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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这些“高科技装置”本身并无奇特之处,它们只不过是设置在人类“总司令部”外面的常规接收器,这点与其他动物并没有大的差异。单就面部而言,人类有一点有趣的变异。英国生物学家戴斯蒙德·莫里斯观察到,人类已经褪掉了大部分毛发,它曾如护甲一样保护着身躯,还能激发隐喻、孕育诗意。如今的人类,面部和身体近乎全裸,但并不是只有人类的面部褪去了大部分毛发,仅仅生长胡须,其实多数高级灵长类动物也类似,特别是胡子的分布和生长区域,都在额头下方、双耳周边,以及脸颊两侧。在东非长尾黑腭猴略显凹陷的黑色面孔上,长着漂亮的灰白连鬓胡。简·古多尔[1]在尼日利亚贡贝养了一只美髯飘飘的黑猩猩,给它起名为“灰胡子大卫”。上了年纪的红毛猩猩看上去像白胡子先贤,稳重富态,佛相十足。在进化阶段的下一级,有瑟斯博士(儿童作家)故事中的“懒猴”“小金熊猴”“狐猴”,它们的面部和身体一样覆盖着浓密的毛发,是典型的哺乳动物的特征。人类只有在亲缘关系更近的灵长类动物身上,才能看到亲切的“裸面”。

    “裸面”是顺应自然选择的结果,其优势在于:它把信息接收器官都聚拢在一处,形成一个“播放站”,以便更好地传递表情信息。这种适应性具有突出的进化意义。由于猿类具有最复杂的社会阶层(复杂程度令人不安,接近人类社会),它们就用精细的面部表情来表达细腻的情感。高级的灵长类动物具有群居性,且多为暴烈的杂食动物。所以,相对于那些独来独往的草食动物,人类更需要防御同类,必须更谨慎地辨别他们的意图。我们从他们的面部表情中可以推断出,应该相信谁、惧怕谁,何时需要提高警惕,谁需要安慰和扶助,对方是什么身份……所有这些形形色色的线索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熙熙攘攘、繁衍不息的灵长类社会。

    1968年的电影《人猿星球》中猿类的面部造型多是无毛的“裸脸”,这基本令人信服。在2001年蒂姆·伯顿执导重拍的版本《决战猩球》中,猿类的造型更加逼真。在这些电影中,勇敢的黑猩猩们面部表情丰富细腻(细腻程度堪比影帝查尔顿·赫斯顿),而在1977年的电影《星球大战》中,毛脸的丘百卡只会做出两三个面部表情。猿类“裸脸”上多样的表情犹如印度舞者的表情那样细腻丰富:眼部表情大概有36种,光是眼皮的眨动就有9种,摆头动作有13种,颈部动作有9种,有关脸部、下唇和鼻子的动作有6种,下巴“才艺多多”,可以有7种动作。灵长类动物的面部表情异常丰富,尤其是人类。人们花很多时间用于观察彼此的面部表情。美国电影导演萨姆·门德斯说:“人类的脸百看不厌,任何优秀的电影中最大的亮点都是特写镜头。”

    多数人对成人和孩子之间的面部差异印象深刻,但是如果知道人的面孔在出生之前经过了怎样的变化,相信人们会觉得震惊。因为头部有大脑,而且是主要感官的大本营,所以它是胚胎最先成形的部分。人出生时,相比其他身体部分,头部的发育是最完全的,因此发育的顺序是从头到脚。从精子和卵子结合的那一刻起,子宫里就充满了活力。母体受孕一个月后,虽然胚胎还没有发育出任何面部形态,但头的前端已经开始显现脸的模样。紧跟着出现了鼻孔的雏形——一个凸出的肉团上有两处凹痕,像人像雕塑初始阶段粗糙的鼻子雏形。再过一周左右,如果想象力足够丰富的话,你就会看到一张五官隐约浮现的面孔。有点儿扁平的卡通鼻已经游移到脸部的中央、左右脸中心线的位置。在远离脸部中心线、靠近头部两侧的位置,是还未发育完全的双眼。

    很快,这些细胞组织就毫无悬念地、神奇般地幻化成了人脸。母体怀孕八周后,胚胎便初具人形。鼻子的形状越发明显;尚未发育完善且看上去有些恐怖的双眼组织逐渐向鼻子靠拢,眼睑已经初步形成;嘴巴开始长成,有明显的上下唇;耳朵的位置低于嘴巴,位于头部两侧;左右脸颊也已形成,显现出生命最初的姿态。有意思的是,这一阶段人类的面孔上大下小,上端是圆圆的额头和脑壳,看上去像中美洲奥尔梅克巨型的头部石雕,鼻子扁平,嘴唇厚大,只是未戴帽饰(有人类学家认为,这些雕像表现的可能是胎儿阶段的人类)。母体受孕五个月后,一个真正的人类婴儿正在快速生长。嘴巴和耳朵小小的,眼眉还未成形,但脸部的结构和比例已与出生时相差无几。历经一系列有如艺术创作的过程后,现阶段的胎儿看上去像美国漫画家查尔斯·舒尔茨的作品《花生》中圆头圆脑的人物。

    正常分娩的婴儿,由于狭窄产道创伤性的挤压,出生时头部与身体的比例会完全失调。由于眼睛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发育,所以看上去巨大无比。在青春期以前,新生儿要长成大人的样貌,脸部其他部分的生长就要与超前发育的“大眼睛”比例相当,协调一致。正因如此,为使玩偶看上去如婴儿般可爱,只需要把头和眼睛做得超大即可,因为这样做可以引发人们养育幼小生命的原始本能。1970年,美国古生物学家、科普作家斯蒂芬·杰·古尔德在《从生物学角度向米老鼠致敬》一文中,追溯了在沃尔特·迪士尼的动画片中,一个骨瘦如柴的“小淘气”是怎样一步步进化成了富态快乐、独步迪士尼乐园的“精明球”的。古尔德用图解的方式说明,米奇的头部渐渐变得越来越圆,所占比例超过身体的其他部分,眼睛变大,衣袖、手套和袋型裤使它的身体丰满起来,更具少年模样。米奇不再是那个傻笑的捣蛋鬼,逐渐蜕变为成熟稳重、唠唠叨叨的大叔,衬托着其他行为不端的角色,成为它们戏弄的对象。孩子和大人们都坦承对它的喜爱。它的角色设定本就可爱。古尔德从纯学术的角度讨论这一问题,并不是在浪费时间。婴儿脸部的比例与我们对可爱的理解关系密切,与我们对大眼睛、大脑袋的小狗、小猫、黑猩猩的喜爱程度紧密相连。社会学家多次发现,带有成人特征的新生儿,与长相可爱的婴儿相比,更容易受到虐待。

    得益于大自然经年累月的雕琢修补和不知疲倦的精雕细刻,我们壁炉上的照片才会与祖先相像。我们在本章开头引用了托马斯·哈代的一首诗。在哈代创作该诗之前很久,莎士比亚就将“脸”作为一种祖传特征,在其诗作中多次咏颂了。在第三首十四行的开头,他写道:“看看镜中的自己,认认常见的脸庞,是该另造一副面孔的时候,将特征传递……”他继续问道,有谁会那么自恋,以至于“拒绝后代的繁衍”?最后他论述道:“你若活过,但不愿被人惦记,就孤身而死,和你的形象同去。”这一观点强而有力。若有人说“这孩子的眼睛和你一样”,有哪个父母不会自豪和动容。可以肯定地说,所有的父母都会凝视着孩子的小脸思忖:我们是怎么把你生成这个模样的?

    家族的脸孔是绝好的进化范例和进化标记。每张脸都结合了父母双方的特征,都在家族恒定特征的基础上进行了不可预测的变异,巧妙地增强或减弱家族面部遗传公认的特征。这种相似性在我们祖辈的黑白照片上显而易见。它不仅让我们想起至亲,还提醒我们,人类从遗传学上被划分为灵长类、脊椎类哺乳动物。人类的家族遗传性和类属遗传性,用普罗斯特的话来说,“就像隐形的雕塑家,他用凿子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身上重复刻印、雕琢”。人脸如同身份标识,如同广播媒介,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生物和文化、身体和心灵,使人类成为个性鲜明、与众不同的个体。

    火星之脸

    人类生为符号,亦栖居于符号。

    ——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美国作家

    除了周围同类的面孔,我们也注意到生活中到处都有人面图形——云朵、地毯的图案、饱经沧桑的树干、卷曲盘绕的电线等。我们无须忧虑这些人面图形会分心回头偷看我们,它们友好、温和且常见。1718年,法国显微镜学家路易斯·约伯洛特记述了他观测到的一只阿米巴虫。他确认该变形虫有尾巴和6条腿,但它形似一张“人脸”,像一副“完美的面具”,还戴着“奇异的头饰”。美国画家杰弗里·胡德描写过一家汽车旅馆,他写道:“木镶板上迂回缠绕的图案形成了数十张人脸图案,而这些实际上是仿木的树节。我还记得有一家旅馆,如果你坐着看卫生间门前的地毯,上面就会清晰地显现出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