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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页

    团队里有个小伙子,当时和我们在马拉喀什的大街上闲逛,他为了凉快,就穿了一双人字拖上街,没想到,由于阳光太过暴烈,他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走着的时候,脚下的拖鞋竟然开始熔化了,行走时就觉得脚底黏黏的。团队里的另外一个人也遇到了麻烦,他拿出手机想要拍摄,没过一会儿,手机便自动关机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温度计的符号,还有一行文字提示:请将手机冷却后使用。当地的阿拉伯制片人告诉我们,这属于常见状况,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在那个遗址所在的西部荒漠里,曾经测出的历史最高气温是58摄氏度。我的直观感受是,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不解决散热的问题,人是一定会死的。事实上,即使如今已有了空调和冰箱等制冷设备,当地还会有人死于高温。

    在我们的智人祖先走过的这30万年里,气候曾经发生过多次剧烈的变化,有时他们需要面对比今天更可怕的高温。那么,过着采集和狩猎生活的他们要如何解决事关生死的散热问题呢?

    褪毛。

    有传言称,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在给“人”下定义时,曾经说过,所谓的人类就是两足行走的无毛动物。这个结论当即受到了另外一位学者第欧根尼的嘲讽,后者将一只拔了毛的鸡展示在柏拉图的面前说,看吧,这就是你所定义的“人”。

    柏拉图给人类下的定义确实是不全面的,但是他关于人类“无毛”的观察却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相对于我们的灵长类亲戚来说,人类看起来的确光“溜溜的”,只有头部、腋下和裆部有茂密的毛发,其他部位的皮肤基本是裸露的。以至于有学者说,人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裸猿”。

    那么,人类为什么要褪去体毛呢?关于这个问题,学界大致有三种猜想,第一种假说是关于水生环境的。大意是说,在数百万年前,非洲东部尤其是埃塞俄比亚地区,曾经大范围地被水淹没,人类祖先有可能曾经在充满水的环境中长期生活,长而密的体毛在水中无疑会给行动带来很大的阻力,降低协调性的同时会消耗更多的体力。因此,那些毛发稀少的个体在这种环境中就有了更大的优势,这种基因就会被扩散,人类便渐渐地褪去了毛发。就像河马、海豚等水生哺乳动物一样,我们不仅有着光滑的皮肤,还有着厚厚的皮下脂肪,这或许是为了让人类在冷水中保持体温。总之,人类之所以看起来毛发较少且有丰富的脂肪,是对水生环境的一种适应,这就是“水猿假说”。

    然而,这种假说并没有得到所有学者的支持。原因在于,并不是所有在水中长期生活的哺乳动物都缺少体毛,而且从人类的肢体结构上来看,并没有适应水生环境的其他典型性状。

    第二种假说是关于寄生虫的。该理论认为,如果人类的皮肤表面布满浓密的毛发,就会给各种寄生虫提供栖息的环境,而寄生虫会不断地消耗宿主的体力,带来健康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体毛更少的人类个体,也就有着更大的可能避免寄生虫的滋扰,在这种筛选压力之下,少毛的性状也就随之扩散开来了。从这个理论出发,人类褪去体毛其实是出于健康原因。

    事实上,体毛和寄生虫之间的互动关系确实为人类进化留下了一些线索,通过这些线索,人类学家弄清楚了一个关于体毛至关重要的定量问题,那就是,人是什么时候褪去体毛的。

    古人类身上有一种寄生虫,叫虱子。在人类体毛没有完全褪去的时候,大片大片的体毛会连在一起,使得虱子有机会顺着体毛爬到人类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去吸血,比如从头发一直爬到股沟。但是,随着人类的体毛渐渐褪去,肩膀、胸口、后背等位置都变得没有毛发,虱子等寄生虫便很难寄居,逐渐地被困在了人体两处有毛发但很难清理的地方,那就是头发和裆部。长期的地理隔离会造成生殖隔离,一种寄生虫如果长期被困在不同的环境中而无法彼此交流基因的话,就会渐渐分化成两种寄生虫,虱子就分化成了头虱和阴虱。理论上来说,只要我们能搞清楚头虱和阴虱是多久以前分化开的,也就能搞清楚人类是多久以前褪去身上的体毛的。

    这时,就需要分子生物学家出场了。日本学者木村资生,于1968年提出了一个直到今天都非常有影响力的理论,即“中性理论”,简单来说就是大部分的基因突变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而是中性的。它们并不会受到环境筛选的强烈影响,这些中性的突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一个相对稳定的频率积累在基因序列里,通过积累的突变数量和所知频率,便可以推算出积累这些突变所需的时间,这就是分子生物学中的分子钟效应。在这种前提之下,学者只要将两个物种的基因放在一起对比,观察其突变造成的不同结果,就可以大致推算出两个物种之间出现分化的时间。

    同样的逻辑被用在了头虱和阴虱身上。学者们发现,这两种寄生虫是120万年前分化开的。考虑到寄生虫代际时间较短,这或许意味着,大概在120万年前,这两种寄生虫由于地理隔离而产生了生殖隔离,而地理隔离出现的原因,是人类那时褪去了体毛,身体不同位置的寄生虫彼此之间无法交流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推理和论证过程,人类学和分子生物学之间的跨学科交流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启迪。但是,在这里我要给大家埋下一个伏笔:以上提到的结论并不是这个研究的全部。后来,学者们进一步研究虱子时,又得出了更加惊人的结论,在之后的内容中,我会再为大家介绍。

    让我们回到人类的体毛问题上。上文中提到的关于寄生虫的假说得到了学界不少专家的支持,但接下来要说的第三种理论,其实是目前为止最主流的一种观点,那就是人类之所以褪去体毛,很可能是为了散热。

    我在前文已描述了非洲摩洛哥地区的炎热程度,在那种环境下,如果动物不解决散热问题,一定会中暑而死。稍微有些生活常识的人都不难理解,在炎热的天气,一身又长又密的体毛会给人体的散热带来大麻烦,因为它们会锁住部分水分,减慢空气流通的速度,极大地降低汗液蒸发的效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洗完澡之后,身上的皮肤已经干了,但头发和头皮还是湿漉漉的。

    炎热的气候和毒辣的骄阳,形成了一种巨大的选择压力。那些体毛浓厚的人类个体,由于无法解决散热的问题,在炎热地区的行动能力大受限制,会逐渐陷入资源匮乏的境地,因为采集、狩猎等生存活动对人的行动能力要求很高。而那些褪去体毛的人则很好地适应了这种环境,光洁的体表让他们可以高效地散热,行动能力大大提升,采集和狩猎的难度自然也就下降了。可以说,人类再一次用改变自身性状的方式解决了生存中遇到的匮乏问题。

    那么,人类褪去体毛之后真的解决了身体散热的问题了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直到今天,人类学家依然可以直观地从人类的行为中得到相关证据。令不少人感到意外的是,就奔跑的耐力而论,智人称得上是自然界的顶尖高手之一,只有少数动物的奔跑耐力可以和人类一较高下。在一些超远距离的奔跑中,人类甚至有可能战胜马。比如,在今天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一个名叫布须曼人(Bushmen)的土著民族就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耐力,他们可以不眠不休地狂追猎物数个小时,将猎物活活追死,这种狩猎方式叫做“耐力狩猎”(Persistence Hunting)。具体来说,在狩猎开始后,猎人会不紧不慢地小跑着追逐猎物。在短距离内,大多数猎物都可以轻易地将猎人甩开很远,但是只要猎物不消失在猎人的视野里,猎人很快就会慢跑而至,猎物不得不再次冲刺以拉开距离。在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中,胜利的天平便慢慢开始向智人倾斜,因为智人总是狡猾地选择一天最炎热的时候(比如正午)开始他们的追逐,当时的气温可能会高达40摄氏度左右,在这种高温环境中,智人因为褪去体毛而获得的超强散热效率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光洁的皮肤分泌着汗水,被迎面吹来的风蒸发,进而带走大量的体热。同时智人用两腿奔跑时,上肢可以用来进食和补充水分,甚至把水洒在身上降温(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在马拉松比赛中,选手将水洒在头上的镜头),所以体温会相对稳定地保持在一个舒适的状态,体力也可以长久地保持充沛。而那些诸如捻角羚一类的猎物,由于身体布满了体毛,散热效率低,在不断的冲刺中,体温稍稍回落又再次回升,几个轮回下来,它们的体温会越来越高,最终会因体温过高而中暑、倒下,这时猎人会小跑而至,轻易将猎物捕获。据推测,这种狩猎技能因其成功率高达近50%,已经传承了上万年。直到今天,一些布须曼人依然保留着他们的耐力狩猎传统,将猎物在骄阳下活活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