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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页

    我们不妨再把时间的尺度放得更大一些,因为像撒哈拉地区这种沙漠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失的情况,在漫长的历史中反复多次发生,对人类之后的扩散和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科研机构曾经通过遥感技术观测过非洲北部地区,学者们根据观测所得做出了一个推测:从人类还未存在的遥远的渐新世开始,非洲北部就曾经存在着一条像今天的亚马逊河一样巨大的河流,这条河流源起红海一带,4 500多千米的河身横贯整个北非,从几内亚湾流入大西洋。这条河流从形成到彻底消失,大约历经了3 000万年。在这漫长的地质岁月中,磅礴呼啸的河水曾为流域附近的动植物带来无穷的滋养,使得当时的北非成为一片丰饶的绿洲。

    随着时间的推移,干旱和湿润在北非地区交替往复,气候湿润时,动植物们就在北非尤其是非洲出口附近繁衍生息;而气候干旱时,一部分动物则会迫于环境的压力向四周迁徙,其中一部分会经过今天的西奈半岛等地离开非洲,进入地中海东部。有学者指出,撒哈拉地区这种环境的往复变化形成了一种“生物泵”效应[1],它将非洲地区的物种不断地抽取出来,扩散到欧亚大陆。我们有理由相信,当年一部分直立人就是借着这样的机会扩散到非洲以外的,进而在不同地区开枝散叶,继续分化。而尼安德特人则是由离开非洲到达欧洲的古人类演化而来,并且占据了欧洲、西亚和中亚地区。请想象一个场景:智人刚一离开非洲,便遭遇到了尼安德特人。

    两种不同的人相遇了。

    作为一个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我时常需要学习各个时代的历史,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旧石器时代,因为这个时代的历史有着极其浩大的格局。在中国历史中,无论是汉帝国与匈奴,还是唐帝国和突厥,他们之间的冲突和交流即使再频繁、再激烈,也仅仅发生在政权与政权之间,或者民族与民族之间。而在旧石器时代,那些交流、冲突和融合却发生在不同的物种之间、不同的人类之间。

    想象一下,假如你穿越回5万年前的欧洲,成为一个猎人,有一天,你穿好衣服,拿起长矛和火把出门打猎,就在你追踪猎物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你走近他便会发现,他的外表和你颇为相似,你们都穿着衣服,都举着火把,他可能和你一样也会说话,至少会发出一些咕哝声,你们或许还能够靠手势进行简单的交流。但最令人惊异的是,你是人类,他也是人类,但你们又不是同一种人,而是两种不同的人。这种心灵的震撼是文明起源之后的人们无法感受的,今天的我们已经早已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种人类了,那些历史中曾经和我们共存过的近亲物种(比如尼安德特人)已经在历史中消失太久了。

    这两种人类相遇以后发生了什么,目前人类学界还知之甚少,但有两件事是可以确定的。第一件事是尼安德特人在遭遇智人之后便逐渐走向了灭亡,距今3万年前(一说2万多年)左右,尼安德特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们最后的栖息地在今天的直布罗陀附近。第二件事是,他们的一部分依然活在我们的身体里。有研究显示,今天非洲以外的智人中,绝大部分人体内都残留着尼安德特人的基因,这个比例在1%–4%。需要强调的是,很多年前,一些传统的观点认为,智人和尼安德特人没有进行过基因交流,因此一些学者也把两者视为互相存在着生殖隔离的独立物种,但是后来人类学家发现了新的证据,智人和尼安德特人曾经在基因上有过非常有限的交流,这也使得先前的生殖隔离的理论被颠覆。因此,今天也有一些学者表示,如果从最新的基因角度出发,尼安德特人或许应该算作智人的亚种,亚种意味着在形态上有所差别,但是并不存在生殖隔离。

    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在相遇之后,智人逐渐发展壮大,而尼安德特人却走向了灭绝。这两个人类物种在相遇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智人可以在关乎生死的激烈竞争中最终胜出?一直以来,它们都是人类学家热衷的话题,目前在学界还没有公论。但是在我看来,尼安德特人的灭绝同样与匮乏有关,是“匮乏”让他们走向了毁灭。

    天赋异禀的智人

    且让我们回到之前提到的那几枚国家博物馆的骨针上。我们知道,这些骨针曾经的主人是生活在周口店的智人——山顶洞人。他们用这些骨针把兽皮和兽筋组合缝制在一起,做成了实用的衣服,即使极寒来临,我们的祖先们也可以面不改色地直面凛冽。

    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尼安德特人也有过缝制衣服的行为,他们很有可能也穿衣服(从他们加工动物皮的工具推测的),却只是简单地把兽皮裹在身上而已,并没有利用骨针等工具把兽筋或者其他的植物纤维组合在一起来制作衣服。同时,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尼安德特人曾像智人那样制作过弓箭、鱼叉等工具。这一现象恰恰体现出了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之间的一个巨大差异,即认知方式的不同。

    尼安德特人无法制作的工具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它们都是一些相对复杂的复合工具。智人在制作衣服之前,需要小心、精细地打磨骨针,使其尽可能尖锐,然后在细小的骨针上钻一个针眼,找到一些尽可能强韧的植物纤维或者兽筋穿进去,再用骨针刺穿野兽厚实的皮毛。在这个过程中,智人可能会将几大片兽皮缝在一起,甚至需要用锋利的石刃对尺寸不合适的皮毛做进一步的剪裁。在以上这些工序都完成之后,一件旧石器时代的衣服才能做好。我们不妨思考一下,智人要想实现这样的技术,需要具备怎样的认知模式呢?

    他们需要理解各种事物的属性。

    他们要理解:骨针的属性是尖锐,可以进行穿刺;兽筋和植物纤维的属性是强韧,可以进行加固和拉紧;动物皮毛的属性是厚实,可以保暖。而一件衣服之所以可以合身地穿在智人的身上以大大增强他们的适应能力,就在于智人对这些事物的属性有着明确、清晰的认知,并对这些属性进行了组合和运算。

    不妨再举一个例子。弓箭也是尼安德特人从未制作过的东西,一把堪用的弓箭往往由以下几个元素构成:骨质或石质的箭头、木制的箭杆、从鸟类身上拔下来的箭羽(旧石器时代未必有箭羽,这里指的是常规弓箭)、木制的弓身,以及兽筋或植物纤维材质的弓弦。

    兽骨或石头具有坚硬的属性,智人将其打磨成合适的形状之后,便可以为其叠加锋利的属性。箭杆通常是木质的,智人会将合适的原始材料修正成细长且平直的结构,使得箭杆与自身在空中的运动轨迹保持重合,如此一来,在惯性的作用下,箭体就具备了一个新的属性:穿透。

    虽然旧石器时代的弓箭未必有箭羽,但箭羽的发明很值得讨论。智人观察到鸟类飞行时羽毛的作用,便以此推测,羽毛本身的属性有利于增强飞行能力,于是便把羽毛从鸟的身上拔下来再组装到箭杆上,这种增强飞行能力的属性便由鸟的身上转移到了箭杆上。

    然后是弓身。今天一些探险爱好者想必都有经验,在密林深处行走时,人与人之间不宜走得太近,因为前面的人在行走时可能会弯折一些树枝,积蓄了弹性势能的树枝很可能会产生猛烈的反弹而伤害到行走在后面的人。在自然环境中生存了成千上万年的智人显然也观察到了树枝的这种弹性——一种可以积蓄力量并快速释放的属性。于是,智人把木材弯折,弯曲的弓身便出现了,他们又一次为工具增加了新的属性。

    接下来,智人需要想办法让弓身一直处于弯折的状态,同时可以在进行更大的弯折和回弹时释放出更大的力量,于是出现了弓弦,那些具有强韧属性的植物纤维和动物的兽筋便是理想的选择。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当智人对这些事物的属性进行运算组合以后发生了什么。

    坚硬、锋利的箭头+具有穿透性的箭杆+增强飞行能力的箭羽+弹性的弓身+强韧的弓弦=一把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