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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页

    大脑中有一个边界清晰的区域专门负责人脸识别,如果这个区域出现了问题,那么人就会失去识别人脸的能力,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人们将两个希腊词语prosopon(脸)和agnosia(感官辨别力的丧失)结合起来,合成prosopagnosia(脸盲症)一词。英国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也据此词源创造了agnostic(不可知论者)一词。丹尼尔·麦克尼尔在其著作《脸》中,讲述了一件事:有人在和理疗师谈话的时候,感到一阵无痛的冲击迎面而来,两人开始都没想到这是怎么回事,然后该男子喊道:“小姐,我怎么了?我怎么认不出你是谁了!”脸盲症患者会失去辨认妻儿的能力,还有的患者无法识别他人的表情,甚至性别。

    人类的近亲在出生的时候,具有和人类相似的识别同类面部特征的能力,大多数动物都具备这种天赋。但是,人类至少有一种独特的能力是其他动物所不及的:人类能够对人脸进行具象的艺术描绘。俄国科学家娜耶塔·考茨从1912年起,连续三年跟踪研究一只名叫尤尼的少年黑猩猩,看它如何作画(直至“一战”爆发,她的工作被迫停止)。一开始,考茨把尤尼放到膝盖上,鼓励它用一支铅笔在纸上随意涂鸦,后来又教它使用颜料。通过观察、研究尤尼和其他黑猩猩,考茨得出结论:年轻的黑猩猩对于物体的形状和轮廓,具有类似于人类儿童的初步的感知能力。灵长类学家弗兰斯·德瓦尔也指出:“由于黑猩猩的身体更加强壮,对运动肌的控制力比人类更好,所以它们的绘画看上去下笔果决、充满力量;而人类孩童的绘画作品则具有犹疑不决、踌躇不定的尝试性。”到20世纪50年代后期,黑猩猩“刚果”创作出的绘画作品甚至可以参加画展。后来,人们又对卷尾猴进行过类似的研究,结果表明,这种灵长类动物的绘画才能比不上黑猩猩。

    但不管是猿还是猴,它们都不具备具象描绘和表现事物的能力。人类则从很小的时候就能进行具象艺术绘画,最常画的形象之一就是人脸。戴斯蒙德·莫里斯曾指出,在人类幼儿和黑猩猩幼崽绘画能力的发展进程中,初始阶段是相似的,都是先在纸上胡乱涂鸦,然后把颜料集中涂抹在某个区域。像人类一样,许多黑猩猩也先画圆形或椭圆形的圈,再在圈中涂色。然而很快,人类和黑猩猩的发展方向就变得大相径庭了。人类幼儿接下来会在圆圈中画出简单的人脸,而黑猩猩幼崽虽然也具备基本的色彩和构图鉴赏力,却再也发展不出具象艺术的创作能力了,它们也只能做抽象派、印象派艺术家了。实际上,人类从孩童时代起,终其一生,都渴望涂抹、描绘、寻找一种形状——别人的脸,或镜中自己的脸,这似乎是人类大脑先天机制作用的结果。法国哲学家莫里斯·梅洛–庞蒂在《知觉至上》中写道:“我住在别人的面部表情里,如同别人住在我的面部表情里。”人们渴望同类迎视自己的目光、朝自己点头、对自己微笑,这种无声的语言传递的信号是:是的,我看见你了。我和你一样,我与你同在。

    [1] 简·古多尔,1934年生于英国伦敦,国际知名动物行为学家、环保主义活动家。——译者注

    [2] 1英里约为1.6千米。——编者注

    [3] UFO指不明飞行物。1947年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罗斯威尔,有报告称发现了外星人及其驾驶的UFO,有关此事悬念迭出、未有定论。——译者注

    第三章

    警觉之眼

    实际上,直视我们自己的眼睛,没那么容易。

    ——伊塔洛·卡尔维诺,意大利作家

    血肉之镜

    人类五官分明的脸上,配备着接收和发送信息的“古老的技术装备”,但首先吸引我们目光的,通常是脸上一个特殊的器官——眼睛。在人群中,人们会偷瞄陌生人的双手、衣服和发型,却会刻意避开对方的眼睛,因为对视的力量过于强大。眼睛主导整个面部器官。人们也总会在不经意间谈及“眼睛”。

    “你同意我的看法吗?”(“Do we see eye to eye on this?”See eye to eye意为“看法一致”。)

    “别怀疑我!”(“Don’t roll your eyes at me!”Roll your eyes意为“转动眼珠,表示不相信”。)

    “看好她!”(“Keep an eye on her!”Keep an eye意为“留意、密切注视”。)

    “我看到你狠盯着他。”(“I saw you eyeing him.”Eyeing意为“虎视眈眈、盯视”。)

    这些说法虽然是隐喻,但是确切地表达了人类是如何用眼的。依靠双眼,大脑将“看的行为”推向隐喻层面,更为复杂的象征性概念由此产生。在伊斯兰教中,“绝对智慧”的精神内核被称为“心之眼”。古代苏美尔人在祭坛周围放上石膏人像,人像有巨大而突出的眼睛,象征着祭拜者的敬畏之心。圣马太将眼睛叫作“身体之光”,告诫基督徒,如果右眼受到侵扰,就要将其剜出并扔掉(表示与罪割离)。人们在宗教建筑物的圆屋顶上,都会设计一只代表精神追求的“眼睛”。对于想法奇特、不笃信任何宗教的亨利·梭罗来说,瓦尔登湖就是“上帝之眼”。他的邻居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从自己的视角阐释了视觉象征主义。在散文《自然》中,爱默生写道:“站在旷野中……一切卑劣的自我消失殆尽。我变成了一只透明的眼球,微不足道,明察万物。宇宙间的一切流经我的周身,我是上帝不可或缺的部分。”

    甚至有些荒唐的神话故事也印证着眼睛这一器官的重要性。在古希腊神话中,格里伊三姐妹(希腊神话中海神福耳库斯和刻托的三个女儿)是三个从未年轻过的老女人,她们声音洪亮,但牙齿稀落、视力微弱,三人共用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受命于某个官僚机构,三姐妹竟然被派去做她们最不称职的工作——安全守卫。她们负责保护自家姐妹——戈尔贡蛇发女妖三姐妹。当宙斯之子珀尔修斯来捕杀女妖三姐妹之一的美杜莎的时候,格里伊三姐妹使用一只眼睛轮班值守。有一个情节简直能与邦德的电影情节相媲美:珀尔修斯偷走了她们唯一的眼睛,然后从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一颗牙齿的三姐妹面前悄悄地溜走了。在另外一版神话故事中,这三姐妹更加倒霉:珀尔修斯不仅偷走了她们唯一的眼睛,还偷走了唯一的牙齿。

    眼睛在艺术作品中无处不在。美国作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经典女权小说《黄色墙纸》,描写了一个受男权禁锢的女性形象。故事的叙述者即女主人公,她总是觉得自己房间的墙纸上有人影,这种幻象首先来自一种模糊的感觉:墙纸的污渍和撕痕慢慢显现出一个图案,像是有两只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漫画家也会使用各种各样象征性的简约符号来表现眼睛。在英国漫画家马克斯·比尔博姆的讽刺漫画中,政客们的眼睛总是闭着的。《纽约客》的漫画先驱彼得·阿诺显然是第一个用字母Xs表示醉眼的漫画家。电影中更是无数次用眼睛来表达隐喻。在1945年的电影《相见恨晚》中,特雷弗·霍华德扮演的中年医生哈维从西莉亚·约翰逊扮演的劳拉眼中取出煤屑、帮她重获光明时,曾是何种情景。在悬疑恐怖片大师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执导的《惊魂记》中,珍妮特·莉扮演的角色玛丽恩被杀后,镜头里的她眼睛大睁着,瞳孔和虹膜中的生命迹象却在慢慢消失,她的血迂回着流入浴室的排水口。

    长久以来,人类的眼睛仅仅作为一种视觉器官而存在。在可见的外部人体部位中,唯一能与它匹敌的就是手了,在我们的脑海里,这是一种对于眼睛的重要性来说非正式的衡量标准。但是,大脑不允许身体任何器官“只做它自己”,还要赋予它们象征性的作用,让它们在人类寓言式、情景剧般的精神世界中扮演重要角色。由于其他动物认知世界的视角是专有化、机械化的,无疑会产生一些错误概念。但如果它们也能像人类那样,通过镜像看到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己,它们可能会秘而不宣。人类则不同。比如:古希腊人将眼睛看作视觉伙伴,像蝙蝠的导航声呐一样发出微弱的波,或者像一个询问者在索要答案。现在我们知道,眼睛可以等待并处理它接收的电磁信号。视觉产生的根源,是主观的大脑将客观的眼睛当作了显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