但此时心里也已经不淡定了,尤其是想起之前在大门口发生的一幕,就总觉得苏穆知看过来的目光不怀好意。

    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拌嘴,苏锦烟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

    不过片刻,纪涵青就告辞离开了,走之前还瞪了苏穆知一眼。

    苏锦烟打趣地问:“六叔如何惹着她了?”

    “谁惹她?”苏穆知无所谓地换了个坐姿:“她从见我第一面就是这么凶。”

    苏锦烟笑出声来,委婉地提醒道:“纪姑娘这性子,吃软不吃硬。”

    “嗯。”苏穆知散漫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对了,”苏锦烟问:“六叔其实是知道尉迟瑾的情况的,是吗?”

    苏穆知挑眉:“知道什么情况?”

    他有心继续演戏,苏锦烟也配合:“啊,那可惜了,原本还以为从六叔这里能打听到什么呢。”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顺州的情况,苏穆知说过几天要离开州府一趟。至于去做什么,苏锦烟没问,但心里猜想应该是跟尉迟瑾的事有关。

    ===第124节===

    直到最后送苏穆知出门时,她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看门的小厮:“六爷跟纪姑娘是如何碰上的?”

    之前门口发生的一幕小厮们看得清清楚楚,如实禀报道:“纪姑娘上台阶时不小心滑倒,恰好被六爷从后头接住,两人额头这么一碰,各自愣了许久。”

    “纪姑娘骂六爷是浪荡子,”小厮继续道:“六爷着说纪姑娘狗咬吕洞宾。”

    于是,两人就这么结怨了。

    *

    京城,东宫。

    太子拿着手中的账本翻看,越看越触目惊心,越看脸色越沉。

    良久,才将账本摔在桌上:“他果真好大的胆子,这上头记着的兵器买卖竟然抵得上西北一个营地。”

    上万人的兵器铸造,若干的税收银两皆入了三皇子的口袋。

    朝中尽半数的人被他收买。

    “所幸这两年拔了他许多棋子,”尉迟瑾道:“如若不然,让他发展道现在,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如何不堪设想,两人皆不敢深思,有了这些兵马和拥护者,造反再当个皇帝绰绰有余。

    “这件事...”太子背手走了两圈:“孤会尽快寻个合适的时机上奏到父皇那里。”

    “你这一路辛苦了。”太子问:“来的路上,可曾被他的人发现?”

    “暂时是没有,”尉迟瑾道:“不过,表兄要尽快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此事我明白,”太子点头,又问他:“听说顺州那边都在传你失踪,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在京城等人。”尉迟瑾往后一靠,心情愉悦。

    太子心里好奇,问他:“等谁?”

    尉迟瑾含笑不语,但脸上春风得意的神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太子见了,也笑着摇头无奈:“你这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何须守?”尉迟瑾自得地道:“锦烟她早就对我一往情深,只是我最近才知晓罢了。”

    “对了,”想起一事,尉迟瑾道:“我想这次回来就请皇上给我和锦烟赐婚,纪家的事还请太子表兄去姑母那帮我说明一二。”

    “这是应该的,”提起纪家,太子心中不悦:“他纪家敢拿孤做筏子,孤又岂会轻饶了去。”

    “你这次回来就好生歇息,”太子道:“顺州那边孤已经让苏穆知接手剩下的事。往后你留在京城就是,刑部的职缺孤已为你讨了过来,兴许过不多久,封官旨意就到。”

    正三品的大理寺卿,绯袍重臣,实权在握,人人都眼红的职位。

    尉迟瑾对此倒不大在意,他此时一心一意地想着快点见到苏锦烟,他已经想她想得不行了。

    .

    顺州。

    在尉迟瑾离开后的第四天,璟国公派来的人就到了,以照顾孤寡的名义将她接入京城。

    苏锦烟一边让人收拾东西,一边跟宋德章等人交代生意上的事,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宋德章走后,纪涵青又来与她送别。

    “你不回京城?”苏锦烟问。

    眼下瘟疫已经控制,从各地而来的大夫也都够用,太医院的太医们纷纷打算在腊月之前回程,但纪涵青却打算继续留在顺着。

    “我不知回哪里。”纪涵青难得地自嘲道:“我祖父对我很失望,母亲柔弱只会哀声叹气,说不定还要跟着指着我的不是。况且京城也不是我的家,我回去做什么。”

    “那你一人在顺州,岂不孤独?”毕竟进入腊月很快就过年了。

    “不孤独,”纪涵青一股子潇洒侠气:“常大人、文大人和蔺大人都还留在这里,也算有个伴。”

    常大人他们是从京城派来的,这次也照样没回京。且这些日子以来,纪涵青跟他们接触多了,也破算熟悉,偶尔还能玩笑几句。

    “也好,”苏锦烟点头:“反正我六叔也在顺州,回头我托他照顾你。”

    闻言,纪涵青哼了声:“谁让他照顾了,我自己有手有脚的,稀罕他做什么。”

    苏锦烟视线一转,恰巧看见站在门口顿住脚步的人,心里起了点捉弄心思。便故意道:“纪姑娘所言极是,若是平白无故地受他照顾,不知道的还以为纪姑娘喜欢我六叔。”

    “那眼睛得有多瞎才会以为我喜欢他?”纪涵青冷哼:“不说别的,就他一把年纪了还杵着个光棍,说不准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锦烟一愣,没想到纪涵青这般直接,忍笑忍得辛苦。

    苏穆知:“......”

    他重重地咳了声。纪涵青转头见是她,面色有些不自在,毕竟是第二次说坏话还被当事人听了去。

    她尴尬了片刻,不知再说些什么,索性跟苏锦烟告辞:“既然你这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回京后多珍重。”

    “好。”苏锦烟点头。

    纪涵青带着苏锦烟送的礼出门,等走到院子外的拱门时,就被人喊住。

    苏穆知不知何时追了出来。

    纪涵青扭头,问:“苏六爷是来让我道歉的?”

    “并非,”苏穆知走到她跟前,微微侧头道:“我只是来纠正纪姑娘说的一些话。”

    纪涵青静静等他纠正。

    “实不相瞒,”苏穆知低声道:“我没有难言之隐,而且......”

    “而且什么?”

    “苏某今年才二十六,算不得老。”

    .

    次日一早,苏锦烟带着一众奴仆和京城来的侍卫,浩浩荡荡地就离开了顺州府城。

    苏穆知和纪涵青都没来送,苏锦烟没让他们来。倒是常大人、文大人和蔺大人他们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顺州城外的许多流民。

    看着众人远远地朝她挥手,祝她一路平安。这场景,不禁令苏锦烟眼角湿润。

    “小姐,”霜凌手上还抱着之前流民们送的礼物,比如干草折的兔子,比如用木头刻的小人,还有手巧的妇人绣的帕子。虽然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却弥足珍贵。霜凌问:“这些要放哪里?”

    “回头找个香樟木收起来,”苏锦烟道:“我看那个木人就挺好看,以后兴许还可以给孩子玩。”

    来顺州这一趟,值得。

    .

    陆路水路行了约莫十余天,到达京城这日,天上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苏锦烟睡在柔软的锦被中,迷迷糊糊被霜凌喊醒:“小姐,我们到了。”

    霜凌含笑拉开车门,苏锦烟半抬着眼望出去。

    就见尉迟瑾一身银纹丝绣玄色大氅,长身玉立在城门下,正张开双臂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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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两人隔了约莫二十多天未见, 苏锦烟也很想很想他了,但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没法心无旁骛奔入他的怀抱。

    尉迟瑾张开臂膀等了半天, 见她只站在车沿上迟迟没有动作。他挑了挑眉:“怎么了?不认识你夫君了?”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尉迟瑾和苏锦烟都是出挑的好相貌,难免引得众人瞩目。

    苏锦烟脸颊微热, 心里很欢喜,就这么含笑看着尉迟瑾,缓缓摇头。

    “啧...”尉迟瑾大步走过去,将人从车沿上抱下来:“怎么还害臊了?”

    他也没把人放下, 径直将她抱进城门,城门口里头有更舒适更宽大的马车等着。

    两人进了马车后,总算隔绝了众人的目光,也隔绝了外头的寒气。

    苏锦烟解下斗篷, 见尉迟瑾肩上落了许多雪, 想必他已经等许久了。这会儿车内暖和, 雪开始融化,他的肩膀和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

    苏锦烟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尉迟瑾擦, 尉迟瑾就这么倾身乖乖地让她擦,笑意盈盈地盯着苏锦烟。

    自从上次挑明心意之后, 两人再次见面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变了。

    苏锦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自然地面对尉迟瑾,尤其是当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你瞧时, 总是容易脸红发烫。

    其实何止苏锦烟这样觉得, 尉迟瑾也是这么认为。自从苏锦烟表明很喜欢他之后,他整个人仿佛泡在蜜罐里,又像刚坠入爱河的男人,激动、兴奋, 还变得黏人又傻气。

    他此时就这么坐在苏锦烟对面,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就这么看着人就能看到地老天荒。

    还是苏锦烟顶不住他这直白又甜腻的目光,努力忍住羞臊,问:“看什么?”

    “看你,”尉迟瑾傻模傻样,说出的话也傻乎乎的:“你怎么这么好看?”

    苏锦烟觉得她努力维持的镇定也快坚持不住了,微微别过脸,耳根子烫的很:“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我现在怀着身孕哪里好看了?”

    “哪里都好看。”尉迟瑾还认真数起来:“眼睛好看,我喜欢,嘴巴也好看,连鼻子都长得极其合我心意。还有......”

    苏锦烟快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尉迟瑾居然说起甜言蜜语来竟这般撒得开。但她不知道,说甜言蜜语这种事比的就是脸皮厚,谁厚谁就赢了。

    但苏锦烟自然是比不过尉迟瑾的,以至于尉迟瑾才说了两句,苏锦烟就臊的不行,赶紧那帕子捂住他的嘴:“你快别说了。”

    惹得尉迟瑾哈哈哈大笑。

    马车行了约两刻钟,终于在内城西街的一座府邸面前停下来。

    苏锦烟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一对高大的石狮子耸立在门口,气势威武。

    “你真要住这?”尉迟瑾问。

    这里是苏穆知的府邸,当初太子殿下赏赐给他的宅子。彼时苏穆知曾说若是在京城置办宅子定然要给苏锦烟留一个院子,就当作是她的娘家了。

    没想到,这会儿就实现了。

    府邸里头丫鬟小厮都是现成的,管家早就收到了苏穆知的信,知道今日苏锦烟要来,已经带人站在门口等候。

    “大小姐,”管家道:“您住的院子老奴已经让人收拾妥当,欢迎大小姐回来。”

    忠诚的老管家是跟随苏穆知多年的,对苏锦烟也熟悉,立即安排人搬东西进门。

    尉迟瑾扶着苏锦烟,心里不舍:“你要住这里我也没意见,只不过,如此一来,那我们岂不是得分开了?”

    ===第125节===

    苏锦烟抬眼看他:“璟国公府离这也不远,你想来看我随时来就是,怎么就是分开了?”

    “可我时时刻刻都想看你。”

    “......”

    男人一旦坠入爱河,就是这般不要脸的模样。苏锦烟发愁,她实在难以招架这样的尉迟瑾。

    等进了院子后,苏锦烟却是愣了下神。

    “怎么了?”尉迟瑾问。

    旁边的丫鬟霜凌也忍不住惊叹:“小姐,您看这儿像不像咱们在筱州时的院子?”

    她走到门口往屋内瞧了两眼,又说道:“太像了,这不就是小姐未出嫁时闺阁的模样吗?”

    不得不说苏穆知极其有心,兴许是为了让她感受娘家人的温暖,居然将此处布置得跟筱州的一模一样。

    苏锦烟以前的院子叫烟蓉院,这里也叫这个名字。苏锦烟欣喜,拉着尉迟瑾说:“走,咱们进去看看。”

    尉迟瑾对于苏锦烟曾经的闺房也极是好奇,走进去四处打量,一桌一椅,甚至连床帐的花色都极是新鲜。

    其实苏锦烟的屋子陈设很简单,不像其他闺阁女子一样,在屋子里摆许多装饰之物。

    苏锦烟不喜繁琐,内里的桌椅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也只有南窗边挂着一幅画,梅兰竹菊四君子。连屏风和月门都是雕刻的百鸟图案,西墙的一整面放着排架子,架子上堆满了书。古朴的紫檀木桌上,还铺着宣纸和镇尺。

    乍一看,就像个书房似的。

    尉迟瑾偏头奇怪地看着苏锦烟,问她:“你以前住的屋子就是这样的?”

    苏锦烟坐在软塌上,也颇是怀念。她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六叔给我布置的更奢华了些。”

    屋内虽简单,但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椅子是南海花梨木,上头铺了金丝细绣软垫。屋内地毯也是从海外运来的,波斯绒毛毯。

    不过尉迟瑾却有些不解:“你为何在卧室放这么多的书?”

    这点霜凌清楚,她笑道:“我家小姐呀,就这点很奇怪。其他人家都是书房放书,但我家小姐的书房全是账册。”

    “小姐说了,”霜凌道:“看书是放松心情的事,自然要放在屋子里,且躺在软塌上,再吃上几块瓜果才惬意悠然。”

    “至于书房,”霜凌又道:“那便是办事的地方,可容不得放松和马虎。”

    陈年旧事被人拿出来调侃,苏锦烟故作淡定,强行不慌。

    尉迟瑾却是忍俊不禁,调侃道:“原来如此,苏东家的行事果真别具一格。”

    苏锦烟淡淡睨了他一眼,说道:“尉迟瑾,你何时回国公府?”

    “急什么?”尉迟瑾坐过去揽着她:“太子表兄给我放了几日假,我正好无事陪着你。”

    “那你准备在我这待到何时?”

    尉迟瑾故作委屈:“你这么快就要撵我走?”

    倒不是苏锦烟要撵他,而是觉得尉迟瑾总是待在她这里连自己的家也不回,有种拐走璟国公世子的心虚。

    于是,苏锦烟道:“我来了京城,你家中父母定然知晓。按理说我是晚辈,本该先去给他们见个礼,可我们现在......”

    身份还有些尴尬,苏锦烟也没有合适的由头去见礼,所幸便不管这事。

    “这事你无需担忧,”尉迟瑾毫不在意道:“我父亲母亲都清楚。”

    “锦烟,”尉迟瑾道:“过两日,圣上就要给我赐官,届时我请旨让圣上给我们赐婚好不好?”

    这事情尉迟瑾之前也说过,苏锦烟点头。

    “如此一来,”尉迟瑾高兴:“你也不必在此待多久,等我们成亲,你就回国公府住。当然,若是你想来这里住几日,我也陪你。”

    “好。”

    .

    尉迟瑾虽说放了几日假,但也完全闲不下来,陪苏锦烟吃过午饭后,他就出门了。

    苏锦烟睡午觉醒来,问丫鬟巧月:“世子何时走的?”

    巧月回道:“小姐,世子爷说他有事先出门一趟,晚饭前就回来。”

    “嗯。”苏锦烟起身,让巧月给她穿衣。

    一路上都是睡马车,终于能舒舒服服睡床榻,这一觉,苏锦烟很是惬意。

    但刚喝完安胎药时,婢女就来禀报说璟国公夫人薛氏来了。

    苏锦烟想过薛氏可能会来见她,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上午人才到京城,这会让薛氏就按奈不住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如今是七个多月,翻年二月就要生了。

    想必薛氏也是迫不及待要来看她未出世的孙儿。

    “请国公夫人在花厅里坐,我这就过去。”苏锦烟道。

    经隔几个月,薛氏仍旧未变,温温和和的贵妇人。这会儿她坐在花厅里,身后跟着两个嬷嬷,门外也站着许多婢女,国公夫人出门的排场十足。

    见苏锦烟进门后,薛氏面上的忧虑瞬间散去,视线很快从苏锦烟脸落在她挺起的肚子上。

    “锦烟,”国公夫人站起来,神色惊喜又惊讶:“之前瑾儿与我说你有身孕时,我还以为他哄我玩的,没想到......”

    “这都多久了?”尉迟瑾只跟薛氏说了个大概,具体怀孕多久薛氏也不清楚。

    “七个月零十六天。”苏锦烟道。

    薛氏嘴里快速盘算日期,立即高兴道:“哎呀,那我岂不是明年二月就能当祖母了?”

    她身后的嬷嬷也跟着附和:“可不是,眼下没多少时日,夫人还得准备好些孩子用的衣物呢。”

    “是是是,”薛氏高兴:“我回去就准备。”

    “夫...夫人请先坐吧。”苏锦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薛氏,暂且只能这么喊。

    薛氏听了,眸光暗了暗,她坐下后叹了口气:“我知你心里定然有芥蒂,当初我也没站在你的立场考虑太多。瑾儿他性子倔,我还以为他是真心想娶......”

    “夫人,”嬷嬷赶紧道:“事情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如今世子夫人已经回来了,一家人自该是要和和美美才好。”

    嬷嬷倒是不念生,张口就喊世子夫人,但又没人觉得她喊得不对,毕竟再过不久,苏锦烟还是要进国公府。皇后那边也听说了尉迟瑾要请旨赐婚的事,拦是拦不住了。

    “正是这个理,”薛氏道:“过去的就过去了,锦烟莫要与我生分了才是。”

    薛氏又问:“这几个月你过得可还好?我听说你去了江南好些地方,又去顺州救灾,大着肚子的可辛苦?”

    “多谢夫人关心,”苏锦烟道:“我并未吃苦,婢女们将我照顾得极好。还有璟国公派去的嬷嬷也极是妥帖周到,还请夫人回去替我多谢璟国公。”

    “好,”薛氏道:“原本他也想来的,只不过今日有事出门去了。”

    薛氏带了许多补品过来,都是极其珍贵之物,满满当当堆在花厅一侧。还嘱咐了苏锦烟许多事,另外又说道:“怀孩子不易,我带了两个懂医的婆子过来,有什么事也好照看着。”

    薛氏关心她未出世的孙儿,事事想的周到。其实苏锦烟身边也有懂医的婢女,还是她在顺州花钱雇来的,不过薛氏既然不放心,这点小事情,苏锦烟自然不会逆她。

    于是,顺其接受:“多谢夫人。”

    说完这些,薛氏又问了平日吃食,以及孩子的事,再之后也不知说什么了。苏锦烟本身也不是擅长与人话家常的人,薛氏一沉默,苏锦烟也沉默。

    两人尴尬地坐了小半个时辰,薛氏最后依依不舍离去。

    .

    苏锦烟坐得久了,腰就有些酸痛。薛氏一走,她就赶紧起来在厅里走动,边缓缓揉着腰。

    “小姐,”霜凌问:“这些东西放哪里好?”

    苏锦烟自己都有吃不完的燕窝补品,薛氏这回又带了许多过来,都快堆不下了。想了想,说道:“先入册放库里头,回头再说。”

    “好。”

    苏锦烟回到院子里小歇了一会儿,没多久,婢女又来禀报,说门口来了个戴嬷嬷,说是从宫里来的。

    从宫里来的,那就是皇后派来的了。

    一天不到,连着两拨人过来。薛氏过来倒还能理解,但宫里派人来做什么?

    苏锦烟狐疑地又去花厅。

    皇后派来的人是个高瘦的嬷嬷,面上虽带着笑,但那笑意却是从宫斗中千锤百炼出来的,带着点笑面虎的意味。

    见苏锦烟来了,戴嬷嬷仍是站得笔直,说话一板一眼:“苏娘子,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传几句话。”

    跟璟国公府的嬷嬷不一样,这位戴嬷嬷开口便是客气疏离的“苏娘子”,没什么寒暄,更没什么温度。

    甚至并不好奇苏锦烟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直白地说明来意。

    苏锦烟请她入座,自己则在上首坐下。

    戴嬷嬷瞧见了,面色不大好。她此番前来代表的是皇后娘娘,别说来一个商户之家,便是去王公贵族府上也是请坐上首。

    这女子倒是好大的派头。

    戴嬷嬷心底不悦,觉得苏家女果真跟皇后口中说的一样,皆是不知礼数粗俗之人。

    “嬷嬷请说。”苏锦烟面上含笑,就等着她传话,也没让人上茶。

    戴嬷嬷心底更是不喜,语气便也重了几分:“苏娘子既已怀了璟国公府的骨肉,那璟国公府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去。只不过,皇后娘娘说了,往后还请苏娘子安守本分,莫要再犯之前的错误。以后好生相夫教子,至于苏娘子以前的那些生意买卖,还是莫再沾手。璟国公府是体面人家,苏家那些陋习还是舍了为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怀了尉迟家的骨肉要进国公府也不是不行,但得好好当尉迟家的儿媳,别给国公府丢脸。

    霜凌和巧月在一旁听了气得面色发白,霜凌忍不住低嗤出声。

    戴嬷嬷立即横眉冷眼,眸色犀利地看向霜凌,训斥道:“这等子不知规矩的丫鬟,苏娘子还是好生管教管教,省得日后辱没了璟国公府的名声。”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话?”苏锦烟不紧不慢地问。

    “这......”戴嬷嬷一噎:“自然不是。”

    苏锦烟懒懒地“哦”了一声,而后道:“那就没事了。”

    “?”嬷嬷蹙眉,对苏锦烟这怠慢的态度实在不悦:“没事什么?”

    苏锦烟不客气:“既然不是皇后娘娘的话,那我苏府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奴才来管。”

    此话一出,整个花厅安静下来,戴嬷嬷气得面色发黑,横眉冷眼地看着苏锦烟。

    她在宫里是有头有脸的人,还从未有人敢以“一个奴才”来训斥她,因此,心里怒气滔天。

    若是平时,众人见了她这模样,早就腿软吓得赶紧道歉。但苏锦烟又岂会在意一个奴才的眼神?更不会去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即便戴嬷嬷告到了皇后那里,也没有一个奴才伸手到别的府上去管事的道理。况且皇后本身对她就有偏见,即便没此事,也不会对她有何改观。

    苏锦烟还真懒得奉承这些人。

    看够了嬷嬷脸上的五彩纷呈,苏锦烟打了个哈欠:“嬷嬷若是传完话,那我就回去歇息了,今日实在有些累。”

    ===第126节===

    说完,她兀自起身。

    许是戴嬷嬷觉得没面子,赶在她起身之时也立即起身,冷哼道:“皇后的话,还请苏娘子谨记。告辞!”

    “小姐,”等宫里人都走后,霜凌气鼓鼓道:“皇后娘娘那些话是何意,什么叫安守本分?实在是拿小姐当软柿子捏。”

    “好了,”苏锦烟道:“皇后娘娘的事莫要妄加议论,小心祸从口出。”

    “是。”霜凌赶紧闭嘴。

    *

    傍晚吃饭之前,尉迟家果真赶回来了。

    一来就关切地问:“我听说皇后姑母派人过来了?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锦烟摇头,拉着他去盆边洗漱,亲自拧帕子给他擦脸。

    尉迟瑾握着她的手:“想也不是什么好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十七跟他禀报时,说那戴嬷嬷出门后满面怒容,想必是跟苏锦烟对上了。

    “嗯,”苏锦烟点头,她还真没把那些话放心上:“我们先吃饭吧。”

    她走到门口吩咐丫鬟们摆饭,而后将榻上的袖罏递给尉迟瑾暖手:“你去做什么了,为何手这么凉?”

    “带人去查了城外的营地,”尉迟瑾道:“太子表兄收到消息,城外营地有异动,便让我去查一查。”

    “什么动静?”苏锦烟问:“会不会跟三皇子有关。”

    “暂时还不知,”尉迟瑾不想她担忧:“不说这个了,你和孩子今日可还好?”

    “没什么不好的,”苏锦烟道:“你母亲又送了两个懂医术的婆子过来,想来她是极其盼望抱孙儿的。”

    尉迟瑾笑:“我此前跟你说过,我母亲很喜欢你,她得知你怀了身孕别提多高兴了。”

    “锦烟,”尉迟瑾从身后搂着她:“真想快点赐婚,我带你回国公府。”

    “我觉得住这里也不错,”苏锦烟侧头笑道:“我还想住上一两年呢。”

    “这怎么行?”尉迟瑾捏她的脸,然后鼻尖对着鼻尖,撒娇道:“你就不要我了吗?”

    “咳咳——”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大门还开着呢,霜凌带着丫鬟们端饭菜来,冷不防看见两人腻歪在一起,实在是......

    婢女们都低着头,也不敢看这边。尉迟瑾稍微收敛了些,只不过仍是抱着苏锦烟没分开,弄得苏锦烟也十分不好意思。

    吃饭的时候,尉迟瑾给苏锦烟夹了块鱼肚,说道:“锦烟,我决定这两日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苏锦烟筷子停下,不可思议道:“这里可是苏府,你怎么就自己决定了?”

    尉迟瑾不要脸:“娘子难道忘了,我此前可是上门当过赘婿的。”

    “......”

    “这里不是宜县,”苏锦烟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让人说闲话了可不好,尽管她不在意,但有些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毕竟她才来半天,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那又如何?”尉迟瑾不以为然:“你是我妻子,我陪着你有何不妥?”

    “咱们之前和离了的。”苏锦烟委婉提醒。

    但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尉迟瑾就不乐意了,起身过来将她抱起坐在腿上。

    捏着她的脸恶狠狠问:“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