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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页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除智人之外的任何物种可以进行递归式的多层次表达,也没有观察到其他任何物种可以从几个基本的表达结构出发,最终演绎出无穷多的含义。也就是说,在“说话”这件事情上,我们虽然和其他物种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但在复杂程度上却不可同日而语。

    此外,智人的语言中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特征,那就是谈话的内容可以超越时空的限制,而不局限在某时某地。比如,我在国家博物馆的办公室里和同事聊天,我说:“奥黛丽·赫本可真是个大美女。”我的同事说:“是啊,她确实很漂亮。”这看似只是一段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对话,但其实这种智人间的对话在大自然中是极其罕见的。我和我的同事在办公室里讨论赫本的时候,她并不在场,我们也都没有见过她本人。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讨论她并且对她的美貌在看法上达成一致。目前来看,只有智人娴熟地具备这种谈论另外一个时间、空间的人或事物的能力,而其他物种用声音所表达的绝大多数概念都是关于此时此地的,是它们感知范围以内的,它们在表达上很难突破时间和空间的封锁。阿尔塔米拉壁画就是很好的证明。当智人在岩壁上精心描绘各种野兽的形象时,那些身材巨大且数量繁多的野兽必定不在他们生活的洞穴里,智人一定是在野外见到了野兽,然后抽取它们的属性,再回到山洞里作画,他们是在用颜料描绘另外一个时间和空间里的动物。而从尼安德特人留下的行为证据来看,他们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描述过另外一个时空中的某个概念,这可能是由于他们的认知能力不同于智人。

    那么,为什么智人可以在语言上突破时空的封锁呢?我想很可能还是因为智人具备从事物中抽取属性的能力,而突破时空的语言能力也是建立在这个能力的基础之上的。

    突变的语言基因

    抽象事物的存在往往需要一个物理世界的基础,语言也是。智人之所以可以说出复杂、精密的语言,不仅因为智人有合适的发音器官,还因为智人有可以准确控制这些发音器官的神经系统,即大脑的语言中枢。是什么让智人的大脑有了完善的语言中枢呢?

    可能是由于基因的突变。

    人的基因会控制其性状和行为,基因也因此被认为是“逻辑的底层”。从这个角度来说,智人的语言也是基因的产物。一个人大概有3万个左右的基因。据推测,其中有10到1 000个的基因与人类的语言能力相关,尽管目前学者们还不是非常清楚基因是如何作用于人类的语言能力的,但是有一个基因对于人类语言的影响似乎格外突出,那就是FOXP2基因。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的董粤章老师和张韧老师曾经在论文中介绍了FOXP2基因是如何被发现的,以及人类是如何经历了漫长曲折的道路,才意识到基因是可以左右一个人的语言的。

    20世纪80年代,美国著名的哲学家乔姆斯基将一个18岁的少女送到研究院做诊断。这个女孩相貌异常,智力水平发育有限,生活不能自理,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语言能力。她用语言进行表达时,谈吐非常流畅且颇具想象力,还时不时地会使用一些艰深冷僻的词汇。

    现在大家不妨来想象这么一个情境。假如我突然让你快速列举几个国家出来,我想大部分人会说中国、美国、日本、英国、法国、德国、加拿大等主要国家。假如一个人给出的答案是所罗门群岛、厄立特里亚、法属圭亚那和帕劳,我就会觉得他有病,而事实上,这个人很可能真的有病。这种人所患疾病的名字叫做“威廉综合症(William Syndrome)”。人们罹患这种疾病的主要原因在于他的第7号染色体上某一段基因的缺失,这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人体钙摄取失调,进而影响儿童的脑部发展,使得他们的认知能力异于常人,特别是语言功能会发生很大变化。

    上文所说的小女孩最后被确诊为威廉综合症。她在实验室里表现出了上文所述的症状,比如,研究人员让那个她列举几种动物,一般人可能会说猫、狗、牛、羊、马、鸡等常见动物,但是她说的是剑齿虎,还有一些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而是由她自己虚构出的动物。此外,威廉综合症患者还会使用一些极为生僻、深邃的书面表达,以至于让研究人员很难相信他们的智力发展水平是有限的。

    罹患威廉综合症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是在学者和医生们为患者们提供检查和帮助时,我们也了解了基因是如何影响人类的语言能力的。可以说,威廉综合症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对这种疾病的诊疗使得人类第一次从分子水平开始理解自己的语言。

    无独有偶,在威廉综合症这一病状的启发下,学者们又在给一些有语言功能障碍的人进行检查时发现了基因和语言能力之间的新关联,即我们之前提到的FOXP2基因。20世纪90年代,英国的一批学者对一个言辞表达困难的家族进行了跨代研究。在这个家族中的3代人中,有23名成员成为研究对象,其中有11个人无法进行正常的表达。他们的听力、视力和心理都正常,但是他们的舌头和嘴唇却不听使唤,无法对口腔内的空气进行精准的干涉,同时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人类语言最重要的特征,那就是递归性。

    所谓递归性,就是从语言中归纳出几条基本的表达原则,以此为基础演绎出无穷多的表达语句。但是这个家族里的患者对此却无能为力,他们完全无法从语言中找出遣词造句的规律,就算勉强地拼凑出一个句子,在逻辑上也显得莫名其妙,比如说:“他今天赢了比赛,所以他上个星期非常开心。”

    2001年,在接触了更多同样症状的患者之后,学者们最终找到了问题所在,依然是基因的问题,更确切地来说,是人类第7号染色体SPCH1节段的7q31位置,学者们将这个基因命名为FOXP2。一些患者在这个基因上发生了突变,使其缺失了一个副本,这会阻碍胎儿大脑的发育,使得大脑基底神经核灰质减少,而这个突变带来的影响会直接地体现在患者的行为上,那就是语言功能障碍。这个基因与人类的语言功能之间联系地如此密切,以至于FOXP2现在被一些学者们称之为“语言基因”。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这个基因可以决定我们人类的语言能力,但是相对于我们年轻的精密语言来说,缔造它的基因其实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7000万年。这个基因在7000万年前就已经存在于人类和老鼠的共同祖先身上了,而在彼时的地球上,身材巨大的恐龙还漫步在世界各地。

    在之后的漫长的历史中,FOXP2基因发生了3次突变,其中有2次仅仅发生在人类身上。大约在距今600万年前,人类与黑猩猩分化开之后,FOXP2的2次突变在人类内部实现了广泛的扩散,并最终缔造了文化行为高度复杂的智人,也就是当今的我们。

    需要强调的是,尽管FOXP2被学界称为“语言基因”,但人类的语言并不完全是由这一个基因控制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基因相互作用在一起,在共振的作用下形成了复杂的语言机能,我们离彻底搞清人类的语言原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精密的语言系统

    精密的语言给人类带来的优势是方方面面的,其中有两点尤为重要,一是知识的广泛传播,二是提供强大的社会组织能力。

    不妨让我们来想象三个场景,更加直观地感受语言的力量:旧石器时代的两个人类群体,我们姑且称之为智人群体A和尼安德特人群体B。A有着精密的语言系统,可以高效且广泛地传播知识,B则没有精密的语言系统。那么在险象环生的上古时代,这两个群体将会有着怎样的命运呢?

    场景一:

    智人群体A的某位成员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水草丰美、猎物繁多的山谷,马上兴冲冲地跑回部落里,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嚷嚷了一遍。如此一来,群体A的所有成员都知道了山谷的存在,成年男子们拎起长矛、背好弓箭,结伴出发了。在智人群体A里,精密的语言迅速将知识传播开来,同时,这种传播也引起众人的响应,部落里的猎人们被迅速组织了起来。这种奔走相告且引起广泛社会动员的现象在今天的社会中还时常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