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读我唇
唇语的艺术性和科学性说明，唇和舌的形状直接影响着人类交流中的发音模式。许多聋人需要学习唇语。如今，人类拥有越来越精密的扩音设备，间谍不再单纯地依赖读唇术，但它仍然发挥着作用。唇语成就了一些老电影的经典桥段：间谍用双筒望远镜监视着目标——“她说什么呢？”“她好像在跟着收音机唱歌。”虽然在看外国电影的同时看字幕并不容易，但与看译制片中唇形和声音的错位相比，对于大脑来说其实还算轻松。长久以来，人类形成了听人说话时看人动唇的习惯。
因为双唇生来就是要开合翕动的，所以嘴唇不动就特别引人注目。许多人经过训练后，可以不动嘴唇地说话。Ventriloquism（venter，腹部；loqui，说话）一词意为“腹语、口技”，表明“以腹说话”具有悠久的历史。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腹语是占卜者拥有的神秘天赋之一。占卜者能熟练地使用这一招数蒙蔽众人，使人们轻信神灵正借助他受众神眷顾的肚皮说话。但这一招偶尔也会失灵。16世纪的英格兰就出现了臭名昭著的“肯特神女”案。当时，伊丽莎白·巴顿通过“腹语”声称：她肚子里烦躁不安的神灵给出了预言，它们反对亨利八世的婚姻。国王的反应是，“别拿我们开玩笑”，于是把巴顿处以绞刑，结束了其口舌生非的一生。
如今，腹语从通灵术降为娱乐手段，仍然保有活力。有不少人主要凭借不动嘴唇说话这一技能来谋生。当然，这种技能也要通过大量的练习才能掌握。发辅音b、p、m时，一般都需要动唇，腹语者为了避免让嘴唇在发这些辅音时出现翕动，就用隐舌的灵活运动来模拟嘴唇的发音。专业人士认为，虽然技能可以提高，但是灵活的舌头却是天生的。当然，像魔术师一样，腹语者也会运用“误导法”。为了把观众的注意力从他们的嘴唇上移开，就让手中的玩偶做出逼真的体态姿势，或把脸转向玩偶，听它们“说话”。
人类的愚蠢中最可爱的地方在于总是会对这种把戏乐此不疲。在20世纪40年代，美国口技大师埃德加·伯根创造了自作聪明的木偶查理·麦卡锡和摩尔迪莫·斯纳德，其广播节目广为人知。伯根节目的成功之处在于：由于广播这种媒介不能使观众亲眼看到口技演员的绝活——不动唇的表演，于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他创作了可信的角色和有趣的对话。在广播里，谁知道伯根的唇动没动？口技的流行也能说明，在想象力的驱动下，人体文化史的发展可以产生巨大的变化，比如嘴唇这一灵动、多能、敏感的身体器官，其功能已经远远超越了其自然的生理作用。
[1] 戴维·利文斯通（1813—1873），曾到非洲探险并失联，后由探险家亨利·斯坦利找到。——译者注
[2] 艾拉·菲茨杰拉德（1917—1996），被誉为“爵士乐第一夫人”，20世纪重要的爵士乐歌手之一。——译者注
[3] 1磅约为0.45千克。——编者注
[4] “吉布森女郎”是美国插图画家查尔斯·达纳·吉布森创作出的19—20世纪之交的美女形象。——译者注
[5] “海斯办公室”是威尔·海斯于19世纪20年代主持《美国电影协会》时协会的俗称。——译者注
第二部分
世界之重
第七章
强健的臂膀
多数工作不再依靠体力，肌肉逐渐成为一种身份的标记。像晒成褐色的皮肤一样，它们代表一种老式的审美。
——丽贝卡·索尔尼特，美国作家
许多希腊神话故事的灵感都源于人类臂膀上强健的肌肉，比如擎天神阿特拉斯这一古老的神话故事。阿特拉斯是伊阿佩托斯（希腊神话中十二泰坦巨神之一）之子、普罗米修斯的兄弟。阿特拉斯属于泰坦巨神一族，在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掌管宇宙之前，他独步天下。泰坦族在与奥林匹斯众神的战役中落败，众神之王宙斯为了惩戒败者，命令阿特拉斯用他阔厚的双肩撑起苍穹。神话的有趣之处在于，众神都被“拟人化”了，无论是希腊诸神、基督之神，还是美国印第安人的纳瓦霍神，抑或是东南亚的高棉之神，无一例外地被赋予了人的体貌特征，这些特征被无限夸大，一如漫画中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的形象。众神之王宙斯认为，需要举起某种东西时，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凭借肩膀和双臂之力，正是人类肩与臂之间的“背部”，支撑着原始文明时期的辛苦劳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承受世界之重呢？
巨神阿特拉斯的故事赋予人们多种多样的灵感和启迪。非洲西北部的阿特拉斯山脉就是以该神的名字命名的，人们认为他的故乡不仅仅是希腊，而是超越了希腊的疆域。有两个古老的相关术语，可以更好地阐释人体故事，并说明人体的文化史是如何反映其自然史的。其一是建筑学中的atlas一词，指支撑建筑物的人形圆柱，它的另一个希腊语称谓是caryatid（女像柱）；其二是解剖学中的atlas vertebra，即第一颈椎，它支撑着人类沉重而高贵的头颅。另外，atlas也指地图集，因为在早期的地图集中经常印有这样一幅画：疲惫的巨神阿特拉斯背负着地球（而不是宇宙）。此外，如果你手边恰好有好几本地图集或周围有好几根支撑柱，那么你在表示复数时需要注意：地图集的复数形式为atlases，而支撑柱的复数形式是atlantes。
阿特拉斯的故事不免让人想起宙斯和阿尔克墨涅之子——大力士赫拉克勒斯的传说。在一些神话故事里，这两个大力神的故事还存在着交叉的部分。虽然赫拉克勒斯狡猾机巧、足智多谋，但在完成著名的“十二项业绩”时也曾多次依靠身体的力量。比如，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勒死尼米亚猛狮，杀死勒拿的九头蛇海德拉，肩扛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甚至冒险进入地狱，去捕获冥府看门狗刻耳柏洛斯。如今，我们常用“赫拉克勒斯”一词来形容任务的艰巨。关于臂膀力量的神话还有很多，如战神阿瑞斯和阿波罗之子安菲萨斯，他们的臂膀强壮得超乎想象；还有特洛伊战争中的勇士埃涅阿斯，特洛伊沦陷后，他用肩膀扛着父亲逃离了危险。
但在所有这些角色中，没有谁像巨神阿特拉斯一样担当过擎天的重任。直到20世纪末，才出现了一个人，被阿特拉斯的故事激励，并成了他的化身。很久以前，喝醉的希腊牧羊人盯着满天星辰，惊奇于是谁将苍穹撑起。数千年后的1892年，一个名叫安吉洛·西西里亚诺[1]的婴儿在意大利出生，他在孩童时期就被带到美国纽约，在困顿中长大。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发生在年少时代，那时，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只有97磅、体弱多病的家伙。他写道：
有一天，我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去了科尼岛。我们坐在沙滩上的时候，一个强壮的大个子救生员朝我脸上踢沙子。我无力反击，女孩觉得我很可笑。于是我告诉她，若将来再遇见那个家伙，我会狠狠地揍他一顿。
虽然西西里亚诺写下这些话时已经改名，但是“无力反击”确是他的原话。还有一件比较玄虚的逸事，讲他是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的。“踢沙子”事件后不久，西西里亚诺的女朋友就不再挽他骨瘦如柴的手臂，与他分手了。某一天，他孤独狼狈地走回家中，偶然看到一幅阿特拉斯肩扛地球的海报。他说，就在那一刻，他决心重塑身材，使自己充满力量，让他人不敢轻视。于是他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健美、强壮的人，还成了雕塑家的模特，并决定帮助那些身体羸弱的男性。安吉洛·西西里亚诺把名字改为查尔斯·阿特拉斯，逐渐从科尼岛的助兴表演者变为歌舞剧演员。他还发明了一套肌肉“动态拉伸”训练法。1922年，《体育文化》杂志授予他“世界最健美先生”的称号。
“你是否充满血性、活力十足？”“查尔斯·阿特拉斯运动法”的广告用这样的方式奚落男人。广告将强壮的男人比作老虎，直白地宣称，正是这些强壮的“老虎人”，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并打赢战争；正是因为“老虎人”在现代达尔文式的生存斗争中占据着优势，才得以为自己“积蓄财富”。这些宣传频繁地出现在以青春期男孩为读者群的杂志或漫画中，其中大多数男孩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运动可以增强男子汉气概。男孩子们为重塑自我而省吃俭用，攒下钱来给“阿特拉斯先生肌肉训练专利”交学费。通过训练而增加的力量能否让男孩子们的银行储蓄额增加不得而知，但对于查尔斯·阿特拉斯而言，这是只赚不赔的生意。在经济大萧条时期，查尔斯的事业反而兴隆昌盛。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他已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成功的邮购公司的老板。