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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页

    人类学家通常会格外重视古人类的牙齿,因为牙齿上蕴含的隐藏线索非常多,古人类的食性、年龄、营养情况、活动范围等都可以通过牙齿推算出来。比如,人类的臼齿在萌生之后,会不断磨损,磨损过程是大体恒定的,只要我们分析一颗牙齿的磨损程度,就能推算出牙齿主人的年龄。除此之外,在包括尼安德特人和智人在内的灵长类动物中,臼齿还有另外一个特性,那就是第三大臼齿(智齿)通常是在性成熟之后才会生长出来。而通过观察这些古人类的牙齿化石,卡斯帕里和其他学者们发现,这些古人类在15岁左右就已经长出第三大臼齿了,这意味着他们15岁时已经性成熟,可以生育了。几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没有房贷压力,也没有博士学位要读,所以这些古人类为了应对险恶的环境,很有可能在刚刚性成熟时就立刻进行生育。如果古人类在15岁开始生育的话,等他(她)到了30岁的时候,他(她)的15岁的子辈也可以开始生育,那么30岁左右的他们可能已经成为祖父或祖母了。所以学者们才会把旧石器时代老年人的年龄下限定在30岁。

    然而,在年龄这个问题上,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却有着巨大的不同。

    卡斯帕里和其团队对克罗地亚克拉皮纳镇(Krapina)附近的一个旧石器时代遗址进行了发掘,学者们在遗址中总计发现了大约70个尼安德特人的骨骸碎片,他们生活在距今13万年前左右,很可能来自同一个群体。通过对他们的牙齿进行分析,学者们发现了一件让他们感到意外的事,在这个遗址中,没有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寿命超过30岁。这个群体中是没有老人的,更确切地说,很可能没有人在生前拥有过祖父或祖母的身份。[2]

    而智人却完全不同。卡斯帕里表示,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欧洲,智人中老年人的比例大幅提升。相对于更早期的古人类,智人中老年人的比例甚至上涨了5倍之多,但是在欧洲尼安德特人的族群中,却没有看到这个变化。

    我们曾经说过,相对长寿的个体会给整个族群带来优势,比如传承宝贵的知识和建立广泛的社会联系,这些都可以帮助群体解决严峻的匮乏问题,而这些优势存在的前提则是智人精密复杂的语言系统。如果没有这个前提,老人的知识很难在族群内传播,他们的社会关系也无法发挥作用,年老力衰的他们则很难在族群里立足。正是因为尼安德特人没有精密的语言,使得他们的族群里缺乏老人的“生态位”。

    为了让数据可以更好地体现出事实的全貌,学者们还在西亚也就是地中海东部,检测了那一地区的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结果显示,在西亚地区的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群体中,老年人的比例几乎是相同的,并没有像欧洲地区那样存在着明显差异,基本等于欧洲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平均数。卡斯帕里表示,这很有可能是因为西亚地区的纬度较低,相对于欧洲来说,那里气候更加温和,更适宜人类居住。

    在我看来,这个对比更加清晰直白地说明:匮乏塑造了我们。

    相对于温和的西亚,寒冷的欧洲在各种生活资源上都存在更强烈的匮乏,也正是这种匮乏对智人精密的语言和被精密语言加持的寿命产生了强烈的筛选和促进作用。而在西亚这种资源相对丰富的地区,筛选效应就不那么明显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欧洲地区智人社会中的年长者正是为了应对当地的匮乏而出现。

    直到今天,一些狩猎部落里的长者们依然在用精密且复杂的语言为族群传授知识并建立社会关系,这些都被人类学家看在眼里。新墨西哥大学的学者希拉德·卡普兰(Hilliard Kaplan)发现,在老人们的帮助下,“族群里的后代无论是数量还是存活率都有所增长。祖父母也使得复杂的社会关系得以巩固。”

    至此,我们已经非常接近前面那个问题的答案了,那就是为什么“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会走上不同的命运之路,智人逐渐发展壮大,而尼安德特人最终却黯然消失。”很多人会对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之间的竞争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智人有计划地对尼安德特人实施各种突袭和包围,并最终将他们赶尽杀绝。这是完全错误的。事实上,智人对尼安德特人的取代是无意识的、没有规划的,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逐渐实现的。

    由于双方认知水平的不同,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在文化行为上产生了巨大的差异,复合工具和精密语言的出现,使得智人通过复杂的文化行为为自己赢得了巨大的优势,智人后代数量及存活率的上升就是这种优势的体现之一。尤其是环境恶化、匮乏加剧之际,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在人口上的差异会越来越大。由于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在饮食、居住环境、身体结构等方面非常相似,所以这两种人类实际上是在争夺同一个生态位,这是自然界所有物种间竞争中最激烈的一种,智人在全球范围内多出的人口会不断地抢占各地的尼安德特人的资源和生存空间。由于智人文化的复杂性可以更好地适应匮乏,所以每一次恶劣自然环境的侵袭,都会让智人和尼安德特人在人口上的差距扩大一些。积累成千上万年之后,智人便彻底实现了对尼安德特人的人口置换,绝大部分尼安德特人从原本生活的环境中渐渐消失了,还有极少一部分基因残存于智人的身体里。

    事实上,智人取代尼安德特人的过程可能要残酷得多。法国化石学家费尔南多·罗兹(Fernando Rozzi)曾经在法国西南部的莱斯·罗伊斯(Les Rios)发现了一个尼安德特人的下颚骨,其上的切口和智人在猎杀鹿等动物时留下的切口非常相似。根据这个细节,罗兹表示:“我们让尼安德特人遭遇了可怕的命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被我们吃掉的。多年来,人类一直试图掩盖吃掉同类的证据,但我认为我们必须接受这种惨剧发生的事实。”尽管有一些学者表示,仅凭一个证据很难认定智人曾经吞噬了尼安德特人,但是从智人之后的历史中的一系列暴行和确凿无疑的食人证据来看,如果说他们真的捕食过尼安德特人,我也不会感到任何意外。

    大约在2万多年前,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从世界上消失了,智人为自己的事业画上了一个圆满的、血淋淋的逗号,最强的竞争者已经败下阵去,但是匮乏这个幽灵却依然阴魂不散地四处游荡。智人靠人口的不断增加实现了对尼安德特人的置换,但人口的增长并没有随着尼安德特人的消失而停止。相反,不断增长的人口给环境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对旧石器时代以采集和狩猎为谋生手段的智人来说,要想养活一个几十人的群体,往往需要很大的地盘。在攫取经济中,环境对人口的承载力是很弱的,族群里的一部分人不得不迁徙到新的家园去生活。智人就这样伴随着人口压力的增长,在地球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一个跨越数万年时间的伟大征程开始了。

    [1] 撒哈拉地区气候的反复变化会把非洲物种吸引到非洲出口附近,再扩散到欧亚大陆,仿佛是一个抽水之后再洒水的水泵,因此被喻为“生物泵”。——编者注

    [2] 关于尼安德特人寿命的讨论是基于这一遗址内群体的情况。并未扩展至整个尼安德特等人物种的层面。引用此样本的目的在于引发假说。——作者注

    第7章

    走向世界

    今天的很多人到西藏,会被高原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而生活在当地的西藏人却非常适应,这或许得益于他们体内蕴含的另一种神秘古人类的基因?

    亚当和夏娃

    在匮乏的压力下,智人就像火焰一样,寻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在星球上蔓延并燃烧下去。

    我一直觉得智人离开非洲征服世界的过程颇有一些戏剧色彩,仿佛造物主叉着腰对自己的孩子说:“别整天在非洲宅着,多少也要出去活动一下吧!”于是智人才不情不愿、满腹牢骚地上路了。我们打开世界地图观察一下便会发现,要想离开非洲,有三条道路比较方便,第一条是经过今天的摩洛哥,穿过直布罗陀海峡到达西班牙。第二条是穿过今天的西奈半岛,抵达地中海东部。第三条是穿越红海的曼德海峡,到达阿拉伯半岛。我们不妨先来讨论一下第一条道路,以我在摩洛哥的亲身经历来看,一直到今天,摩洛哥的智人大都是经过直布罗陀海峡抵达欧洲的,他们在欧洲接受教育、努力工作、娶妻生子、著书立说,拥有了全新的生活。那么石器时代的智人有没有经这条路走出非洲呢?目前来看,我们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这点,毕竟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直布罗陀有些不太方便,智人所处的核心区域位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偏东的位置,大约是今天的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一带,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当时可能也面临着更大的人口压力,于是不得不去寻找新的家园,但是从肯尼亚一带出发去直布罗陀的话,就不得不穿越那座该死的撒哈拉大沙漠,这对石器时代的智人来说实在太过凶险。他们对地理信息一无所知,只能沿着有水源和食物的地方迁徙,从这个逻辑来看,想从摩洛哥离开非洲并不是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